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世民挥了挥手:“此事朕自有计较,子正勿复多言。”
“是,臣告退。”
李素轻叹口气,默默往殿门外退去。
“慢着”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子正的官职还是尚书省都事,不过近期有吐蕃大相禄东赞来长安朝贺,子正便代朝廷招待大相一行使团吧。”
李素愣了一下:“吐蕃大相?”
李世民笑道:“当年大唐因子正的震天雷一物而大败吐蕃,收复松州,说起来,子正与吐蕃的渊源不浅,好好招待,勿丧我大唐国威便是。”
“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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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甘露殿的李素神情多了几分轻松。
求赦侯君集的话,他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可惜总碰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李世民既然这么有兴致扮演阿拉丁灯神的角色,李素就不必跟他客气了,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时机错过便不复再来。
李素跟侯君集的交情其实并不深,甚至可以说很陌生,而且侯君集在史书里的下场李素也非常清楚,按说这种人应该敬而远之,可李素却始终无法置身事外。
来到大唐很多年了,由最初的陌生到渐渐熟悉,由熟悉到渐渐喜欢,不可否认,李素喜欢大唐的一切,喜欢纯朴勤劳的百姓,喜欢务实严谨的朝堂,尤其喜欢大唐府兵在一个雄心勃勃的帝王和一众经验丰富杀人如麻的将军们的带领下征伐四方,战无不胜,这是个民族自信心从未如此膨胀过的年代,这是个诗酒华章,刀剑枪戟和男儿血性相融合的浪漫年代。
润物无声般,李素已融进了大唐,完完全全的融进,再也找不出前世的影子,他喜欢这里的一切,并且不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把它改变得面目全非,所谓先进的发明,所谓完美的政治制度,那些原本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东西,应该在它应该出现的年代再出现,李素能做的便是在这个年代里,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重生,他不想把自己变得太忙碌,不想让自己珍贵的今生变得像一只旋转不停的陀螺,更不想这个年代的辉煌和鼎盛太快消逝。
求赦侯君集,便是出于李素这样的本心。
我就不改变什么了,大唐现在挺好的,用不着改变什么,至于将来战场上的辉煌,国际地位上的尊崇,民族自信和荣誉的高涨,就靠你们这些将军用刀剑去证明,我呢,就专门救你们
每一位大将军,都是成就大唐辉煌的基石,站在李世民的立场上,或许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自负的天可汗总觉得天下英才数之不尽,用之不尽,可李素并不这么想,像侯君集这样的大将军,少一个,那就真的少一个了,时间再往后推移几年,若将来李治真的登基为帝,麾下多一个大将良材终归是不差的,当他们年岁渐老,战阵经验越来越丰富,每一个人都将是核武级别的存在,李素所做的,无非是为将来的李治多存下了一颗核弹。
心思重重走出了宫门,抬头见日头正中,君臣二人叙话不知不觉已近午。
李素撇了撇嘴。
还天可汗呢,都中午了也不知道留人吃顿饭,到了饭点就着急把人赶出宫,比乡下土财主还抠门。
方老五等候多时,将李素扶上马,一行人离城回家。
至于李世民后来说招待吐蕃大相云云,李素没怎么放在心上。
异族藩邦的大相嘛,来了长安带他吃吃喝喝游览一番,或者上青楼塞几个姑娘搂搂抱抱,吃够了玩够了再打发他们离开,多省事,说不定还可以捞到一点贿赂什么的
“吐蕃大相?禄东赞?”
河滩边,东阳的神情有点古怪。
李素心一提,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位吐蕃大相难道好男风?”李素惴惴问道。
东阳噗嗤一笑,嗔道:“整天想些什么呢?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你的表情告诉我,招待吐蕃大相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有内幕?”
东阳犹豫了片刻,道:“还记得贞观十年吐蕃松赞干布向大唐求娶公主么?”
李素笑道:“当然记得,这事闹得大,你父皇不答应,那个松赞干布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把吐谷浑揍了一顿,也不知吐谷浑招谁惹谁了,吓得人家可汗跑到天山看风景,一看就是两年,请他回国他都不敢。”
东阳笑道:“后来吐蕃举兵犯我松州,说到底也跟娶公主不成有关,土蛮子行事野蛮,不合心意便攻城掠地炫耀武力,后来因为你的震天雷,侯叔叔和牛伯伯等人不仅收复了松州,还深入吐蕃境内千里,遇城攻城,见人杀人,那一战可让吐蕃吃尽了苦头,也终于把他们打服了,后来松赞干布遣使入长安,态度明显恭顺许多,愿同大唐百年交好,永不言战”
李素笑道:“所以,这次吐蕃大相来长安,是以藩属的名义代表松赞干布朝贺你父皇?”
东阳摇摇头:“不,吐蕃不会在大唐面前以藩属自称,虽说吃了败仗,可终究没伤到吐蕃的元气,说来松赞干布算是一个不错的君主,前两年趁父皇北征薛延陀,松赞干布也抓紧时机整合吐蕃境内的大小贵族,集中皇权与神权,两年下来,成效颇丰,其人已在吐蕃有了非常强大的威望”
李素拧眉:“一个邻国太强大了,太统一了,对大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东阳点头,叹道:“所以,父皇这几年对吐蕃已渐渐有了戒意,朝中三省宰相议事,常有针对吐蕃的政令,比如限制对吐蕃的盐铁贩卖,只对其售茶叶,丝绸,瓷器等名贵奢侈品,并以吐蕃的青稞换取这些奢侈品,松州和祁山等地每年增设府兵,并且日夜操练,以求府兵最快时间适应高原作战等等,这都是为日后与吐蕃或许可能的一战而未雨绸缪”
“那么,吐蕃大相这次来长安,到底为了什么?”
东阳轻轻地道:“还是那桩老事,求婚,松赞干布说了,死也要娶一位大唐公主回去。”
李素惊呆:“都过了五六年了,这家伙还惦记咱们的大唐公主?你父皇到底上辈子欠了他多少钱啊?这辈子不依不饶追了这么多年。”
东阳长叹,眼里多了一抹轻愁:“也不知这蛮国头子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听说多年前便立下宏愿,此生非大唐公主不娶,为此不惜发动战争”
李素眨眨眼:“既然人家那么诚心,那就打发他一个公主嘛,不必你们皇女去,随便在你们李家宗族里选一个丑点的,随便封个公主名号,马马虎虎对付过去便是。”
东阳苦笑:“早已选了,江夏王叔的长女,父皇上月下诏,封其为‘文成公主’,打算赐婚给松赞干布,这次吐蕃大相禄东赞来长安,为的就是将文成公主接回吐蕃,与松赞干布成亲的。”
李素叹了口气。
“和亲”一说,汉已有之,著名的“昭君出塞”其实就是汉朝的对外和亲。
很迂腐的做法,靠一个女人来维系两国间的短暂和平,怎么看都是一件屈辱且脆弱的事情,事实证明,无论送了多少女人去和亲,两国间该发生战争时绝没有因为这些女人的存在而停歇过,所谓的“和亲”之说,最后往往变成了自抽耳光的一桩蠢事,而且历朝历代也不吸取教训,耳光抽了一次又一次,仍乐此不疲。
东阳看着李素,几番欲言又止。
李素皱眉看着她:“还有内幕没说完?”
东阳点点头:“有。”
李素缓缓地道:“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听你说下去了,因为你的脸上写着‘麻烦’俩字,而且这俩字显然跟我有关,我一旦听你说完,便意味着招惹麻烦上身”
东阳横了他一眼,道:“听点闲话就怕了?当初你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少年将军呢。”
没理会李素听不听,东阳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确实有一桩大麻烦,江夏王叔的长女,就是被父皇封为‘文成公主’的那位,她心已有所属,死活不愿和亲吐蕃”
话没说完,李素一脸惊色,腾地站起身,双手捂着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在东阳惊愕的目光里,像琼瑶剧里被劈了腿了男主角一样飞快窜远,眨眼便没了影。(。)
第六百二十三章 惩戒清洗()
每个人对待麻烦的态度不一样。
有的人喜欢迎难而上,有的人则落荒而逃。
李素属于后者。
这跟怯懦没关系,李素纯粹只觉得麻烦这个东西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就像有洁癖的人眼里的一块污渍,一张用过的厕纸,一坨四仰八叉横躺在路中间的牛屎,不是怕它,而是深深的厌恶它。
所以东阳才起了个话头,李素便果断决定溜之大吉,因为东阳的每一句话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麻烦味道,李素连听都不想听,一听就入戏了,一旦入戏,麻烦就沾上身了,跟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
虽然只听了一句开头,李素便察觉到这件事不是一般的麻烦,两国和亲,公主死活不从,还冒出一句“心有所属”,大唐的公主还没嫁过去,吐蕃头子松赞干布头顶便隐隐可见绿光闪耀
权贵圈子本来就乱,如今高原上的吐蕃蛮子非要插一脚进来,原本单纯无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吐蕃蛮子也被大唐带偏了。
李素决定置身事外,公主心有所属也好,松赞干布绿油油也好,都是别人的事,李世民给他的任务是招待吐蕃大相,管好那位大相在长安的吃喝玩乐就好,等他吃饱了,玩够了,带着大唐公主启程回吐蕃了,李素那时拍拍屁股朝礼部交卸了差事,便大功告成,从此安安心心过着懒到令人发指的日子。
李素从太极宫回来的第三天,朝堂里忽然发生了一些变故。
尚书省两位侍郎,御史台三位御史,还有五位令官忽然被锁拿下狱,不仅如此,吏部还连下六道公文,一口气将河东,山南两道的六位县令全部罢免,由吏部选新官上任,至于军队,龙武卫两位轻骑都尉被免,还有四位文吏也遭了殃。
接连三日,太极宫旨意频出,每一道旨意都代表着一个重大的人事变动发生,被罢免的官员或武将全都按上了罪名,有的贪墨,有的扯上了民间的人命官司,有的家宅建筑规格逾制等等,罪名五花八门,朝堂众臣震惊的同时,也好好上了一堂普法教育课,不上不知道,原来大唐律法里的究罪名目如此之多。
处置的结果也异常的神速,这些官员武将下狱的第二天,处置结果便从宫里传出来了,一名侍郎斩首,余者查抄家产流徙千里,典型的从严从速重判。
罪名都是堂而皇之的,每一条拿出来都能糊弄人,可是同一时间内把这么多官员拉下马,蠢货都明白这里面非同寻常,必然有内幕。那些所谓的罪名,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话,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可是皇帝陛下这番动作,明显意有所指,至于指的是谁,那就不见得每个人都清楚了。
李世民的举动给平静无波的朝堂投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惊涛骇浪,人人自危。
早在贞观十一年,朝堂也经历过一番清洗,那是李世民北征薛延陀之前,为了稳固后方而采取的手段,这一次,李世民等于又一次小规模的清洗了朝堂,所有人却不知究竟。
有意思的是,李世民这个略显粗暴甚至可以冠上“暴虐”的处事方式,朝臣尽管心中惊疑,却无一人站出来质问究竟,就连忠诚耿直以挑战生存极限为此生至乐的侍中魏徵老头,对李世民这番倒行逆施竟也未置一辞,站在朝班中闭目养神,仿若神游太虚。
而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三省重臣更是不发一语,面无表情。
爆脾气的魏徵都没吭声,显然情况更不对劲了,所有人忍住惊疑,未敢言语,朝堂上一片气氛诡异的沉默。
沉默中,所有被究罪的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结局无从改变。
没过几日,范阳卢家的人来了长安,来者竟是家主的嫡长子卢鸿,入长安城后,卢鸿马上向礼部递帖,请求觐见李世民。礼部不知是否收到了什么指示,刻意晾了卢鸿三日后,才通知卢鸿进宫觐见李世民。
没人知道李世民与卢鸿聊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宾主尽欢,李世民大笑着亲自将卢鸿送出大殿,卢鸿则满脸复杂且苦涩的微笑,出宫的当日便匆匆出城回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朝臣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前阵子这一通乱棍到底把谁揍了。
范阳卢家这次损失惨重,从那些犯官的官职来看,卢家损失了侍郎,御史,令官,还有非常敏感的军中武将两人,李世民这一棍子可着实把卢家抽痛了,一朝出手便大大削弱了卢家在朝堂中的势力,前面还在跟太原王氏互相伤害,后面李世民抽冷子便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范阳卢家这次终于伤了元气。
为何收拾卢家,为何出手如此不留情面,原因大家心照不宣,你卢家干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敢煽动百姓造我李家的反,就得做好被我李家埋了的心理准备,要不是看你卢家势力太大,早把你家杀得鸡犬不留了什么?王家也有份?没错,太原王家确实有份,可谁叫人家眼疾手快掉转了枪口,二话不说当了污点证人呢?所以王家因而得福,与天家结了亲,而卢家,就被剁了一只手,这就是一前一后的待遇差别。
卢家来人后,长安的朝臣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清洗是有针对性的,李世民不是暴君,杀人也讲道理,卢家敢煽动造反,那么,朝堂里占据的某些重要位置就要让一部分出来,这就是惩罚,对大门阀来说,这也是最伤筋动骨的惩罚,比杀直系子弟更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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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风云变幻,李素待在家里悠哉看着热闹,浑然不觉这些风云变幻全是因他而起,王家固然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后快,范阳卢家更是欲将他挫骨扬灰,而李素本人却在烤鸡翅膀?
没办法,家里突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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