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注定充满了磨难的世间,想要随波逐流又想有所成就,那究竟是需要怎样可怖的运气。然而世间之所以充满了磨难,不正是因为它不曾给任何一个一个人所优待吗?
就算是天命所钟,你不经历天命所设置的重重阻碍和磨难,也无法真的一步登天,成就隽永与非凡。
风卷过树梢,却带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六儿看着若有所思的白衣,忽然坦然地笑了。他拍了拍自己胸口那道显眼的血痕,然后摊了摊手:“你想的没错,其实我就是在拖延时间。我知道你不杀我的原因,是因为你真的没有找到乐正家的那位大小姐。放心,我也不想和你真的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那位大小姐我会还给你的。”
“其实,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皇城司也不是铁板一块。相比于皇城司,我真的更看好你。”六儿眨了眨眼睛,像是传递出了某种不曾言明的讯息,他当着白衣的面转身离去,毫不在意自己的背心要害全都暴露在了这位少年神境的面前,就像他们从来都不是敌人一样。
白衣没有说话,他凝视了一下手中的剑,然后展颜一笑:“陆白衣,你确实是小看了世间的人呢?这个六儿跟言和说的一样,真的很有意思。”
收剑回鞘,白衣也不去问阿绫的下落,对方既然总能够察觉到他的行踪,自然也能够将阿绫毫发无损地送回来。就像六儿所说的那样,一个始终不放弃活着的希望的人,是不会结下一段不能化解的死仇的。特别是这个仇敌,还有一身随时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术。
只不过白衣倒是弄清楚了言和并没有说清楚的一件事情,所谓的太岁和六儿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言和所说的要在皇城司所注意的这个六儿或者太岁,实际上有可能是一个根植于皇城司之外的组织。
不过,其实这个和他并没有多少干系,起码和现在这个内伤还没有痊愈的他没有什么干系。虽然皇城司像是傻子一样一个个送人过来领死,但是实际上他们也确实达到了一定的目的。他们的骚扰真的让白衣之前和豹神君一战之后一直没有好透的内伤,拖成了顽疾。
不死药这种东西,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保他不死而已。面对这种已经顽固的内伤,他除了去找天依,似乎还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他确实是剑术天下无双,他确实是内气修为进境神速,可是无论哪个世界,他也不曾学过半点医术啊!一旦受伤,就真的只能凭借内气和肉身修为自愈,然而这种自愈也是有极限的。
可是他还不能将这一点展现出来,因为一旦他承认了自己有伤在身,那么他所面对的就不再是皇城司派人送死这样轻松惬意的局面了。皇城司,甚至整个北地诸门派都在等着他这只孤狼支撑不住的时候,作为本地人,他们确确实实有足够的资本来消耗白衣的实力和精力。
就算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在一次次地敲击铁石之后,也终究会到达一个极限。而皇城司的那些人看得很清楚,他们就在等这样一个极限,虽然他们的时间也不多,要在天依回到江南之前彻底解决掉白衣这个死敌,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时间其实已经足够了。
一个人,又如何抗衡一个朝代呢?
两百九十一章 「唤风沙」()
路边的山石野径,凄然草木丛生,白衣的少年于这凄然的草木之间怡然穿行,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摆已经被早起的晨露沾湿。
人生总是迷茫的无所终止,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不知自己要做何事,一切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愁都好比一场历经沧海桑田变幻的虚空大梦,茫茫然,无所终。
“原来,其实我也是害怕孤独的吗?”骤然停步,白衣凝视着掌中紧握的长剑,喃喃自语着。他的眉眼乌云凝滞,原本璀璨如星辰的眼眸也因为体内伤痛的牵动而失去了动人的神采。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是强打着精神,不想停留在一处。这个依旧陌生的世界,无法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方寸之外,人尽敌国。
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虽然他确实拥有足以敌国的武艺,可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敌过一个国家。这个世界,也不会允许的。
“你也会感觉到孤独吗?”
迷茫的低声呢喃犹如山间飘荡的薄雾,从白衣耳际掠过,似乎一场无所依凭的青烟,不伸手就难以察觉。可是白衣却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甚至,听到了这句呢喃的时候他暗自还送了一口气。
“世间万物,有灵有性的,有什么不害怕孤独呢?因为孤独就代表着被人遗忘,而被人遗忘就不安全,因为灵性这种东西就和薛定谔的猫一样,只有观测存在才会被赋予存在的意义。你,不也正是因此而存在的吗?”
简单地说着这个世界不会有人能明白的话语,可是白衣却确信与自己对话的这个不知为何物的所在,一定能够听懂。
“你还是没有放弃啊!王灵官?”
漠然且虚无的叹息,犹如临近深渊的空旷冰崖,寒意刺骨,注定要剜痛人心。因为那是最真实的嘲弄,只表达了一种意思。
人啊,就应该信命的。
名利是空,爱恨是空,生死亦是空。一切都是由生到死的别离,你纵然不信命,又能够做出什么呢?面对这绝望一般的空无,就算做出了什么,到了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求一个心安吗?
“我叫陆白衣。”面对对方随口抛出的姓名,白衣失口否认,然后略微惆怅的笑笑,“至少现在,我是陆白衣。”
“所谓的王灵官,早就死了。”
“人被杀就会死吗?可是,谁又知道所谓的生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有些人活着,可是像是死了。有些人死了,却依然活着。”依旧是那种漠然嘲弄的语调,不过这一次那个声音却将她自己也给包括了进去,“正如你所说,我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影子依存人的身躯,而影子外的阴影依存影子。纵然一时的消失,只要作为依存主体的那个人还存在,那么影子又怎么会真正消失呢?”
“所谓的苟延残喘的寄生,就是这样的形式呢。”
白衣没有再回答,他只是伫立凝望,望着远处不断下沉西落的残阳,像是望着自己这一生注定的血雨腥风。
尘世中,长风沙,扶摇起落九千里,却依旧是忘不了故土的情,做不回乡野的浊流泥沙。
可是这样短暂的凝望,终究还是会被人打破。天命的风总是携裹着他,于这方世界之中飘零零落,全然不在意他只是一个没有心的傀儡,做不得人,唱不了歌。
那是一段清脆欲滴的铃声,紫金色的铃铛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格外醒目,就像是一颗想要和日月在同一片天空争辉的星辰。
“你不该来的。”白衣皱着眉,他虽然不认识来人,可是这颗铃铛他却是曾经听缘木说起过。
北地门派众多,高手林立,虽然有王朝国都镇压,可是该冒起的高手层出不穷,该桀骜的英才也比比皆是。各方门派都有自己年青一代的天才种子,这些人是门派的代表,也是门派的希望。
而白衣面前这一位,正是太上道的首席弟子,紫金铃张子阳。至于白衣是如何看出来的?毕竟提着一根长杆高挂铃铛的半步神境,这样明显的特征,只要一见,自然能够认出来。
不过正是因为认出对方是太上道的首席大弟子,白衣才会开口说,他不该来,至少现在不该来。
“为什么我不该来?你这一剑横行北地,斩落了多少人?就算是我太上道的金银角师弟,还有那位被你做成冰雕的胡师妹,你不也一样没有放过吗?那群老不死的,满口天命轮回,若真是有这般严苛的天命,又何至于非要送人到你面前,让你杀?实在是令人心寒。”带着一副温润的君子的笑,提着长杆的张子阳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他的眼神中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爱恨,可是他来了,不顾一切地来了,便是他如今心情的最好注解。仅仅为了一些捉摸不定的天命,就将朝夕相处的同门扔出去挡劫?他自问修行再深,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虽然他无力阻止自己师弟师妹的死,可是他却可以出来为他们报仇。哪怕对面的那个一身破旧白衣的少年,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战绩,可是正如皇城司所说的那样。
“你现在重伤未愈,如果这个时候我还不出手,那么我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师弟和师妹。纵然不愿意乘人之危,可是你我之间,没有道义,只有恩仇。”
紫袍的青年道人坦坦荡荡地说着,他的心像是无风的镜湖,纵然现在所做的,并不是自己所愿意的做的事情,却也没有落下半分尘埃。
“这倒也没有错。”白衣点头肯定了这样的观点,可是他却没有半分迟疑与恐惧,甚至连手掌都不曾放在腰间所悬挂的剑上。
倒不是说他并不像皇城司所推断的那样,重伤未愈,也不是说他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只是他现在也不像曾经,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他的身旁,早已经站立很多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了啊。
嗯,当然,也包括小妾。
残阳如血,可是那枪尖却是最灼目的火焰,燃烧了落日的疏影。一杆丈二的大枪随着那道身影疾驰而来,云雾风沙携裹,孤身单骑破军!
六儿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在最恰当的时机将阿绫送了回来,顺便也告知了白衣一件说寻常也算寻常,说不寻常也算不寻常的事情。
“还真是有够重视我的啊。”白衣摇头叹息,顺便对着面前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的张子阳指了指那道疾驰而来的身影,“那是我家小妾,你先打过她,才能找我报仇。”
“好。”简简单单一个字,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张子阳反手一杆,就抵住了阿绫那势若猛虎的一砸。
枪尖红绸似火,那杆赤铁所铸的枪身面对张子阳硬碰硬的一击并没有丝毫弯曲,说到底,论本身的气力,就算是半步神境的张子阳,也不会胜过在设定之中就是天生神力的阿绫。能够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砸,也只是因为张子阳卸力的手法深得太上道的精髓而已。
奇袭无功,正面应战便是!出身于战阵行伍的阿绫本就没有多话的习惯,更何况她的意志一向坚硬如铁,只要决定了,就不会有什么犹豫。
与白衣同行的这段日子,她所体现出的作用不过是一个拖累和累赘。可是心高气傲,如火般热烈的女孩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累赘,既然白衣给予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那么就算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境界,她,乐正家的女将军,也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比南方那位公主殿下差的女子。
单手擎枪,枪影化作了赶山的长鞭,凭借着过人的气力,阿绫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既然对方擅长卸力,那么她就一力降十会,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奇袭并非没有作用,对方既然没有选择闪躲,那么正好将对方拖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这和冲阵是一个道理,单纯的消耗,就隔绝了其他的因素。
冲过去,就是凿穿,冲不过,就是陷阵,生死也不过是瞬息。
身为北地骁楚,张子阳自然是认识阿绫的,可是他却全然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为了那个已经和洛家那位公主殿下订婚的少年拼尽全力。
感受着自己长杆上不断加重的压力,纵然心如明镜不染尘埃的张子阳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乐正家的女将军,还真是一位不得了的战将。能够单纯用气力压制一位半步神境的九品高手,在北地,也就只有她一位了吧。
带着苦笑,张子阳来不及多想,他借着阿绫那一枪比一枪重的鞭打,信手抖动了长杆上悬挂着的紫金铃。这铃铛可真不是摆设,而是他最为得意的依仗。
铃声清脆,却陡然射出一团烈火,似虚还实。虽然阿绫眼中所见的火焰似乎不过是气劲所幻化的幻像,可是她却真切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不假思索,抽身而退,阿绫对于自己的直觉无比信任。她面对这片好似幻像的火海一点儿也不敢大意,左手擒着枪尾,右手按枪,枪尖下压触地,摆好了架势,展现出了似乎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
“兜率琉璃火,一心净凡尘。乐正姑娘,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区区一个乐正家,是无法抵抗三大道门之一的太上道的。”张子阳其实并不想和阿绫多做纠缠,就算他答应了白衣先打败她,可是所谓的击败不也包括败退这种可能吗?
他是想为师弟师妹报仇,可是他又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那位闻名天下的陆白衣确实身负重伤,可是这也不代表他有完全的胜算。如果经过了阿绫的消耗,他今天就只能算是做了无用功,白来了这一趟。
一个手不曾颤抖的剑客,就算伤得再重,也是不应该被小看的。他张子阳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傻子,虽然皇城司举出了种种证据,说明了陆白衣现在确实是强弩之末,也确实按照计划一步步削弱了他的实力。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非要在此时此刻和陆白衣拼一个生死,他可是很清楚,其实自己也是在皇城司的猎杀名单之上。他们是皇帝陛下的疯狗,而疯狗从来是不吝咬死任何一个对主人有威胁的人的。
可惜阿绫却没有半点动摇的意思,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落寞,但是那双火一般炽热的眼眸却依旧没有离开张子阳那根长杆上的铃铛。
“我确实曾经是乐正家的大小姐,可是现在,我和乐正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哥哥现在是家主,他已经将我剔出了族谱,从乐正家除名了。所以,太上道如何,乐正家如何,现在和我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阿绫有些复杂地瞪了一眼在一旁看戏的白衣,但还是坦然地说道:“现在的我,不过是你要杀的这个混蛋的小妾而已。所以无论如何,你要杀他的话,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这种情形是张子阳从来都没有想到的,或者说他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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