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下午李岩与方晴羽精研武功,申时的饭点也过了,便由九娘亲自下厨,为他们整了几道小菜,又拿出一瓶中土带过来的酒倒上。屋内一灯如豆,亲朋围坐,外面风雨如晦,更衬得室中温馨。
楼明月叹道:“也不知多久没有这么悠哉过了。要是最后没有找到或者说没有说服卓神医回流光,岂不更显得咱们便是来此间修养的么?”李岩笑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且不提此来所赚军费,姑姑莫非忘了我的伤势是怎么好转的了?有卓神医固然好,没有卓神医,也未必治不好师兄。”
楼明月一喜:“你有几分把握?”李岩道:“这个也难说,毕竟我只给自己治过伤,还是在道正大师的帮助下。不过为师兄治伤的话,也并非我一个人啊,莫忘了还有薛神医。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最好还是能带卓神医回去。”
方晴羽道:“说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喝酒。”说着举杯邀饮。
李岩端起酒杯,略一沉吟,说道:“法皇夤夜来此,有何见教?无论如何,远来即是客,难得有远方的好酒,进来喝一杯吧。”房门无风自开,远远看着道虹法皇站在门外丈许处,略略点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好似轻微迈步,已进入室内,在桌旁坐下,房门又自动关上。
他看着李岩为他眼前空杯斟酒,问道:“你知道我今日要来?”李岩笑道:“我只是想,万一有客人来了怎么办,因此一直备了只空杯在此。”道虹不赞同也不怀疑,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闭目细品,才道:“好酒,二十余载未曾尝过了。你可知我来此何意?”李岩道:“想来不是来找我叙旧或者打听什么远在中土故人的讯息的。”
道虹法皇哑然失笑,对方竟将自己此来准备好的借口通通说破,也不再废话,直接道:“我今日是特地来抻量一下你的武功的,你可有心理准备?”方晴羽道:“法皇十拿九稳的话,为何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他,此时此间,可未必能扬得了威风。”
道虹法皇不理她,只是对李岩道:“你是如何看我的?”李岩继续为他斟了一杯酒,说道:“你此来,只是为了让我等知晓,东瀛也有自己的武道宗师,并非是任何人都可以小看的地方。之前我与令徒,与天草前辈比试,并未取得胜势,甚至两番比斗都是我负伤,前辈何以认为我会小看东瀛高人?”
道虹法皇又是一饮而尽,目光灼灼盯着他不语。李岩也不再多说,其实有些东西也不必多说,国与国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一旦碰面交锋,心理上所产生的的对立,乃至从对立所衍生的自尊,绝不是凭借友好的托辞可以泯灭掉的。道虹法皇此来,便是决意要以自身功法压得他在此间抬不起头来,从而不会升起对倭皇、对这个国度的不敬之心。
李岩明白,这一战应是在他名义上打平,实则战胜平晴明时就埋下了引子,今日挡得住天草狂四郎全力一击更是诱因,而真正让道虹决意前来的便是他对倭皇发自内心的不屑。想了一下,说道:“我已明了法皇何以有此决断。今日之事算我失礼,但话说前头,我敬重法皇,并不代表一定会敬重法皇看重之人。此番法皇更是获得我的尊重,却并不能改变我对贵国王上的看法。”
道虹法皇道:“今日我便来讨教中土名门弟子高招。”旁边楼明月与方晴羽想不到他竟如此干脆,都想他既然见识过李岩出手还能坦然前来,再想他“法皇”之名,只怕是不输于降魔圣使的,本要继续用语言挤兑住他,却被李岩抬手制止。
李岩放下手,向道虹法皇说道:“怎么比,还请法皇划下道来。”道虹法皇对他认可程度再高一层,只是心中决意更是坚定,说道:“我以阴阳师身份取得法皇之名,最强技艺便是这一身阴阳术法。对上公子也不敢托大,便以此请上国高士品评。”
说着他随手一招,满室生风,身形恍惚隐入暗中。之后他声音传来:“今夜只与李公子对决,其他人自行从门户出去便是。”声音空空荡荡的,如同发自房屋四周一般。李岩此时已看不到楼明月等人,更是看不到道虹法皇真身,听他口气竟似此法只对他有效,并未影响到他人,一面运真气护住周身重要经脉穴道,一面说道:“姑姑你们先退到一旁。”也不管她们听没听到,凝神去搜索室内活人气息。人需要呼吸,人体气血需要流转,产生的动静虽然轻微,却不能瞒过内功高深之人。即便是胎息高手,也是以身体毛孔代替了口鼻,从外界获取人体所需,与当真空无一物是有绝大区别的。
然而无论李岩如何探察,他这一路以感应气息灵敏著称的心法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生人气息,便是楼明月、方晴羽他们的气息也没有感受到,就如同他被剥离到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他立刻便想到了“阴阳法阵”,当机立断,结法印,吐真言,拿出当日破除平晴明禁锢的法门,静心真言配合着降除心魔、体察大道的手印使出,以他近日来对这门功法的体悟,比起对敌平晴明时的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真言法印施展完全,李岩本以为道虹法皇的法阵定然会被一扫而空,至少也能锁定对手身形,或者能锁定到楼明月她们中任意一人,也可以之为坐标脱离法阵。然而一切似乎都未能发生任何改变,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依然一个人影也无,只有一股未曾停息的风在室内盘桓不休。
道虹法皇的声音如同居高临下的神祇一般发出:“公子可曾看出此阵奥妙?若不能解,此战便算我胜,今后不再纠缠。”李岩道:“何必着急。”道虹法皇叹道:“或许有时间的话,你确实能悟透此阵,然则你以为我会让你静心思考么?”话音甫落,一股凌厉之极的风刃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地卷来,登时将室内割裂成无数空间。李岩“涛生云灭”铮然出鞘,长剑在身周划出一个浑圆,轨迹闭合之后正好将刮来风刃尽收其间,乃是一招“天地为一”,取法于“天地为炉而造化为工,阴阳为炭而万物为铜”,攻势不强,于守御一道却有包藏宇宙、容纳万物之机。
隐隐听到道虹法皇说了声“好”,收纳于剑圈中的风刃相互激凸起来,似要挣破长剑生成的牢笼,同时室内风刃越发密集,铺天盖地一般向李岩攻去,任你吸纳包藏,终究会有上限,究竟是剑炉融尽风刃,还是风刃撑破剑炉,便要一见分晓。
李岩长剑转动,不停消融剑圈内劲气,只是外界的风刃仍是无穷无尽一般袭来。虽说自己气脉悠长,便是撑上个把时辰也未必会力竭,但观风刃余势,也知绝非一时可衰。这样相持下来,时间越久,李岩越是不惧,道虹法皇寻他对决,是要在“技”上胜他,若是凭借多了他几十年的修行胜之,即便败了也不会心服口服,这也是道虹法皇绝不愿意见到的。
又是一波密集风刃袭来,李岩长剑再转,欲要来个鲸吞海吸,忽然被他圈在剑间已然消融的劲气陡起,原本无数散碎风刃消解后的气息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风刃,猛烈反噬。内外交击之下,一股扭曲的大力从李岩臂上传来,长剑便要脱手飞出。李岩完全不能理解缘何普通气流会出现这等异状,无暇多想,身体在空中数个翻滚,消弭剑上传来巨力之余,也在不断躲避四面袭来风刃。
只是风刃终究太过密集,“嗤嗤”数声,长袖衣襟已被划出数条裂缝。其中一条裂缝斜过前襟,若是躲避稍慢,只怕已被开膛破腹了。李岩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局势已不容许他多想,因为凌厉风刃仍在绵延不绝袭来。
李岩不敢大意,使出一招“天风海雨”,长剑洒出一片星海,点点繁星分别迎向来袭的风刃,两相交击之下尽数消解。然而这次变化更速,方被他消解的劲力瞬息之间又凝聚成更强风刃袭来,李岩又是狼狈万分躲过。
道虹法皇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此下去你便是有败无胜,此时认输即可,免得缠斗下去误伤了你。我又不会将此事向外宣扬,于你威名无损,又何必坚持。”说话之间,攻势仍是未曾停歇。
这一场战斗当真古怪无比,李岩从为遇见过这般看也看不见、感应也感应不到的对手,因此所有的反击之法都没有效果,只能迎接对手攻势。而对手攻势也不像中土高手的内家真气,更像是天地间的流动之风,只是凌厉得多。渐渐觉得内力消耗速度远快于常时,真气运转也越来越是迟滞。李岩知道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但怎么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何。
心知不能再被动下去,李岩强提真元,凝于剑上,长剑荧光流动,登时变得无坚不摧,合身向室门冲去。他打定主意,无论怎么样,先冲出这栋被对手施下法阵的房子再说。既然以真言法印试过,想来也不是“阴阳法阵”那等颠倒阴阳、迷失方位的阵法,应是能以力破之。果然长剑刺出之时,李岩感受到剑上传来一股粘稠已极的劲力缠绕剑身,感觉如同陷身泥潭一般。他不惊反喜,至少确定了对手的攻势必然限定在这个设定好的空间中。
李岩力聚剑身,要拼力斩破屏障脱离,同时长袖挥舞,迎向身后袭来风刃。风刃一震即散,长剑隐隐感到一股反弹之力,李岩顺势抽回,一个筋斗翻出,顺势冲向旁边的窗户,便要穿窗而出。
道虹法皇冷哼一声,李岩立时感到身周空间收缩,窗前的韧力更甚,剑不能破,一弹之下将他逼回。不待李岩思索,无数风刃纷至沓来,直接让他应接不暇,躲得狼狈已极,衣襟又被切下一片。他确实没料到道虹法皇关于这个密闭房间的防护竟然浑然一体,一时间连反手之力都没有,被逼得上蹿下跳,躲避攻势,好一会儿才挽回颓势,但如何突破还是一筹莫展。
与这么一个完全看不见摸不着且力道无有穷竭的对手都下去,当真会消磨人的斗志,李岩渐渐想到师父形容过的先天高手之境。先天高手已能体悟天地之道,并结合自己的功法操控利用这一部分天地之道,从而在自己施展功法之时,于自身周围生成属于自身的领域。在此领域之内,自身功法之效无限放大,敌手本来运转自如的功法却会受到影响。比如“负天绝云”以体察入微著称,到达先天之境之后,身周敌手真气动向皆能为其侦测,再不存在伪装之招。李岩武功虽未至先天之境,但多次对敌中已渐渐能利用这一特性洞察先机了。
只是道虹法皇是先天高手么,他已经有自己可以掌控的领域了么?若不是的话,何来这等生生不息的功力劲气?
“生生不息”四字一现,再结合岳阳近日来对他的叮咛嘱咐、越规传功,以及东瀛阴阳师掌控功法的特性,李岩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先天高手的领域,而是五行相生而成的力场。
至于如何测定究竟是那一种五行之力,李岩自有妙法。他不再进击,只管躲闪,同时以攒簇五雷之法集聚五行真气。他本身功力真气并无属性,本就是一种五行均衡的状态,如此一来集聚真气的速度也会一模一样。李岩内视经脉脏腑,五行之火的凝聚速度明显要快很多,而五行之土凝聚之速又慢了许多。依照生克之理,此间领域明显是易于生火又克制生土的属性,除了木相又有何物?
李岩脏附间真气转换,自水而起,至金而止,所有真气尽数转化为克制木相的五行之金,运至剑上之时,“涛生云灭”震颤不已,不断发出金属铮鸣,剑上薄暮一般荧光再附上一层锋锐白色,卷起一片浪涛,迎向袭来风刃。两相接触,原本只是绵延不绝劲气却无甚突出的风刃一触即溃,李岩信心大起,再次人剑合一,刺向封门的气场。
破除风刃之后,李岩信心大涨,原本以为这次定然能一剑功成,谁知剑落处,劲力没有任何落在实处的感觉,原本因长剑割裂风刃而产生的动荡尽在李岩一剑之后恢复平稳,甚至坚韧犹有过之。发出这一剑之后,他也有一些后继无力之感,就如同外面气场将他发出的劲力尽数吸收了一般。
而在这一击之后,补足了气场的道虹法皇攻势更加猛烈起来。李岩受到的打击更多是在心理上,却足以让他手足无措,虽能勉力抵挡,但找不到破解之法,无疑算是输了一筹。只是他心志坚强,几次面对强过自己的对手也都会尽心竭力寻找对手破绽,此时岂能轻言放弃?凝神欲要再战,忽然感觉到周身气场压力陡降,转瞬之间烟消云散,之后就看到道虹法皇呆呆站在门外,耳边也传来不绝于耳的喊杀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夜惊变()
道虹法皇道:“今日之战到此为止,若有缘再来比过,老夫告辞了。”说着身形晃动,以完全与中土轻功不同的身法飘然而去。
李岩看着他远去身形,若有所思。只是这一会儿外面声音动静越来越大,已不容他再去细想,忙向楼明月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未待楼明月解释,方晴羽从墙外跃进来,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好像是军队发生了动乱一般,到处都在厮杀,我不敢久离此间,就回来了。”
正说话时,黑夜之中红了半边天,都在左京一侧,应是着了大火。几人面面相觑,楼明月说道:“看来应是藤原义平发动了对源氏的袭击,要么便是源氏趁着藤原纪平病重,要扳倒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关白,好取而代之。”方晴羽道:“我看十有八九是藤原义平假装生病,麻痹了源清嗣,正在攻击源府呢。若当真是源氏发动兵变,只怕咱们这里也不得安生了。”
李岩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去看一看藤原义平。上天有好生之德,任他们如何争斗,平民却是无辜,能谏言便劝一劝。我有预感,今天晚上,所有躲在背后的人都该跳出来了,自然不能缺了咱们。”
其他人都说了声“好”,几人收拾一下,让下人护卫开门。藤原宗家一众下人闻听兵乱四起,大多数都躲在房中瑟瑟发抖,少数大胆的才敢在院中露头看下,哪里还敢开门。李岩也不勉强,与方晴羽分别架起楼明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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