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学过越女剑这样高深莫测的剑术,运用起这类春秋时的古剑来,自然要比后来改进的那些名剑更加得心应手。剑刃转折着月光,好似一条白练在他手中飘然舞动,散发着孤高凌冽的杀意扫过阿绫握枪的双手。
阿绫怎么会害怕,她的心中火焰不断燃烧着,原本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倒真是趁了她的心意。这样狂妄的家伙,又怎么能够不好好教训一下。
大枪横抖,一下子逼退了白衣的剑意,而急速破空的枪尖之上又一次迅速摩擦出熊熊烈火。白衣曾经见过阿绫用这一招化作的火海困住那些比她身法矫捷的人,只要被她火海所困,基本上就注定了失败的定局。因为白衣从刚才大枪横抖所传来的劲力之上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比强大的气力,就算是他,也难以抵挡。
但是在这样的威势之下,白衣也没有慌乱,他纵身而起,迎着高悬于半空的皎洁明月。他十分擅长利用光线这种可以迷惑人眼的手段,在皎洁的月光下,骤然分身为三,组织有度地开始夹击阿绫。虚实不定的身影,就像是月下隐约可见的影子活了过来,就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不忘提起手中拎着的酒葫芦,借着那枪尖燃起的火光温一温凉彻的烈酒。
不过在白衣这样的挑衅之后,阿绫却忽然收敛了所有的火气,收枪而立。白衣也不管她,摇摇晃晃地将那柄名剑插回剑鞘,随后一手提着言和的佩剑,一手拎着酒葫芦,佯醉长歌着离去。他又怎么会真的按照龙牙的意思做,纵然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可是他最恨的,就是威胁。
月下美人好似冷焰,淡漠地燃烧,凝视着那宿醉而归的疯子,再不言语。
三百零九章 「大魔王」()
夜半三更,正好是杀人的风景。
白衣当然知道自己来时不是很安稳,就算要走时北方诸门派和皇帝陛下都哄着他,也不会很安宁。风声纷繁杂乱,恰如绫罗织网,道左路旁数十个暗自潜伏的身影,各有各的来历。
有的是南方武盟的渣滓,怕他回来大权尽揽,肆意妄为地展开一场清洗,把这些不知所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臭虫清扫一空。
有的是北方诸门派的年轻气盛的弟子,为皇帝陛下做刀剑,做出头的长枪,假手给他们,为自己对北方诸门派的印象更下一层。或许这些他们不曾想,只为了一时意气,但是多少有人能明白,这是皇城司惯用的手段。
还有的是皇城司的后手,杀他之心不死,混杂在南北两路人马之中,浑水摸鱼,既是借刀,也是落定的收官。他们也终究是不信,一个神境,真的能在一层纷乱如麻的混战中保住那个万夫所指的人。
万军辟易又如何?人,被杀了,不还是会死的吗!
“要动手的话,最好快一点,否则我都没了,给你们留下全尸的心情。”斜倚着马车的门户,白衣就这样懒散地坐在车辕上,一副颓废的死样子。
换了一副新鞘的七星龙渊,就这样歪斜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半点先手出鞘的模样。藏于暗中的人,有些恼怒,有些惊诧,还有的疑惑,最后转而窃喜。
大意的人,自然最好对付。越是骄傲,越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哪怕,从他们知晓陆白衣这个人的时候,关于他自身的弱点,就从未被人试探出来过。毕竟其中那些自觉有脑子的人,自然会相信这样一句话,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风声晚唱着,犹如壮烈的悲歌。这其实是一副很应景的衬托,今晚,定然会有人死去,定然会有人尸骨无存,以成就燕赵之慷慨。
“陆白衣!你倒行逆施,自有天收。如是坦坦荡荡的男人,就不要躲在女子身后,堂堂正正地接我一剑!”有人对于白衣的嘲讽嗤之以鼻,自然也会有人忍不了半点委屈。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为王先驱的马前卒,可是他们不顾师长之命,不理会江湖道义,不就是为了一逞自己的意气么?
虽然,这样的小兵命最苦,胸前绣着勇,身后却是卒。
“你们那只狗眼看见我躲开了,我不就坐在这里,有那个本事,你就出剑呗。”白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切,他看着那些没头没脑的少年侠士,门派精英,只觉得今晚的月色真是渲染了一阵将死之蝉的鸣嚣,着实令人感觉聒噪。
大概就和咬人的狗不会叫,色内厉敛的狗子才会叫得欢一样,他们觉得无谓的吠叫可以为自己壮壮肝胆,然后就可以临死爆种,一剑劈得浮云尽散。
然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急促的剑声鸣动,那是一轮浮躁的弯月,不以直刺,不以斜削,只是径直用力劈华山的架势一下子劈了过来,最后却连白衣的身都近不了。
神龙敛云雾而兴波澜,白衣周身内气所凝练不散的,其实就是被他那些剑意洗练过的剑罡。只是稍微受到一点点刺激,就好似流水倾泻,巨浪滔天,向着四周无止尽涌动流溢,喧嚣中,恰似大河奔流,一股脑推平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自然也就推平了所有不甘心的妄念和自不量力的蝉鸣聒噪。
的的确确是不留全尸。
只是一番波浪翻涌殆尽,白衣也好似浑身的炁都消散一空,那副颓唐的模样就更甚,仿佛这一瞬间就将他的所有尽数掏空,无有残留。
如果这表现是真的话,那么这自然是最好的时机。
尽管这一招将所有的马前卒都给清理掉了,但是那些大浪淘沙之后的中流砥柱,此时自然也要开始显露出自己的峥嵘来。他们不确定这是最真实的时机,但是这份时机终究是不能放过的。
几名青衣如旧的身影顿时由四方激射而来,佩剑鸣动之间,杀机四溢,流转不休,显然是配合良久的好手。这一重杀机瞬息而至,几乎没有给白衣留下反应的时机。尽管他们并不知晓,马车内的那几位会不会插手,但是他们自信,可以在那些意外的纷扰到来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这次的剑器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剑锋上盈盈流转的蓝色微芒证明了其中的毒性猛烈,只要擦伤一星半点,就能让人血流不止,毒发而死,不会留下半点可以挽救的余地。
眉目敛然,安之若素,白衣对于这样精妙的刺杀配合没有半点动容,自然也不曾挪动躲闪,他就这样生生受了这一次合围的四剑,然后看着自己身上不出半刻就开始腐烂的毒疮,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笑容。
“确实有点痛。”似乎是品味着其中毒性的猛烈,白衣点点头,肯定了这些剧毒的作用,然后手中的长剑于掌中来了一圈轮转,就将那些目瞪口呆的刺客们悉数击退了出去。
随着那几柄长剑带着毒血飞出,合围的四人冷笑着落地,准备笑看白衣因为自大而毒发身亡。在他们看来,那几位武盟盟主的计划确实完美无缺,自己等人的实力手段也是天下无双,就算这位来历不明的陆白衣可以在北地肆意纵横,但是依旧会栽到南人的掌心。
他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自大啊!
太过骄傲的人,总会过分自信自己,然后看轻世间的一切,殊不知,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道理。
“陆白衣,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就可以说了。我们会帮你传达给当今陛下的。”为首的刺客冷笑着,顺便高声嘲讽道。虽然在他看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但是出于一份职业的操守,他们还是决定起码看到白衣身亡再离开。甚至此时,他还有闲暇,出言不逊,然后让皇城司替他们背一次锅。
就算陆白衣死了,他身后的那些红颜知己总得有个名目找人报仇,这一点,那些雇佣他们的武盟盟主,自然也能够想到,然后安排妥帖。毕竟武盟盟主那么多,要报仇的话多少会废很多心思,可是皇城司就不一样了,目标明显,而且结实耐操,洛家的公主和新晋神境想要报仇,显然就很方便。
可惜,往往世事就是出人所料。过了老半天,风声一直呼啸着秋霜的冷气,白衣却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那一身白衣也被黑色的毒血染红了大片,可是他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半分改变。
半死不活,自然也还是活着的,这些职业杀手的素养还是有的,不会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然而这样的不自欺带来的也只有于云端坠落的绝望,他们来刺杀之前,自然着手试验过,哪怕是半步神境,这样的分量也足以致命了。
更何况他们还万分确定,自己的剑已经是准确无疑地捅入了人身的要害,就算没有被毒死,伤及要害也应该是不能活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可能!”为首的刺客,显然已经意识到了白衣此时的异常,甚至他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他死咬着不松口,多半对方也是无法推断出雇主的身份的。还是那句话,武盟盟主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这位白衣少侠去死,他总不能把所有的武盟盟主都清理一遍吧。那样蛮干,多半是要出乱子的。
因为白衣依旧慵懒得半死不活,这些已经明确认识到自己失败的刺客们,还有些时间,思考自己的失误,理顺自己的思绪,顺便畅想一下自己的未来。
大概就是多少会畅想一下,自己到底会怎么死吧。
只是白衣瞅了瞅自己身上那些浓重的带着腥气的血污,突然眯了眯眼睛,蹦出一句:“既然杀不死我,你们还不快滚?说不定我已经筋疲力竭,没有追杀你们的能力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首的刺客看着自己身后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心生退意,忽然转身剑光三转,于一轮月色下,转瞬杀死自己的几位属下,然后一脸惨白地看着那个露出玩味笑容的白衣魔王,“陆白衣你何必欺我们,就算你已经筋疲力尽,没能力追杀我们。这里还有一位神境,我们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你放过我们,只不过是为了想要看我们逃向哪里,然后找出幕后的主谋吧。”
这样清醒的思绪,白衣点头予以赞许的目光,然后颇为好奇地问道:“那么你会告诉我吗?或者说,你还要说,自己是皇城司的疯狗,杀我只是分内的事情?”
“当然不会。”为首的刺客淡然而执着,像是一时间已经超脱生死,“你确实是不死不灭的长生果,传言果然是真的。像你这样可怕的人,我又怎么可能给你报复的机会。如今我的兄弟已死,我自然也要下去陪他们。”
“你当然可以猜测一下我的主顾,但是我赌你猜不到。”
一语落尽便拔剑自刎,这位刺客首领似乎真的想要把自己的洒脱刻印在白衣的心上,自杀得十分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颇有一点慷慨悲歌的侠客的气质。
只不过白衣依旧没有半点动容,他只是望着那些依旧还在藏身,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人,“戏也看完了,还不出来吗?或者说,你们觉得你们真的逃得过一位神境的眼睛?”
“怎么可能!你踏足神境了!”最后藏身的两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哪怕他们都是半步神境的高手,哪怕他们已经是皇城司最后的底牌。然而在这样具有冲击力的说法下,也还是觉得心神不属,忐忑不安。
没有到达神境的陆白衣就已经可怕到了无人可制了,那么踏足神境,而且身边还有一位同样年轻的神境的陆白衣究竟会可怕到什么程度。这种事,他们就算想都不敢想,哪怕触及一点点,也会觉得心头一阵颤栗。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我当然不是。”白衣有些肆意地笑着,似乎是为了他们的失态而感到得意。让别人由衷地畏惧自己,多少会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毕竟这说明了,你在那些人的眼中是何等的有分量。
而那两个人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了白衣的下一句话。
“只不过现在不是而已,我终究会是,而且很快就会是了。”
心情犹如山峦起落,从来都只有他们皇城司戏耍别人,但是如今,他们却头一次尝到了被戏耍的滋味。这个一直宣称自己是少侠的人,其实本质上,或者说在他的敌人眼中,或许就是一尊活生生的魔王。
在他身上,自然是看不出半点侠肝义胆的,有的,只有别人眼中无法抑制的畏惧和怨恨。
“而且你们多半不是皇城司的人吧。刚才那四个才是,他们想着让武盟背锅,却不想武盟的人,只派了你们两个而已。”白衣的笑容愈发灿烂,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我对于江南而言,确实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可是剑神还在江南坐镇呢,我毕竟还是剑神大人名正言顺的孙女婿,他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一手建立的武盟来杀他的孙女婿?”
“或者你们身后的那两道的盟主,真就觉得洛家这么多年的治理,真的就是万夫所指,一无是处。连个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都不会过来依附?”
“想来,这些盟主的素质还真是参差不齐,良莠有差,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云淡风轻的话语却在那两人耳边响彻惊雷,他们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他们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为人所出卖了。而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之前那四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利用对皇城司的诬告来撇清自己与皇城司之间的联系,那位刺客首领也算是有急智,可惜他却不曾想到,白衣早就得到了武盟那边的消息。
所以哪怕再纠葛的局面,也只是一场空无而已。
一切在白衣眼中清清楚楚,只可笑,这几人还以为自己能够演出一场迷梦,却不知,是自己身在梦中。
三百一十章 「付瑶琴」()
夜色寂寥无声,该死的人都已经死去,独留白衣形单影只,肆意孤独。
“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呢。”夜色中泛着无声的波澜,素衣蒙面的青年从那一片波澜中走了出来,仿佛仙神探寻,下得凡尘。
白衣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或者说这种熟悉的感觉,他从来都不曾有所遗忘。能够在转瞬之间将自己拉近幻境中的人,除了那个在皇城司卧底份属于另一个神秘组织“太岁”的六子,还能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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