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分因为忠心而陪祀的仆人,这里面就有他的曾祖,而其曾祖的牌位则是他亲手砸的。这件事虽然过去多年了,但一直都是他的心病,所幸的是因为种种原因,土生土长的陈家冲人已经不多了,现在的人对陈家也只一个恶霸地主的印象,没有人知道过去,他的心病也一直都隐藏起来,既没有被揭开,也没有消失。
现在徐长青突然问及陈家,虽然对方可能只是好奇陈家的下落,但听入老农的耳中,却不由得感觉像是在扇他耳光,让他顿感难堪。
“陈家人早在解放前就已经全都搬走了,听说去了美帝那边,这里的老宅之留下了一些仆人看管房屋。”老农压下心中的异样,让自己显得很平淡,说道:“在解放后。政府没收了陈家的老宅和田地。把陈家老宅差不多全拆了。所有的砖木全都用来修水库了,现在这片安置知青的土坯房就是建在陈家老宅的地基上。”
“潮起潮落,人生变化,想当年陈家是何等的兴旺,今日也破败如斯,就连祖宅也保不住,现在想想感到有些可悲!可叹!”徐长青稍微感慨了一下,不等老农做出反应。便忽然转移话题,道:“对了!徐某游走华夏各地,每到一个地方都习惯盖一个当地政府的公章,以证明自己到过那里,留作纪念,不知道现在桃花乡要找谁,才能盖这个公章呢?”
老农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找戚主任就可以了,他是革委会主任,公章都在他那里。”
“多谢老人家了!如果让我自己去找,可能找几天都找不到正确的人。”徐长青道了声谢。然后作了个打哈欠的手势,看上去似乎有些累了。
见此情形。老农也感到不应该再待下去,于是站起身,道:“徐同志路上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好了,老汉我就不打扰了,晚上记得去公社食堂吃饭。”
说完,便提起烟袋锅子,走出了房门,沿着有些泥泞的屋前土路,朝乡政府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后,徐长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跟着便关上了房门。
老农在走出了一百多米,快要走出为下乡知青建的土坯房区域时,才猛然的听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了怪异的表情,转过头去看向了徐长青现居的房舍,嘴巴微微张开,显得有些惊讶。也难怪他会突然出现如此表情,因为当他快要走出这片土坯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探听一下这个怪人的底细。可他没想到去到那里之后,有关怪人的事情除了一个名字以外,就再也没有探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反倒是自己这边,嘴巴像是没把门一样,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老实顺从得不像话,就像是被迷了心智一样。
“迷了心智?”老农口中嘀咕着心中所想,眼中忽然露出了浓厚的骇然之色,感觉到这和以前家中老人说的鬼迷信似乎有些类似。如果是几个月之前,他即便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也不会往这些神神鬼鬼方面想,毕竟现在整个华夏都在扫鬼神、除迷信,他这样的老人也自然受到了影响,但最近一段日子发生在乡里面的事情,让他一遇到类似诡异的事情就不由自主的往这方面想。再加上徐长青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回忆,使得他忍不住将自己记忆中那个近乎传说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老农离开的脚步又快了几分,直到看不见徐长青所住的那个土坯房才稍微放慢了一点,只是他在路上又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事情,脸色有些阴沉,脚步也变得不时的走走停停,看上去像是想要回过头去找徐长青。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再回头,而是强忍着心中的冲动,迈开大步往前走,连一些村民跟他打招呼,都像是视而不见一般没有理会,让不少村民都疑窦丛生,很多也将老农的举动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联系到了一起,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只是他们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埋着头做自己手中的事情,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忘掉一般。
老农在回到了村公所后,便立刻朝革委会主任办公室走去,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还打开的门现在紧闭起来了。
“村长,找薛主任吗?”从旁边经过的民兵队长出言说道:“薛主任刚才从我那里调了几个民兵和几把枪,上山去了,说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故意制造事端,动摇革命根基。”
“什么?上山了,”老农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一拍大腿,着急道:“不是告诉过他不要蛮干吗?他怎么……”话还没说完,他便停了下来,转而朝民兵队长说道:“小张,你立刻再派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带着几把枪,上山去,支援一下薛主任。”说着,顿了顿又道:“把二伢子那条黑狗也带上,说不定有用。”
“老村长,你该不会认为……这事可沾不得,要是被那些小子知道你沾这玩意,指不定会闹出……”民兵队长虽然不是桃花乡土生土长的乡民,但也住在这里十几年了,早就已经将桃花乡当作了自己的家乡,对这个在那几年自然灾害时依然可以带着村人吃饱肚子的老村长格外敬重,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虽然如民兵队长所想的那样老农让带上黑狗的意思是为了最近山上发生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这些事情知道是知道,可不能说出来,老农自然不会承认对方的猜想,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道:“你瞎想什么?我是那种迷信的人吗?我让你带着那条黑狗是因为那条狗是条好猎犬,要是出现了什么野兽,也能够提前发现,在山里面,晚上最怕的就是野兽,要是没有一条狗带在身边,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民兵队长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也没有与之争辩,便随口回应了一下,表示自己等会儿会亲自带着枪,牵着狗,上山去。
在民兵队长离开后,老农像是在想事情,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咬了咬牙,转身快步走出了村公所,朝村里西北边矿渣山走去。
原本村西北这片地方是一块荒地,不知怎么搞的,除了荒草以外,无论什么植物的种子种下去都活不了,所以这片地区也就成了村里堆放垃圾的地方,后来在大炼钢铁的时候,有不少废矿渣没有地方送,也被堆到了这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小山丘,因为这个地标格外醒目,所以周边一带区域也以此为名。
这片地带不适合人居住,村里原本也没有人会居住在这里,只是后来因为种种运动,一些人因为出身、从业等等问题被打成了要改造的不良分子,所以村里革委会就在这片地方建了一些非常简陋的草棚给那些不良分子住。也因为这个原因,村里没有什么人愿意过来,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少进村,即便是粮食,也大多都是自己开垦周边一些荒山,造了几片梯田自给自足,几乎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老农到了矿渣山边缘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往里走了进去。
虽然在矿渣山一带居住苦是苦了点,但至少不像村里那样闹腾,三天一造饭,两天一运动,总之就是往死里折腾。最开始被送到这里改造的人还有些不适应,但住久了以后,觉得还是不错,只是食物紧缺了一点,经常吃不饱肚子,可在这里人情味很足,彼此因为同病相怜,所以也会相互照顾。最主要的是住在这里没有病痛之灾,因为即便有人生病了,九姑婆也会在附近山上找一些草药,用一些古怪的方法,将人很快治好,而且她所熬制的药汤,给这里小孩喝了,不但能够充饥,还能够健体。
九姑婆到底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所有矿渣山居住的人只知道她是第一个被安置在这片草棚区里的改造分子,至于原因,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很清楚,无非就是宣扬迷信思想等等。九姑婆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桃花乡人,她是在解放之后,周边几个小村子合并到桃花乡后迁移过来的,一直以来她都是村里的巫医,因为活人无数,原本还很受村里人尊敬。只可惜上面一股破迷信的风刮下来,一夜之间她也被从云端刮到了地面上,因为其年岁太大,加上毕竟也的确救过不少村里人,所以批斗之类的事情也没有落到她的头上,最终将其安置在了废渣山附近。(……)
第一千零十七章 桃花鬼魅(中)()
在解放后,老农陈贵新就已经是村长了,之后周边几个村子并入桃花乡他也参与过,对九姑婆并不陌生,甚至因为他孙子的病,他还接触过九姑婆,在他看来九姑婆是那种有着真本事的人,不是外面宣传的那些利用迷信骗钱的骗子。▲∴▲∴,
在山上出事的时候,老农就想过来找九姑婆帮忙,只可惜他也只敢想想,不敢有所动作,甚至连说出来都不行,否则的话,恐怕那个薛主任绝对会直接把他从村长的位置上撸下去。
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这里的事情已经越闹越大,影响到了村里面的人心,而且似乎还隐隐有传到县城里去的迹象。昨天薛主任被专门叫到韶关去开会,回来后一张脸就一直黑着没有改变过,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被人批了,否则以他那种胆小的性子又怎么敢跑到山上去蹲守。
原本薛主任要是在山上出了事,只能算是自不量力、咎由自取,不会牵扯到村长身上,可谁让老农和薛主任有些不和的消息,要是有心人在这个消息上添油加醋,再把这段时间桃花乡出的事情怪罪到他的头上,那么他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相比起被人定义为阴谋颠覆革命之类九死无生的罪名来,事后被批乱搞迷信思想这类不会伤筋动骨的小过错,就不值一提了。
老农在进到这个十几个木屋、草棚组成的村子后,原本还在村子里说笑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冷漠的看着老农。虽然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不是老农的主意,但他毕竟是桃花乡名义上的头,俗话说黄泥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被众人注视的老农始终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步履稳健,感觉丝毫没有将这些冷漠的视线放在心上。可实际上他的内心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不是事情真的变得不可收拾的话,他还真是不敢来这里。并不是他惧怕这里的人会对他怎么样,而是惧怕面对这些冷漠的视线。这些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越久,越是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很快他就走过了这条让他感到举步维艰的道路,来到了最靠近树林的一个草棚,这里是废渣山周边最好的地方,也是最适合人居住的地方。虽然过了这里。再往里去,更适合人居住,但那里已经算是进入山林,各种树木丛生,除非是将其砍伐掉,否则根本无法建造草棚、土屋之类简陋的居所。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要是因为私自砍伐公社共有的林木,被扣上一个挖国家墙角,抢占国家资源的罪名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最严酷的极刑,而向上面打报告的话。也绝对不会通过,最终只是自取其辱。
老农也很清楚此地生活艰辛,他不是不同情这些人,想要帮他们一把,只可惜现在桃花乡这个名为乡实为村的小地方,当家做主的人不是他,而且他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对这些人的同情心,那么他也会是下一个住进来的人。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村里那些被冲昏头脑的人不来这里打扰,至于每个月的批斗指标也尽量走走形势,不像其他村子那样把事情做绝了。只是。这些地下的小动作他都隐藏得很好,没有告诉其他人,废渣山的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不过,九姑婆是个例外。虽然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做事有些糊里糊涂,但她却能够把任何事情背后的东西看得非常明白,对老农的态度也比废渣山其他人要好得多,否则老农也不敢为了那件事,没有半点准备的贸然来见九姑婆。
到了门口后。老农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并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往里面叫了一声,道:“九姑婆在家吗?”
“进来吧!想着你也差不多应该过来了。”门里面立刻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
老农闻言,推门走了进去,只见这个草棚里面很昏暗,面积也很小,但因为刷墙铺地都是用的炭灰渣子,并不显得潮湿,自然也不那么阴冷。屋子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一张稍微有些做工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用碟子、煤油和棉线捻子土制的枚油灯,因为是白天,煤油灯没有点燃,这使得来人只能依稀借着门外散射进来的光芒才能看清屋内的情况。此刻,在桌旁坐着一个佝偻着的瘦小身影,这身穿着一身灰黑色的旧式棉袄,头上戴着少数民族的那种花纹头巾,只是她这个头巾有些不一样,就是多了一个向下垂的布帘子,正好将下面的脸给遮了起来。
走进来后,老农还没有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便看到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挡在了门口,然后微微低着头,绕过门沿,朝屋内的老人问道:“九姑婆,要不要我在屋外守着?”
九姑婆立刻朝那汉子喝骂了一句,道:“去做你的事去,别乱猜,村长是好人,他来找我是有正事。”
“好人?哼!”那汉子显然对老农的误解极深,没有相信九姑婆的话,但他也不敢忤逆九姑婆,朝老农做了个恶狠狠的脸色,便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屋旁,一边做着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一边不时朝这边看过来,大有见到不对劲就会立刻支援之意。
那名汉子的反应也让老农有些惊讶,废渣山这个临时村落自从划定之后,他只来过一两次而已,虽然他很清楚九姑婆在这里的威望很高,很受人尊重,但却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仅仅因为担心九姑婆吃亏,而不计后果的直接顶撞他这个村长。
九姑婆似乎看出了老农心中所想,不等其开口,便替那汉子解释道:“钱家汉子性子耿直,人很热心,前两天他家出了点事情,我帮他解决了,他才会感激我,怕我吃亏,贸然来顶撞你,你别往心里去。”
“您知道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