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剪不断」()
多少年了呢?是百年,千年?亦或是比年代更为久远的过去?
倚着栏杆的仙子身后是高耸云霄的楼阁,可是她的脸上却依旧悄然落寞。她的面前是少年抱着竹片痛哭的悲景,正如她所料,那个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回首昨日,尽是万千流云,她确实说过那样决绝的话,确实做过那样决绝的事,可是终究不能剪断他们之间的姻缘。谁知道仙子的话是真是假呢,西风飒飒地吹着身后的楼阙,吹动着她的发丝随风扬起,像是她暗自握紧的指尖,想要伸出却骤然又缩了回去。
他曾经是她手中的利刃,这是她从未曾否认过的过往。可是那些都太过沉重,沉重得她无力去背负,这样虚假的她又如何能够承载这样的沉重的眷恋呢。素手执长笛,看着少年痛哭的泪水,她空余万古长空的悲哀,却动不了分毫。
笛声随流云环绕,玉暖渐生紫烟,薄暮冥冥中的仙家楼阙却深藏着着无法宣泄的悲喜和悔恨。素音婉转,却隔绝了一整个世界,镜中的他不会听见分毫。他不会看到,其实她也在流泪,其实她也有过悔恨和追忆。
她想要他为了他自己而活,而不是像如今,将一切的意义托付于别人。纵使他没有说过,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那些深埋在他心底的过往终究会成为他无法释怀的包袱,将他一点点拖入虚假的深渊。她曾经这样过,不希望将她拯救的这个人也变成自己曾经的模样。
人世终究是孤独,欢聚从来都只是暂时的,你无法永远拥有陪伴,那么强迫自己习惯孤独,就是最好的陪伴。哪怕这样的割裂只能够带来累累的伤痕,也总好过我会想起,你看见我不在的时候,哭泣的样子。
看着少年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竹片,仙子的笛声悠扬,恍惚之间忘断了自己的流年。那双永远无法忘怀的双手之上,浮动的是曾经看过千万遍的断绝意境,能够将一切悄然断绝。她知道这个少年终究会做出决断,就像过往一样,他从来都不会有所留恋。自己也终究可以放下这一切,再也不用苦苦纠缠。
万事万物皆有终结,就算是曾经能够破碎虚空的人也是一样。当发现了自身存在的虚假,她就不曾断绝过这样的惊恐,一个虚假的泡沫,到底能够存在多久,谁又能够断言呢。或许就在下一瞬,她就会骤然破灭,被抹消掉一切存在的痕迹。可是终归会有人记得她吧,纵使那个少年断绝了所有的伤痕,他也不会丢弃那些埋藏着的过往吧。
那些雕刻着刺目孤独悲痛的记忆都会在那里,在那片心湖之下,犹如珊瑚一般默然伫立着,直到他什么时候再想起。她曾经一一细数过,在那样的世界里面,那就是她挨过孤独的依靠。
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笛声传颂中,广袖作舞,晓看花谢离恨天,苍山负雪,浮生尽歇。
“这就是你想要逃走的原因?”一个身影端坐于楼宇之间,他的出现骤然破碎了仙子的哀怨与离愁。可是,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仙子看向楼阙之前的镜像,却发现里面的人已经悄然无踪。
“你能够探知我的心绪,我自然也能够探知你的。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句话,若不是想着要一个解释,我也没有勇气能够追到这里。幸好,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的笑颜依旧,像是从未改变过的初衷。被抛弃的人确实苦痛,被出卖的时候确实愤恨,但是一切在见到她的那一瞬,其实早已经尽皆消散。他相信他们之间的缘分绝对不会轻易被剪断,纵使他最擅长的就是与过往割裂,截取如今。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就不怕我依旧是在骗你吗?”仙子冷笑着回应道。她的面容微冷,就像是那个曾经离别的时刻,她曾经所选择的决绝一样。她依旧是不会改变,他们既然注定会分离,那么就不要相遇。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软弱,但是实际上你比我更软弱。”
白衣的脸上挂着不曾磨灭的笑意,他早就正视了自己。能够穿越了三生三世一直纠缠,难道会是一个软弱的人吗?他自然不会怀疑自己所寻找到的答案,因为这答案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只不过他一直都在印证而已。
他看着仙子藏于手中的短笛,或许在她眼里,在分别的时候一切的软弱都是不该。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和她分别啊,就算她在自己心中刻下了无数伤痕,就算她无数次要抛弃自己,他也没有想过要和她分别。只不过,他不会去苦苦哀求而已,他只会去用行动证明,你我的缘分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件事就会就此剪断。
名为清苑的仙子冷着脸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狂妄?你不该这样的。”
“抽身而去固然简单,可是我害怕苦痛。”
“我害怕见不到你的时候的那种寂寞,从当初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总有一天我会这样做的。纵然最后要分离又如何,我会记得你,你就会依旧存在,绝不会轻易消亡。”
“你这只不过是自己天真的臆想而已。灵官,你依旧没有改变的,从来都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天真而已。”清苑冷着脸讥讽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够冷漠多久,但是起码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她不愿给自己留下一个虚无的念想,然后想到终日苦痛的他。人其实都是一样,都会太过高看自己,都会满怀侥幸。而当她发现了自己虚假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抛去了自己的侥幸。她不再想着获得,她只想到自己离开之前,不会再失去更多。所以她才会一直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才会不愿意看到他后悔的样子。
因为那种软弱,实在是太过丑陋了!
“所以,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清苑下了最后的断言,一如往日的决绝。
但是这样的决绝换来的,却是白衣难以抑制的大笑,他笑着说道:“我也从未说过想要你答应什么啊。但是在我没有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根本就无法离开的,清苑,我们之间的缘分你是剪不断的。”
“只要我不放手,你终究无法逃走。”
“以后也请拜托了,我的客服姐姐。”
一百一十八章 「是离愁」()
骤然梦醒,白衣看着自己床边与心湖中一样碎成一片的古旧竹竿,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别是愁绪。他何尝真的不在意清苑的拒绝,只不过相比于真相,太过小意,让人不禁唏嘘。
但是有一点,他此时就可以肯定,自己绝然不会放手。只要她不是真心想要离开,就算是用牢笼囚禁她一生一世,他也会尽自己的全力去这么做,绝对不后悔。就算这会让她厌恶,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翻身下床,披一件床边早已经挂好的金丝纹龙的白袍,踏上床下的绣云履,少年的稚气早已经顷刻间消散,纵然满眼萧索,但是尽显少侠的英姿。俗话说,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与。
依稀往事醉如烟尘,若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那不如吃酒去,倒落得了个清闲自在。虽然失去了剑意而造成的身体上的空虚感还在困扰着他,但是起码他还有些气力,不至于只能在床上苦挨。
随手招呼了一个路过的杂役,让他买上两葫芦好酒。如今缘木已经默许了他管事的身份,这杂役自然欣然照办,毕竟谁也不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过不去,而且显然他自觉打不过这位堪比六品的新任管事。
民风尚武的世界大多价值观都和武力值挂钩,你纵使智计如渊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依旧会让人看不起。白衣如今在众人面前公然领悟了剑意,自然就树立起了一定的威望,这才是他肆意的基础,也是他在洛府立身的基础。
果然,不出片刻,酒就送来了。白衣也没有多话,问了那个杂役的姓名便挥手让他离开,多少算是记住了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算是个会做事的小子。
这庭院刚沾过春雨,满目湿润,白衣环顾了一周,腾身而起,上了屋脊。独自在月色下,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人生自是孤寂,他也不欲声张,只是对着清冷的疏月,婆娑的树影,算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有心事?”
刚从缘木的屋子里出来,铄金照例巡视自己的领地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肆意行走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出于好奇,她不禁上前问了一句。
谁知道,白衣根本没有回答她,反而顺手甩给她了一葫芦。铄金自然不会接不住,但是她嗅了嗅葫芦里的酒气,就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铄金自然是爱喝酒的,只不过缘木姐一直不让,如今有了这样甩锅的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喝了人家的酒,自然不好不理会别人,况且一个人喝酒哪里有两个人对饮有意思。铄金也就顺势坐到了白衣的身旁,看着他时不时地浅啄两口,像只害怕喝醉又嘴馋的小耗子。
酒,是最能拉近彼此距离,打开话题的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总有人会想要离你而去,就有些难过而已。”白衣坦然相告,他不怕铄金知道,因为他与清苑之间的故事又岂是几句话可以揣测清楚的,纵使她听到了,估计也会看做他酒后的胡言乱语而已。
醉了以后说的话,又怎么能够当真。
“人不是总要离开的,生啊死啊什么的,我见得多了。”铄金表示自己是个杀手,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能够让她有所动摇。能够让她动摇的从来都只有她认为重要的那些人,比如缘木姐啊,小姐啊之类的,别的人只不过一根还没有射出的箭羽而已。
“是啊,见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白衣算是赞同地点点头,又小酌了一口,慢悠悠地感叹道,“但是如果是对于你很重要的人呢?家人,朋友,爱人?怎么会不难过呢?人总是要走的,可是谁又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离去呢?”
“那就去留住他们,不要放手,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们前面。”铄金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这个语气配合她略有些醉意的脸色,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
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又能够懂得多少呢。三生三世的拉扯,恐怕早已经在她的想象之外了吧。白衣自嘲地笑了笑,喝醉了总喜欢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胡话,你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实际上总会去干一些蠢事。
于是,白衣便只是自顾自地灌着酒,感受着这酒意冲着自己的脑子,没有了说什么的心思。铄金却不负了,虽然大多数人在她面前其实毫无意义,但是起码有一个瞬间,她在这个满身萧索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影子。那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杀意,无关老少,无分善恶,平等如一。
“不要小看我啊!”铄金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那个令人厌恶的脸颊,然后自顾自地说道,“你以为我没有疑惑过吗?没有犹豫过吗?但是为了小姐,就算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也是我乐意的事情。人活着,本就很简单,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够了!”
“缘木姐总觉得我想的不够多,墨水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总是和我作对。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烦恼而已!对于我而言,能够每天看见她们,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诶,真是的,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醉眼迷蒙的白衣少年配合着铄金的抱怨,他仿佛看见了以前家中养的那只猫,高冷的外表之下其实是一颗无比单纯,无比蠢萌的内心。只是单纯地爱着,就轻易消散了所有孤独。他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人生,然而他更喜欢现在,纵使苦痛,纵使悲哀,纵使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他也不愿意安于平凡。
“喂,你要干什么!”
看见了一颗脑袋骤然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并且寡廉鲜耻地躺在了自己的腿上,铄金立刻就开始炸毛了。白衣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恶趣味的笑容,巧妙地在铄金的挣扎下,像是安抚受惊的猫儿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
然而终究铄金没有把这个作怪的少年给推出去,也没有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而是真的保留了像猫一样的习性,铄金只是瞪了他一眼,就由着他胡闹了。
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所维系,安宁地饮酒,安宁地共享今夜的月色,一点也没有了原本醒目的离愁。
一百一十九章 「三老爷」()
醉酒的两人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最终成了无人可知的秘密,他们都不曾提起,只不过铄金再见白衣时,却没有了往日的漠然。
缘木带着铄金,其实是来交接春食园的事务的,但是看着铄金和白衣之间的眼神,骤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他们之间有了一种自己不曾察觉的默契。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缘木看着白衣,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她相信自家妹妹,肯定不会胳膊肘向外拐的。而且,眼前这个少年虽说是和她们交易,但是说不定也会被小姐发展成自己人,倒是真不用这样防范。
“陆管事,今后春食园就要你来接手了。说起来,春食园的杂役共有百余人,良莠不齐,还望陆管事多多担待。”缘木说着场面话,然后带着铄金离开了。不过她倒是没有走远,她知道还有一场考验等待着这个新入洛府的少年,她很想看看他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当缘木走后,白衣看着自己面前一大摞账目名册之类的东西,顿时万分头疼。要不要这么夸张,真要要他来管这么多事,还不把他给累死。不过,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决定要进入洛府,他也不可能真的做一个甩手掌柜。按照缘木的话来说,春食园虽然只是保证天依的食物供给的,但是其实分门别类有好多东西需要注意,毕竟,天依对于美食的要求可是比任何事情都更为重要。
正当白衣要埋头苦读,重新玩一回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可爱的搅局的人终于来了。他的房门又一次被人踹开了,而且来的还不只是一个人。
看着一个大腹便便,满身珠光宝气的大肉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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