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琊- 第65部分

　　　　“聚贤山庄”位于天缘城东郊，是一个文人雅士吟诗作画的风月之地。平常到那儿去的人基本都是喜欢诗词歌赋或者琴棋书画的修仙者，陆羽算是略有小成的琴师，凭这个身份去看天下第一琴师的演奏似乎也完全说得过去。

　　　　此处占地面积约有五亩左右，紧挨着一片竹林，草木皆绿，空气清甜，让人神清气爽。外围是一圈雕龙绘凤的围墙，围墙上布满整齐的褐色瓦片，看上去非常讲究。山庄大门乃古木立制而成，门上牌匾以小篆书写“聚贤”二字，此时，门前仅有一童子拿着灵简站在一旁，似是在等待着前来与会的客人。

　　　　陆羽走到门前，将黑卡拿出。

　　　　“啊，看来这位前辈是嘉德的贵客，快快请进。”童子见了黑卡，连姓名都不问，直接恭敬地侧了侧身子，请陆羽进去。

　　　　陆羽首次感受到如此待遇，不由暗叹道：金钱果然可以带来地位的提升。

　　　　……

　　　　走进大门，陆羽才知何为“雅苑”。这聚贤山庄之内，过往道路全是由石板铺制而成，院中兰草无数、花香四溢。

　　　　在距离正门不远处，是一座拱形木桥，而桥下竟有一条小溪贯穿南北，水流声淙淙不断，让人感到悦耳之极。

　　　　走过木桥则是一片开阔草地，此处有一座大殿，里面人声不绝，看起来是专门会客的地方了。

　　　　陆羽刚欲走进，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陆道友，想不到果然会在此处遇到你。”

　　　　嗯？果然？难不成是熟人？

　　　　陆羽诧异地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灰色盟服的高挑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啊”了一声，说道：“谷道友好。”

　　　　来者竟是散修盟执事谷芸，昨天陆羽还在咨询她洞府的事情，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如此说来，她的身价肯定也……

　　　　“嗯，差不多要开始了，陆道友随我一起去吧。”谷芸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绕过大殿，走向后花园的方向。

　　　　陆羽寻思寻思，觉得跟着她走也没什么不妥，总比自己进入大殿去跟一些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交谈要好。想到这里，他赶紧跟上谷芸的脚步，前往“聚仙亭”。

　　　　……

　　　　这是一处风水极佳的水上凉亭，亭中并无石桌，仅有一蒲团、一琴架。此刻，亭子周围早已围满了人，这些人中，基本所有人的修为都深不见底，然而此时此刻却并没有一人敢大声喧哗。

　　　　陆羽悄悄地走到人群边缘，发现那嘉德典当行的吝啬胖子和钱庄的范掌柜也在他们当中。

　　　　安静而沉闷的氛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每个后来的修士都自觉地站到一旁，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并没有人存在的小亭子上。

　　　　就在陆羽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的时候，原本蔚蓝如水的天空中，毫无征兆地浮现了片片粉白相间的花瓣。

　　　　花瓣飘飘洒洒，旋落于亭间。

　　　　恍惚中，如梦似幻般，那亭子正中央蓦然出现了一个让陆羽瞬间全身剧颤的白色身影。

　　　　三千青丝垂落于肩，白皙素臂轻抚琴弦。

　　　　焦尾琴旁，她柔声轻语：“小女子花音，今日一曲《水云》，赠与天缘城故人。”

　　　　……

第一四六章　断弦（）　
原本毫无遮拦的亭子四周，蓦然被一层薄如蝉翼的粉色帷幕所阻隔，那是由粉白色的花瓣幻化而成。透过帷幕，花音的身影依稀可见，然而众人却再也无法看清她那出尘的容颜。

　　　　美丽如昙花一现。

　　　　当陆羽还未从那一瞬的旖旎中回过神时，天籁般的琴音便从亭中扩散开来，一切琴声之外的杂音全部消失了。

　　　　随着前奏的展开，亭下之水仿佛受到音律意境的影响，水流声竟隐有节拍地律动起来；天边之云亦飘飞得慢下速度，似是在对此处音境恋恋不舍。

　　　　此曲原名《潇湘水云》，是琴道宗师莫潇湘的成名之作。但在花音的改编和修缮之下，其意境竟从原本的高山流水完全地转换成幽幽悲叹，波澜壮阔之意化为离苦惆怅之语，这让在场众人听得无不心中哀恸，陆羽作为懂琴人之一，所受触动当然更甚。

　　　　曲中，弦音由慢至快，越赶越急，似柔弱女子心中的焦虑，似漆黑月下那孤独一人的凄冷。转眼间，曲速飙升至极致，陆羽站在庭院之中，即便天晴朗，却也感到自己似是淋了一场狂风暴雨。

　　　　忽然间，周围的水灵力剧烈地暴动起来，“哗啦——！”

　　　　亭下的水流炸开几朵翻腾的水花，而这片天空上的云，竟似也越压越低。

　　　　下一息，峥崆之音骤停。狂舞的音律忽然消音了一个节拍的光景，随后如哀婉倾诉，在她的手中被轻抚而出。

　　　　陆羽怔然望着她那行云流水般的演奏，感受着这份他人无法倾听到的意境，陷入了空明状态。

　　　　五年。整整五年。

　　　　依稀记得五年之前，他在青州城怡红楼所见之景。同样的琴，同样的人，同样的距离，同样登峰造极的演奏。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唯一变化的，是她的存在本身。

　　　　当初，所有人的记忆仿佛都被偷走了。没人记得自己看过如此完美的演出，见过如此惊艳仙俗的女子。唯有他，对自己的五感深信不疑。他坚信她存在过，就像坚信着心中最深处的某个愿望会实现，如今，物非人是，她虽然不曾看过自己一眼，但这份感觉却是让陆羽了无遗憾了。

　　　　呼吸变得潮湿，眼中变得朦胧。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流淌而下，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见到她了，心愿了却了吗？”

　　　　……

　　　　人在冥想状态下，会无意识地加速时间的流逝。当陆羽从见到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时，《水云》已经进入尾奏阶段。

　　　　水灵力不再狂躁，低矮的灰云也四散而逃，天空重新恢复了阳光明媚、万里青空之景。

　　　　渐渐地、渐渐地，曲速再慢，回音愈低，琴声被控制在了堪堪可闻的区间之中，意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股哀愁恍若找到了宣泄之点，愁云渐散、水流平缓，好似佳人释怀，顺意自然。

　　　　陆羽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那隐藏在夜幕之下的无力和叹息。天地之间，无人听你倾诉的感觉，便是如此。

　　　　他在失去芊芊之后，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虽然辗转离奇地踏上了修仙之路，人生发生剧变，但他认识的所有人加起来，也还是屈指可数。而在这些人之中，真正能够交心的，却是完全没有。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

　　　　且不说两个人是否能够相互欣赏，便是想让三观完全相近，也是几乎不可能发生之事。

　　　　环境构造三观，每个人生长在不一样的土地上，风俗不同、家境不同、被灌输的思想不同，这直接导致个人的爱好不同、认知不同、思索万事万物的角度亦是不同，如此说来，能够走到一起的存在，当真是“天意之缘”。

　　　　天缘城，除了有象征自由的这一层含义外，还有“牵线天缘”之意，暗指天下修士可以在此寻找属于自己的有缘人。然而几乎没有修士能领略到这深层的意思，大家都沉迷于苦修、买卖、或是灯红酒绿的繁华盛景之中，能够静下心来品茗沉思、寻觅知己的存在廖近于无。

　　　　聚贤山庄内，琴声渐歇。当最后一丝余音散尽之时，“蹦”地一声促然响起，打乱了这完美的结局。

　　　　众人被这一违和的声响惊得回过神来，才发现，亭中之人早已不见。

　　　　花幕仿佛从未出现过，水流潺潺，鸟语花香。聚贤山庄内，一派优雅清净之景。

　　　　此时，“嘉德钱庄”的掌柜从人群中走出，面向众人当先拍了下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窸窸窣窣的掌声一点点响起，到最后越发猛烈。几乎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在为这场演奏感叹。

　　　　然而只有陆羽知道，那最后一声，是弦断之音。

　　　　对于一个琴技臻至圆满的琴师来说，琴弦什么时候会断，她完全应该能判断出来。而这种曲谱之外的声音，是极其影响听者体验的，也就是说，弦断意味着整场演出的失败。

　　　　前来听曲之人，没有几个真正的琴师。他们虽然修为高深，但在琴道方面，却大都是外行，陆羽心中狂跳，他知道花音是无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

　　　　“难道……是有什么急迫之事相逼？”

　　　　不等他猜测，那“范掌柜”便当先说道：“诸位，对本次我们嘉德连锁举办的活动可还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

　　　　“嗨呀，你说这花音姑娘，怎地不多留一会儿？俺老儿实在是想再看一眼仙子容颜啊！”

　　　　“是啊！要我说，能不能再邀请她一次啊！这种级别的演奏，当真是绝无仅有！堪称天下第一完全名副其实啊！”……

　　　　众人大声附和着。在顶尖的听觉享受中，大家无论身份地位，几乎全都表现出了对完美琴技的追求。当然，有一小部分人是在意淫着某些龌蹉之事。

　　　　“那么按照黑卡信所说，我们嘉德在本次活动后为大家准备的交易会，即将开始！不参加的道友请有序离场！”范掌柜大声说道。

　　　　陆羽依旧处于对断弦之事的猜测当中，他紧皱着眉头，缓缓向人群边缘退去。

　　　　……

第一四七章　花雨（）　
“诸位，本次交易会就由我范老三来主持。”光头胖子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说道：“交易规则很简单，先由我嘉德连锁提供十五件可供大家竞买的商品，一一标出底价。随后各位按次序叫价，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灵石，价高者当场成交，可以随时离去。而在这十五件商品拍完之后，各位道友也可以将自己手里的珍藏拿到前面来展示一番，顺便提出价格或是自己需求的东西，或许其他道友正好能有你所需，若是交易成功，岂不两全其美？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人群中有人当先附和道。

　　　　见众人确实没什么疑问，范老三轻拍了两下手掌，两名相貌不错的侍女从一旁走出，二人分别端着一个盖有红布的盘子，一左一右地站在了范老三身旁。

　　　　范老三一抿手上的金银石戒，只见一个巨大的木桌竟凭空出现在他身前，他将桌子固定好，让左边的侍女把宝贝放在其上。

　　　　“那么，本次交易会就要正式开始了。”他顿了顿，“这第一件拍品，乃五品丹药——驻颜丹！”

　　　　“什么？！”

　　　　“啊——？！驻颜丹！”

　　　　陆羽本来是要走的，但当他听到“驻颜丹”这个名字时，他脚下仿佛生了根般再也走不动，原本急切的心里突然被巨大的好奇所覆盖。他想看看，这曾经被琉璃强吞的丹药到底值多少钱。

　　　　“嗷呜……”袖中的小狐瑟缩了一下，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众所周知，驻颜丹乃所有低阶女修梦寐以求的丹药，此丹可使结丹期以下之人容颜永驻，直至死前依然是服药当天的模样！这对于爱美之人来说，远比同等阶的飞剑法器要珍贵许多，送与道侣或是炉鼎决计是上上之选！我嘉德连锁在前些日子有幸收购此丹，今作为头彩，不吝拍出，起价三千，还望大家支持！”

　　　　“三千三！”

　　　　“三千五！”

　　　　“四千！有人跟吗？”

　　　　场面一片火热，果然这驻颜丹的价值远超陆羽所想，短短片刻，便被炒到了五千六百五十灵石的级别。按理来说，五品丹药虽然昂贵，却也大多徘徊在三四千的价位，能卖得这么贵的丹药，唯有几种而已。

　　　　驻颜丹有价无市，成交价自然远超其所值。最终，它被一名蒙面修士以七千二百灵石的价格竞拍成功。

　　　　此人拎着一个储物袋走到桌前，在范老三用神识查探过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顺利地完成了交易。之后，他并未停留，而是直接穿过人群，急匆匆地奔离而去。

　　　　“看来此人多半是怕半路上有不轨修士杀人越货了。”陆羽思索道，“琉璃，听到了么，你吃了我七千二百多的灵石。”他将右手伸进左袖，捏了捏她的小脸。

　　　　“呜。”她开启了装死模式，恍若未觉。

　　　　……片刻后，范老三开始了第二件商品的拍卖。

　　　　“这一件，乃西北千竹山中的一截清魂木，此物在天地灵宝中位列五品，是不可多得的仙物！据说长期用清魂木滋养灵体之人，神识会逐渐增强，甚至精神强度也会大大提高！虽然不能直接带给人修炼上的帮助，但其作用依然不容小觑。起价两千，各位道友请！”

　　　　“清魂木！”陆羽心中一颤，此物若是能增强神识和精神强度，那么无疑很有可能对“灵魂”起到强化作用，也就是说，能为百鬼绘带来修复能量。

　　　　“两千五。”

　　　　“两千六。”

　　　　不等他多想，便有人开始出价。此物毕竟不是驻颜丹那么火热的拍品，经过几轮叫价之后，价格停留在了三千一百灵石左右。

　　　　“三千二。”一直未说话的陆羽突然出手。

　　　　“三千三。”另一名看不清容貌的清瘦女修在不远处与他争价。

　　　　“三千五。”陆羽并不打算放掉。

　　　　“三千六。”她似乎也一样。

　　　　“三万。”

　　　　……

　　　　全场鸦雀无声。

　　　　陆羽走到桌前，将三块上品灵石丢在桌上。他很讨厌这种请托儿抬价的把戏，一百一百涨的，很有可能是嘉德连锁安插在人群中的叫价师。要是就这样你一百我一百的喊下去，倒不如一口气镇住全场，拿货走人。陆羽不喜麻烦，自然愿意用有限的经济去缩短无价的时间，赶紧把事情办完。

　　　　那范老三一眼便认出了他，连忙祝贺道：“恭喜陆道友啊！哈哈哈，道友出手如此阔绰，想必这截清魂木对阁下的意义重大吧。”

　　　　陆羽不置可否，将装有清魂木的匣子放进储物袋，转身欲走。

　　　　就在他要离开聚贤山庄之时，天空中隐约地泛起一阵馨香之意，随后，让所有修士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黄昏云霞之下，忽然飘起漫天花瓣。这些花瓣粉白相间，如细雨般泫然而落。

　　　　飘飘洒洒，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