,尽自己所能扭转这个恶果。
可是,一旦出手,便须承担足够大的风险,这个风险包含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很严重,他要改变这个已然板上钉钉的事实,同时也在挑战皇权。
只有作死的人才会干这种作死的事,以李素小心谨慎的处世性格,对危险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然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躲避,只能迎头而上。
好人与坏人的区别,便在于心中是否还存有那一丝良知,是否对生命有所敬畏,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
许明珠不知李素心中的想法,她一直活得很单纯,李素像大树,给她撑起了一片绿荫,她坐在绿荫下,只见莺****长,阳光明媚,那些太复杂的事,太阴暗的事,都被李素挡住了,将它们隔绝在另一个她所看不到的地方。
见李素此刻意气消沉的模样,许明珠只觉得很心疼,也很慌张,她很少见他这样,哪怕当初死守西州,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之时,她都没见过李素如此消沉过。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妾身出嫁前娘亲便与我说过,要听夫君的话,不要阻拦夫君做任何事,妾身不懂夫君做的那些大事,但妾身知道夫君定然懂得进退取舍,无论是进还是退,妾身都与夫君站在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也好,上刑场砍头也好,夫君在哪里,妾身也在哪里。”
李素笑了,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没到砍头那么严重,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管怎么说,我的家人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没有牵扯进谋反的大逆之罪里面,一般不会祸延家眷,只是有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结果,若然事不成,或许流放千里,或许罢官免职下狱,你我既是结发一生的夫妻,家里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让你有个准备。”
许明珠迟疑片刻,忍不住道:“妾身能问问夫君到底欲做何事吗?”
李素抬头望着屋梁,淡淡地道:“我要救一个人,也要救自己曾经犯过的无心之错。”
许明珠眼中闪过黯然之色,叹道:“夫君将妾身保护得太好,妾身总是融不进夫君的另一个天地里。”
黯然之色仅只一闪而过,随即许明珠神情一整,变得坚毅如钢,一如当初横穿千里大漠时的决然。
“夫君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妾身在背后陪着夫君!”
李素笑了:“放心,我只是试试。而且只试一次,若察觉到危险,我必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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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道观。
屋子里生着炭火,大小五个铜炉,分别置于殿内四角,最大的一个摆在殿中心,李素就这样睡没睡相半躺在炉子旁,惬意地半阖着眼,东阳一脸看不惯地瞪他一眼,但还是冷不丁往他嘴里塞半块黄金酥。
炉子做得很精巧,做工和用料都比李家的强多了,而且制式也大了许多,标准的皇家用物,李素想仿造都会吃官司。当然,也有眼熟的东西,殿内五个炉子旁边都伸出了一根烟囱,烟囱一直曲伸到殿外,李素很多时候发明的小玩意并不指望它赚钱,只图生活上用起来方便安全,同时也让自己得瑟一下,比如这烟囱,发明出来后首先便在自家各房里装上,再着工匠打造了十几个,献宝似的送到东阳的道观里,看到东阳满眼惊奇啧啧赞叹的模样,李素心中比赚了钱更满足。
只是今日,二人相处的气氛似乎并不太好。
“救屏儿?文成公主?”东阳瞪圆了杏眼,震惊得连声调都尖细了不少。
李素掏了掏耳朵:“轻点声,噪音超标了,当心我去衙门告你扰民。”
东阳气急了:“你疯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啊,不让你的好姐妹远嫁吐蕃蛮子嘛”李素朝她挤挤眼:“‘急公好义’这词儿,说的就是我,为了让你不伤怀,索性把你的好姐妹救了,看我多好,你今生能遇见我,简直是积了十辈子的福,你看啊,又英俊,又温柔,最重要的是心地还善良,如果多读点书的话,古时候的圣贤差不多也就我这样了吧?”
东阳又气又好笑,怒道:“圣贤若是你这样,父皇只怕得再来十次焚书坑儒才解恨。”
李素一滞,然后忧伤地看着她:“你越来越犀利了,难道吃了功力大涨的神药?”
单手捏住她的下巴,李素朝她示意:“嘴这么毒,是不是吃砒霜了?张嘴,让我看看舌苔”
“去你的!”东阳一把打掉他的手,正色道:“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圣旨已下,公主名号已封,吐蕃使团再过两天便护送公主上路了,木已成舟,无可逆转,你莫惹恼了父皇,平白牵扯进是非里!”
李素眨眨眼:“你不救你姐妹了?”
东阳神情非常严肃,盯着他的脸,道:“我想救她,但做人必须有所取舍,若在你和她之间做个选择,我必须选你,李素,你不能再冒风险了,一丝一毫都不能!此事关乎大唐数十年布局,属于既定的国策,你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逆转这桩和亲婚事,而是改变大唐君臣皆认可的国策,不可能成功的,反而会害己,李素,你要赶紧打消念头!”
李素淡淡地道:“还记得多年前在河滩边,我和你说过关于应对和亲的计策么?我说若你父皇不舍得女儿远嫁,何妨在宗亲中选一女封以公主名号,代皇室和亲远嫁”
东阳点头:“我当然记得,这个计策还是我向父皇禀奏的。”
李素黯然叹息:“文成公主,就是我这条计策的受害者,你明白我此刻的感受么?我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这个女子有钟意的男子,还有伤心至极的老父,等于说,我不仅害了他,还毁了一段美好姻缘,害父女此生不能相见,东阳,我造孽造大了。”
东阳面容浮上愧疚自责之色,语声忽然哽咽了:“是我把那条和亲之策献给父皇的,说来是我害了屏儿,我才是造了孽的人,一切果报,都应报在我身上”
李素笑了:“我出的主意,与你何干?照我那时喜欢显摆得瑟的性子,就算你不说,这个计策迟早也会被别人传到陛下那里”
“东阳,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坑人的事不是没做过,但这种伤害无辜的亏心事,我做不了,就算无意中做下了,我也要尽我所能扭转它,改变它,说‘善良’二字未免太过虚伪,我所图者,只是自己的心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阳抽噎了一下,沉默片刻,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素笑道:“好了,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努力试一试,试过若仍觉得希望渺茫,我会果断抽身,至于愧疚,那就愧疚好了,我身上还担着更多的责任吐蕃使团过两天就要启程了,我得抓紧时间,你辛苦一下,亲自进长安城一趟,去江夏王府拜访他们父女,然后把我的意思转达一下”
东阳无可奈何地默认了李素的决定,她清楚李素的性子,一旦真正决定了,旁人断难劝他回心转意。
抬头盯着他,东阳道:“你有办法了么?”
李素笑道:“具体的办法暂时没有,我现在迫切要做的是争取时间,不能让吐蕃大相走得太匆忙,大唐君臣是非常好客的,这一点,想必明日他便能深刻体会到”
“你的意思是留下吐蕃使团?用什么法子留?”
“这个,就要看你那位江夏王叔的本事了,总之一句话,‘搞事情’。”
东阳愕然:“何谓‘搞事情’?”
“搞出一点给吐蕃使团添麻烦的事,让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不得不老老实实留在长安,让他们知道大唐吐蕃和亲出现了变数。”
东阳迷茫地点头。
“还有,我需要见一见那位真腊王子”李素露出狰狞之色:“一个异国小蛮子情情爱爱的屁事,居然逼得连我都不得不出手,这位王子殿下欠我的人情可大了,不狠狠宰他一刀,他怎能明白‘爱情诚可贵,钱财价更高’的真理?”
东阳又笑又气,狠狠捶了他一下:“什么‘钱财价更高’,好好的才华全用在这种歪门邪道上了!你打算如何宰他一刀?可别太过分啊,不然日后我都不好意思见屏儿了”
李素认真脸:“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此事我若帮他们安然度过难关,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位王子大概不死也得脱层皮,跟公主殿下同居都付不起房子首付的那种,很有可能每天还得端个碗出去讨饭才能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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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突生事端()
榨干真腊王子是真话,李素说这番话无论心里还是表情,都是无比认真的,不把这位真腊王子榨成真腊乞丐誓不罢休,必须让他明白大唐的姑娘不是那么好娶的,尤其这位姑娘还是公主,敢跟公主殿下玩“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悲情戏,就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李素即将面对一个天大的难题。
首先,要阻止文成公主远嫁吐蕃,这算是他对当年种下的恶因的自我救赎,当然,至于公主殿下跟另一个蛮夷王子私订终生什么的,他完全不关心,钱敲到了就行,你跟邻居家看门的狗私奔都不关他的事。
其次,不能因此事而惹怒李世民,不充'''ao'''英雄不装好汉的说,李素惹不起李世民,理论上李世民可以随自己的心情喜好,把李素凌迟碎剐成任何他喜欢的形状和碎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能因私而废公,不管如何看不顺眼大唐的和亲之策,至少目前的局势而言,和亲的国策不能废,李素还没有在朝堂掌握充分的发言权,他没本事废掉这个传延千年的国策,大唐还是要与吐蕃和亲,否则很有可能两国再启战端,因一个女子而使大唐平白多树一个强敌,使得千万关中子弟为了这段看起来像千古佳话的故事流血拼命,李素做不出如此灭绝人性的事,公主虽高贵,却也没有高贵到值得用千万人的性命去成全她的爱情。
解决此事,需要过这三道槛,老实说,每一道槛都非常的棘手,几乎不可能实现。
李素并无信心,眼下他在做的,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自私点来说,他只是为自己求个心安,哪怕事不能成,文成公主仍然满带凄楚决绝地远嫁吐蕃,对李素来说,勉强也能心安,因为他尽力了。
李素的话传到了江夏王府,李道宗大喜过望。
他不清楚李素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对他来说无疑是好消息,于是照着李素的话,李道宗开始秘密动用王府人脉。
长安城波澜不惊的表象下,一股暗流渐渐成形。
毕竟是跟随两代帝王打江山的从龙功臣,不但军中威望极高,王府多年积蓄的人脉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在这个典型的家天下的年代里,世家门阀无疑是世间最高的山峰,从魏晋到前隋再到大唐,能兴风作浪者不仅仅是那些老牌的千年门阀,也包括因从龙拥戴之功而新近崛起的新门阀,李道宗无疑便是其中之一。
论造反夺天下,江夏王的实力当然不够看,李世民伸一根小指头便能捏死他,但如果想在长安城里兴起一股小风浪,对李道宗来说还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王府的效率很快,而且运作起来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第二天朝会,一道巨大的难题终于摆在君臣面前。
原本正常的朝会被一个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君臣正在太极殿商议国事时,殿外禁军匆匆而入,奏称长安城有异国使节打群架,地点便在四方馆,准确的说,是在四方馆的“遗址”上,毕竟那几栋破房子早被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了。
正在议事的君臣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稀松平常的一桩打群架事件,长安城的东西两市每天少说也发生十来起,可是这一次打架的对象不一样,异国使节居然在四方馆动起了手,而且是打群架,意思就是说,打架的不止是两个国家的使节,而是一锅大杂烩。
李世民皱眉问起了细节,禁军如实禀奏。
事情有点麻烦,打架的一共涉及六个国家的使节,分别是天竺,大食,仲格萨尔,霍尔王,真腊国以及吐蕃。
悲伤的是,这场架显然是以众凌寡的架势,五个国家合起伙来把吐蕃使团揍得满地找牙,吐蕃大相禄东赞于乱战中不知挨了谁一闷棍,当场晕了过去,只剩副使拉扎领着随团武士抵抗五国使节联军,终究寡不敌众,节节败退,直到禁军匆匆入宫禀奏之时,这场群架基本已接近尾声,吐蕃惨败,溃不成军,使团官员和武士躺满了一地。
听完禁卫禀报,朝堂君臣不由倒吸口凉气,然后面面相觑。
这可是性质非常恶劣的外交事件了,大唐立国二十余年所未闻,五个国家的使节不顾身份,不顾礼仪,领着各自国家的使团武士对吐蕃群起而攻之,吐蕃大相偷吃你家花卷了?
事件并无大唐人参与,完全是几个异国使节所为,打架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按说也不该闹到朝堂上,顶了天由雍州刺史府出面解决便可,然而这件事闹得太严重了,里面牵扯进了六个国家,从某方面来说,使节代表的便是本国的国王君主,也就是说,一群异国使节在大唐国都的地盘上,像两伙收保护费的痞子混混似的来了一场长安扛把子之争,于是这件事便不单单是打架斗殴那么简单了,它已被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政治外交的层面。
听完禁卫禀奏后,李世民的脸色当时便阴沉下来了,朝臣们也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李世民的追问下,禁卫继续禀奏。
最重要的当然是打架的原因,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
太子谋反那夜,四方馆被某缺德人士指使,放了一把冲天大火,那把火并未完全把四方馆烧干净,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仅剩两个院子没被烧,这些日子皇帝陛下忙着清洗朝堂,追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