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想要超脱,每一步都想要与众不同,无论前路拦着的是什么,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钻研过,一心只想越过。这是自负的缘由,这是狂妄的驱使,不入俗套,终究也还是俗套。
就像世人说生与死有什么区别,因为那些世人离生死很远,他们千篇一律,庸庸碌碌,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他说生死在他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是不死之人,他离生与死也是很远。
距离会淡化人的感官,生死更是如此。
而这种淡化会渐渐演变成漠然,抽丝剥茧一般疏离着他与这世间的联系,最后渐渐空虚,渐渐衰落,渐渐无所求,直至霜寒凄绝,终至于无声。
他知道生老病死,他知道成住坏空,可是这所知的一切都成了他路上的阻碍。
他拥有了天人合一的身躯,所以无畏伤痛。
他拥有了截断天下一切的剑意,所以无坚不摧。
他拥有了感知世间一切的神念,所以洞察照彻。
他拥有了三生三世的人生,所以固步自封。
白衣给自己斟酒,他像是在和自己说着自己的过去,没有旁人,只是自言自语,只是一股脑地自问自答着。
“我是谁?”“我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我是陆白衣。”“从虚幻中来。”“往真实处去。”
脊椎的骨节轻轻颤动,仿佛无声的水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那一道道温暖的力量从他的脊柱向外,潮水一般地蔓延,向着手脚指尖席卷。那份温暖就像是干爽凉风吹拂着的秋天,不急不躁的太阳暖暖地照着,身心都被这份迟缓的热度所温暖。
白衣手中的酒杯悄然落下,碎落一地晶莹。他的眼眸微微闭着,浑身上下不自觉震颤着,缓缓鸣响着雷音。而这雷音在这雷雨夜中被悄然掩盖,几乎不复可闻。被震颤的骨髓、血液、筋膜都渐渐沸腾,蒸腾出了金色的雾气。
白衣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那个所谓的不死药彻底吹涨了一般,和自己过往死而复生之时的感觉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今自己什么伤也没有,为什么它还会给自己这样输送着力量呢。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这番震颤就像是将自己全身彻底按摩放松了一遍,可是白衣骤然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就像是自己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剥夺,离自己而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白衣口中喃喃自语着。
然而他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就算自己的神念和过往每一次劫难一样,鸣响着最凄厉的警示。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安然地准备迎接最后的结果。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生也过了,死也过了,爱也过了,恨也过了,或许还有什么遗憾,或许还有什么不满足,但是这世上何人又可得不死与长生呢。”
白衣的心中一片坦然,放浪形骸,痛快饮醉,全然没有顾及自己内心所警示的危机。那些震颤的雷音在他耳侧浮动,就是一曲燃响生命的长歌,也许一曲作罢,就是幽冥。可是谁又知道这不是安宁理想的归宿呢?
“你就想这样离开吗?”清苑的虚影终于现身,她的眉目清冷,像是染了冬日的残霜。仙子怎么会期许凡人,她决然不是因为他要死了而现身,而是因为他是他是她这一世的依凭,他若是这样就死了,她恐怕也要消散吧。
“我累了。”
“这只是借口。”
“我真的累了。我从未觉得,扮演自己会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我决意想要成为完美的自己,决意想要超脱,却终究发现自己依旧只是个凡人。踉踉跄跄地行来,不过是成为他人发笑的小丑。我不愿这样活,所以我累了。”
“人总是会和自己的期许有差距,你总是想得太过完美了。”
“所以你才一直不屑于出现在我面前吗?”
“你想见我吗?”清苑忽然问道,她的眉宇间凝聚着霜寒,“可是你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你总是以为有些话想一想,就可以猜到。可是谁又愿意去猜你心中所想呢?”
“人心变化多端。”
“所以才会有言语,所以才会有疏离和亲密。如果不说出口,终究也还是虚假的,不确定的。只有亲口说出来,无论是不是最真实的,但是起码有了一个念想,有了一个期望。”
“说了才是真实,不说就是虚假吗?可是现在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吧。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都已经疲惫成了这个样子,或许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白衣感受着自己心脏那剧烈的颤动,丹田内的内气已然彻底沸腾了起来,他就像被一口大锅,缓慢蒸煮着。锅底下火焰文武交替,像是再熬一锅浓稠的高汤,而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都慢慢地在脱离。
不死药对于火候的把握似乎真的很好,就像是一个精通厨艺的老饕,知道什么时候该精火慢炖,什么时候该猛火燎烤,在萃取他身上力量的同时,也不曾让他感受到那些痛苦。
只觉得,这是一片暖暖的汤泉,睡一觉就会结束了。(未完待续。)
两百零二章 「谁往生」()
雷霆悉数作响,敲打着天地。白衣的神情却越发安详,沸腾的力量将他的身心包容,他仿佛见到了最温暖的的光。然而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道光之中的剪影,竟然是天依的笑容。
“原来我心中也有你的位置吗?”白衣喃喃着自问,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或许那份温暖从来只能藏在心中,逐渐掩藏,不愿表露。
当初,陆谦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依旧没有放弃过天依。
他给出的答案也许真的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谁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努力呢?至少白衣决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少主动地去做事,而一旦去做自然有他的目的。有的放矢,这四个字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其实有时候异常艰难。
毕竟,多少人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呢。在揭露那个最真实的答案的时候,他们总想着逃避,想着遮掩,想着如何将其转化为某些伟光正的借口,因为他们都明白自己的这个答案也许会颠覆自己的形象,毁灭自己的盛名。
因为真实,往往和不堪入目的令人不安的欲求联系在一起的,正义的人会厌恶,高雅的人会觉得低俗,善良的人会觉得不屑,然而,这就是真实。
清苑没有消散,虽然白衣已经做出了选择,可是她依旧用那双天人永隔的目光牢牢地凝视着这个肆意张狂的身影。她嘴上说着不在意,说着怀疑他的真实,然而她的目光却从来不曾离开过他的身影。
为什么你总是愿意花时间去体谅那些人,却不愿意对我询问那时候的缘由呢?为什么你总是愿意为她们舍生忘死,却不愿意为我而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仙子的眼中蕴藏了许许多多的疑问,然而她依旧没有问出来。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就像最开始的时候一样。她的世界之中,先开口的就会是输家。而作为仙子,她又如何会输给一个凡人呢?她是绝对不会输给一个凡人的,纵使她的眼眸从未离开过这个凡人的身影。
温柔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或许那是不死神药所给予的最后的温柔,是它对于自己所寄宿的这个生命的怜悯。
然而剥夺是不需要怜悯的,它所赐予的,它必将全部收回。
那些温暖被萃取之后一瞬间就被抽离,白衣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脊柱成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停地将那些温暖悉数剥夺。它是暗藏于星辰间无法用目光察觉的黑洞,吞没了一切它所能够汲取到的东西。
那一个瞬间,白衣终于感觉到了很久很久没有感受的属于死的恐惧。
身与心俱是凄寒,仿佛一瞬间他已经与人世割离,硬生生地等待着自己的躯壳散去余温。虽然他知道自己此时还没有死,可是孤独无助一分不少地映照在他的心灵之中。
他不在能够敏锐地察觉这个世界的变化,那一层厚重的未知笼罩着他,将他硬生生和这个世界割离开来。他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是失去了色彩。他的耳朵虽然还可以听到,但是渐渐静怡无声。他的鼻子、双手,甚至于感觉,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
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呢?或许他已经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惜他却没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失去,他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却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么,永别了,世界。
“别走!我不许你走!”
清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猛然扑向了那具似乎已经逐渐失去所有温度的尸身。她当然知道面前的少年在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那么多伤心绝望之后终于要离开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笑话。
“你怎么会死呢?”
“你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得死去呢?”
“你一定是装的吧!”
“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这样强烈的虚幻的感觉席卷着仙子的心弦,她不相信那个能够将自己的一切都看得无比透彻的人,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
他不应该是在自己扑过去地时候,就嬉笑着大声地告诉她这一局又是她输了吗?
他不应该依旧用那副故作成熟的面容说着一些俏皮话,然后再将她拥进怀中吗?
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死了?他怎么敢就这样死了?他怎么忍心抛下世间他所爱的那一切,就这样死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懦夫,他不应该是英雄吗?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事情的话,那么我一定不会让你成功,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有了结!”清苑终究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看着这幅真的已经彻底失去温度的躯壳,眉目间燃起一朵幽兰的火焰。
这火焰和白衣的躯壳一样没有温度,一眼看上去,甚至好像可以将人心彻底冻结。那是灵魂之中的火焰,也是白衣心湖之中那朵血色藤蔓上开花结果之后的产物。清苑盯着白衣身体中那个依旧在吸纳一切的黑洞,将这朵火焰放入其中,转瞬,就看着那黑洞骤然凋零。
“你永远无法违背你的诺言!”
美丽的仙子犹如奔月一般飞入了白衣的体内,而桌上本来她所寄宿的七星龙渊也在一瞬间锈迹斑斑,成了一把名副其实的古剑。
死而复生需不需要代价呢?如果白衣活着,或者说现在重新活过来的他,一定知道,这肯定是需要代价的,而且是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
于是,他失去了自己天人合一之后的先天身躯。
他失去了能够看透一切无比敏锐的神念。
他失去了截取天地神妙非凡却和他纠缠一生的剑意。
他失去了自己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内气和那些过往繁杂的记忆。
赤条条地去,赤条条地来,他现在只是陆白衣,别的都已经不是。
谁将会替代他去向往生呢?或者说他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呢?(未完待续。)
两百零三章 「谁解惑」()
“白衣,起来了吗?”
清晨的雨声零零碎碎,不像昨夜那么暴躁癫狂。铄金按照小姐的命令,过来叫这个家伙起床。
最初天依吩咐这件事的时候,铄金本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小姐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像是戏谑,又像是庆幸。而且当时缘木姐也在,小姐却单单吩咐了自己一个。停在白衣的房门前,金猫的小脑瓜之中顿时察觉了有阴谋的气息。
所以她没有直接推门而入,也没有从屋顶掀开瓦片直接进去,反而老老实实地在门外问了一声。
“来了,来了。”依旧是那种慵懒的声音,可是铄金却骤然有些警觉。
那个家伙虽然平时让人觉得慵懒和淡然,但是他的身上却总像是缠着无数沉重的枷锁一般,毫无生气,现在怎么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了。
门推开,白衣探出头来,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铄金,却忽然像是害羞了一样,脸上满是红晕。他的衣服虽然穿得很整齐,但是头发却是乱糟糟的,像是急着出来,却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头发一样。
“你好,额,请问你是谁?”
正当铄金要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急躁的时候,却被白衣先问出口的这句话给弄得有些懵。她描金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寒芒,掌心滑下一根箭矢。一个转瞬间,就控制了白衣,顺便用箭矢顶住了他的咽喉。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白衣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铄金先是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也没有等白衣回答,就拖着毫无反抗能力的他,进了屋子。她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白衣的屋子里面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一切物件都和原来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除了刚掀开的床铺,证明这个人真的是刚从床上下来。
怎么会这样,铄金心中满是疑惑,她不相信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将陆白衣掳走,就算是神境高手应该也是做不到的。难道说,自己擒住的这个废物真的是那个狂妄自大,但是有着接近神境实力的陆白衣?
偷偷瞄了两眼,发现自己擒住的这个废物不仅一点点武功也没有,而且面对自己那明显离得很远的箭矢,也是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不敢多说。
“回答我的问题。”看着身边的这个废物的表情,铄金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碍眼,于是索性放开了他,冷冷地问道。
“什么问题?”白衣有些畏畏缩缩地苦笑着,他原本也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原本的记忆全然没有了,唯独剩下的,只知道自己叫做陆白衣而已。
原本昨天晚上,他醒来的时候,就打算偷偷地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却没有想到自己实在是太困了,竟然在这个地方睡了一觉。今天早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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