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于何时,是她四方馆冷月下古琴鸣奏,是她天津桥感叹风月无情,是她定鼎门感怀身世,还是一路东行同历风雨。也许每一个时刻都有,才在今日让李岩看清楚自己心中的牵挂。总之,阿史那瑕在他心中已经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那明明是有别于于九音、张大通、韩琦等人的特殊感情。
宇文信略一沉吟,道:“公主远来是客,提起此事原是不当,只是我看赵王很是倾慕公主,若承蒙公主不弃”
阿史那瑕不待他说完,便道:“陛下,阿史那瑕身负重担,将来要继承突厥汗位,振兴部族,陛下莫非要赵王随我关山万里,去西域度过余生么?”
此言一出,宇文商如被一头冷水泼了下来。他是宇文信最宠爱的儿子,何尝没有继承大统的想法。若如此的话,除非阿史那瑕肯放弃部族随他在天都落足,不然二人怎也不能成就鸳盟。宇文信本有计较,如宇文商肯以公主夫婿身份远赴西域,助他掌控突厥,岂非比盟约更为牢固。在爱子与大势之间若需选择,宇文商定然是要靠后一些的。他不说话,只等宇文商肯表态同意,便要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宇文商心中天人交战,一个声音要他立刻答应,便可有机会成就心愿,与心中佳人厮守终身;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一旦答应,无论如何今后必将与帝位无缘了。正自着急,宇文礼插口道:“陛下,今日此事太过仓促,想是臣等多饮了些酒,虑事不周全。况且此等大事不宜在席间议论,不如留待来日商讨吧。”宇文信暗自冷笑,他春秋鼎盛,这些皇亲大臣已有了阵营之分,来日定要好好整治,心中对宇文商、宇文礼已多了几分防范之意。
宇文商得宇文礼解围,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回坐席中,再与阿史那瑕言笑时已多了些许不自然,阿史那瑕却依然故我。李岩原来见阿史那瑕并未断言拒绝,本较为担心,此刻见揭过此事,一块大石方落了地,自去与崒干说些趣事。
只是经得此事,席间众人各怀心思,一股尴尬气息漫延大殿,楚帝便以突厥使团远来劳顿为由,结束了宴饮,又由武瀛带禁卫送阿史那瑕一行返回四方馆。
武瀛向阿史那瑕告辞时,假装无意问道:“公主殿下的护卫李公子武功高强,不知是师出何处啊?能将这等能人招致麾下,想必花费了不少功夫吧。”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以他身份,即便领了云麾将军、下都督,也是不够资格向阿史那瑕发问的,自是背后有人指使。崒干正要抢白他一顿,阿史那瑕却道:“青崖是师出凌云门,他在门中也不甚得意,本想下山闯些名头,正好遇上我们一行。我便告诉他流光城风云际会,正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便一路同行了。后来路上有人图谋不轨,青崖奋力援救,名义上是我护卫,实则说是我的友人也不为过。”
武瀛闻言干笑了两声,显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临了对李岩说道:“李公子武功高强,来日还要请教。”这才去了。
阿史那瑕见李岩满面疑惑,便对他道:“凌云武功名满天下,藏是藏不住的,越是遮掩,越是引人怀疑,便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疑神疑鬼去。即便被查出你是于前辈的传人那又如何,到时自能找到说辞。”李岩知她担了风险,只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罢了,阿史那瑕自去更换衣物。
旁边崒干却不管那么多,自顾将宇文信赐的宝剑拔了出来,剑长四尺,乌沉沉的剑刃,倒是与定海有几分相似,只是造型古朴得多。崒干随手挥舞了几下,正巧阿史那瑕更换了便服归来,见到崒干手中之剑,抽了一口冷气,道:“宇文信好大的手笔。”崒干和李岩都是一愣,道“怎么?”
阿史那瑕指着剑柄上的铭文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字?”
崒干、李岩盯着两个怎么看起来都不像字的铭文看了半晌,面面相觑。崒干倒没什么,李岩很是惭愧地说道:“还望公主赐教。”阿史那瑕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我认得,而是我见过这把剑。这是千余年前吴越地区的一种文字,形状若飞鸟,称为鸟篆。这两个字念作‘湛卢’。”
李岩失声道:“湛卢,传说中的王道之剑?”
阿史那瑕将剑从崒干手中拿来,细细观察,最后才道:“不错,便是古时吴越之王持之争霸天下所用的湛卢了。传说是铸剑大师欧冶子集神铁圣泉所铸。剑成时气冲斗牛,王者可用,霸者不可用,实是一件仁者之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二掌 王道之剑()
李岩从阿史那瑕手中接过湛卢剑,很是疑惑,不禁说道:“此剑如此非凡,宇文信如何肯随意赠人?”阿史那瑕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湛卢本应是前朝帝王佩剑,只是三代之内,并无心在天山的马上皇帝,便一直束之高阁了。皇宫大内藏品如此之多,宇文信未必识得此剑也说不定呢。”
李岩听闻此剑竟然为帝王佩剑,心中一惊,说道:“如此这柄剑还有谁敢用。家师曾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说各人有各人的福祉,妄自取不能承负的姓名尚且为取祸之道,更何况佩戴这般承载气运之物。”说着摇头不已。
阿史那瑕笑道:“此剑不仅为王道之剑,也是仁道之剑呢。你敢立志荡尽天下不平,若真矢志不渝,又如何配不得此剑;此时正是风起云涌之时,你若能以己所行所为聚得万民之心,恃之改朝换代,为天下之主,又如何配不得此剑?”
李岩苦笑道:“公主过奖了,若说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也就罢了,民生大计,运筹帷幄一概不懂,王图霸业岂是我辈可以染指图谋的?”
阿史那瑕“哦”了一声,又道:“关于此剑如何处置,我有上中下三策,你可愿听。”李岩听她便如戏文故事中的智囊一般,转眼间便想出了三个处置之策,不由大为佩服,当下拱手说道:“请公主指点!”
崒干在旁道:“这般文绉绉的说话,脑袋都听得大了三圈。”他是公主护卫,又是公主师兄,平日里人前甚是恭敬,私下里却无甚禁忌,当然也是将李岩当做自己人的缘故。
阿史那瑕瞪了他一眼,斥道:“喝你酒去!”不再理他,继续对李岩说道:“下策,留下此剑自用。”崒干嘟囔道:“这么好的剑,不留下来还送人不成,留下来就留下来,还什么下策?”
阿史那瑕却不理他,只道:“剑是好剑,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数人不认得,不见得所有人都不认得。此剑若只是普通的神兵利器也就罢了,只是尚承载天命。我观这天下,十年之内必起刀兵,到时任一有实力问鼎天下的势力都不会坐视此剑落入他人之手,到时你莫说能去行侠仗义,便是应对各方抢夺湛卢的高手便够你应接不暇了。这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岩摇了摇头,想来是不肯自用的。
阿史那瑕又道:“中策,选一家你看好的势力,将此剑赠与其主。且不说日后如何,至少你赠剑之时便可获得极大利益。比如说,你此刻返回乾阳殿,将此剑交还给宇文信,只怕他立刻封你个驸马都尉也说不定哟。”脸上竟有调笑之意。李岩脸上一红。
崒干在旁笑道:“他倒是想做驸马,只是不想做大楚的驸马罢了”眼看阿史那瑕眼睛瞪了过来,赶紧道:“喝酒喝酒。”李岩知崒干约略看破自己心事,当下也碰了一盏,遮掩尴尬。
阿史那瑕不理二人,脸色郑重,接着说道:“上策,便是将此剑好好藏起,积蓄一支力量。待得来日刀兵四起,你只需往西南去,选一处易守难攻,土地开阔之处,招收四处流民,任由各方势力在中原混战。时机成熟,便以此剑为凭,称前朝皇族,十年生聚,十年教化,更有我在西北,咱们互为强援,而后十年刀兵,平定天下,你为帝王,创万世之基,岂不甚好。”
李岩听了一惊,仔细看阿史那瑕脸色,知道她绝非玩笑之语,略一思索,才道:“公主雄才大略,李岩佩服。且不说能否成事,只是如此一来,中原一统,势必往后延二十余载。到时各方鏖兵,任由中原百姓深陷战火,又岂是我所期盼。李岩并非天纵英才,万法皆通,夺国、治国都非所长,我的野心,也不过是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人罢了。”
阿史那瑕叹了口气,虽然明知他定会拒绝,也不料拒绝的这般干脆。多少少年英侠,只要是略有才华,此番年岁又有几个不是轻狂之辈,又有几个不认为世间万物皆是以我为主,皆可为我所用。在极端的诱惑之下,还能清醒衡量自身能为,已是极为难得了。“人中龙凤”四个字在阿史那瑕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许这就是大祭司常说的人中龙凤吧。
崒干本对李岩极有好感,在阿史那瑕说起天下间莫大于此的王朝更替时,便已不断向他使眼色盼他答应,最终闻得李岩断然拒绝,不由一阵叹息,心知李岩只怕已失去了一次可以追求阿史那瑕的最佳机会。
阿史那瑕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此看来,你是打算采用中策了?”
李岩点了点头,答道:“依公主所言,此剑送出去最好,那便将此剑送给李湛,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公主以为如何?”
阿史那瑕道:“不错,流光城本就是天下公敌,也不怕再多添些觊觎‘湛卢’的宵小之徒;且流光城十载经营,虽备受打压,依然根基雄厚,再加上李湛名正言顺,配合‘湛卢’之名,当是天作之合。就是这样,我已见过楚皇,接下来便要见李湛了,到时你正好送与他做个人情。你且细细思量一番,真的不要此剑么?”
李岩道:“我意已决。我既然以公主侍从身份获得此剑,则此剑当为公主所有,既然不是所托非人,便由公主自行处置便是。”经过多日相处,他也知晓阿史那瑕目前只怕居于困境,此番东来便是为了寻求盟友解决眼前困厄;且观在楚帝召集人手围攻流光之际,李湛尚有余暇来天都搅动风云,只怕流光城的实力远非表面那般单薄。他心中存了阿史那瑕与李湛结盟好过与宇文信结盟的念头,便以想“湛卢”剑为契机促成此事。
他这番心思岂能瞒得过阿史那瑕,只是她也不多言,便安排李岩去知会李湛,约定见面之事。
紫微宫大业内,宇文信身着便服,负手立于一副挂轴前面,武瀛恭恭敬敬站在旁边,向他汇报阿史那瑕一行的诸般情况。武瀛素知楚帝喜怒不形于色,汇报完之后,也不敢多插话,唯恐引起楚帝不悦。
良久,楚帝长叹一声,说道:“这一幅乐毅论孤向来是极喜欢的,不屑于苟且有成,不渴求小的收获,而着眼于天下。乐毅放弃攻下即墨,以待敌人自降,实乃是无双的王者之道。”话锋一转,对武瀛道:“武都督你说,流光城怎么就不能理解孤之仁心,缴械投降呢?孤是赶尽杀绝之人么?”武瀛心道:“以陛下的气量,若缴械投降,只怕一个活着的人也剩不下。”嘴里却道:“定然是那帮余孽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肚,不能理解圣上包容四海的气度。”
宇文信闻言笑了起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次可要记清了。不错,这帮余孽不服王化,这次就让他们随流光城一起消失吧。你且说说,那个李岩,他是什么来头?”武瀛伴驾已久,早就习惯宇文信话题变换极快的说话方式,对于此事也早有腹稿,当下奏道:“启禀圣上,那个李岩必然是凌云弟子无疑,不过看起来武学驳杂得很,倒像是半道入门的。臣跟他交手良久,也没见他使出多少凌云派的绝学,不过武功确实不弱,臣竟然不能占得上风。臣也差人偷偷检查过他放在殿外的兵器,只是寻常铁剑,看来也不像凌云哪个重要人物的弟子;在四方馆怀瑜公主也直言不讳承认他的师门,想来不至有假。近来城内凌云弟子很多,王九州门下弟子尤其多,看来凌云一派坚持多年之后,也逐渐开始有感于圣上龙威,开始投诚了。”
宇文信微微冷笑,显是不大满意,不过近来城中凌云弟子渐多,且有不少竟然加入设在南市的集英馆,看来经过十余年打压,凌云一派内部已经开始出现分裂了,这倒是个极好的消息。
武瀛本以为奏对完毕,忽地宇文信道:“洪连,你来说说,那个小子的武功是什么路数?”话音甫落,帘幕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来,武瀛看他装束,却是一个太监。洪连躲在帘幕阴影中时,便如鬼魅一般,似乎连影子也是飘忽的,此刻站到灯光下,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太监,气势之强,便是武瀛这般殿前值守、兵马统率也是不及。洪连说道:“以臣之见,李岩的内功心法是‘负天绝云’,所出招式看似杂乱无章,拳脚中却有一股气凌天下的锐气,我没有看错的话便是‘决浮云’的剑意。如此看来他不是孙九亭的弟子,就是于九音的传人。但是不管哪个是他师父,如此藏头露尾,一定别有所图,依我看还是于九音的弟子居多。”他这一番说话,声若洪钟,怎么也不像其他宦官那般阴柔,即便是自称“臣”也让武瀛觉得理所应当。只是更让武瀛震惊的还是他话中之意。
于九音何许人也,十几年前护送前朝余孽前往流光,一路上杀伤无数,在东海还闹出好大动静,当时可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只是后来迫于师门压力,他任由赵重霄锁住一身功力,之后凌云一派约束门人弟子不再沾染朝廷是非,也算是各方都可接受的结局。此刻凌云派重入天都,于九音弟子再现江湖,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联想到以上种种,武瀛悚然一惊,一边跪倒请罪,一边说道:“臣马上率人奔赴四方馆,将李岩捉拿起来,下到天牢审问。”
一跪之间,悬在他腰间的长刀露了出来。宇文信眉头一皱,道:“这柄‘摧锋’怎么在你这里?”武瀛道:“日间臣与李岩文成殿比武,圣上给的赏赐是一刀一剑,臣便取了这柄‘摧锋’,圣上莫不是”忽觉不妥,赶紧住口。
宇文信也不理他,只是示意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