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有些时候,陆三川佯装口渴醒来,将画剑重重按在床上,自言自语,故意给那几个隐在黑暗中的人听到,“啊,口好渴啊。”/p
他走去桌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正待拿起茶杯,忽然自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异响。/p
陆三川自然知晓,这是那几只老鼠的声东击西之计。/p
他顺水推舟,“咦”了一声,放开杯子,转头循声望去。/p
果不其然,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入水之声。/p
若是寻常夜晚,微风轻柔,蛰虫轻鸣,自然难以听辨,但今夜无风无虫,加之陆三川全神贯注,倒是听得清清楚楚。/p
陆三川装作一无所知,刻意离开桌边走了几步,好让那几只老鼠确信下了药。/p
他走到那声音的来源之处,粗略一看,便已然察觉一人隐在黑暗之中。/p
那人一袭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面罩,自然天衣无缝,蠢就蠢在,腰带附近,露出了一截白色内衣。这在黑暗之中,尤其晃眼。/p
陆三川的目的是要将余下四鼠一网打尽,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只老鼠而打草惊蛇。/p
他视而不见,逛了一圈又回到桌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p
那四只老鼠在荆门胡作非为已久,趁夜偷盗,摸黑下毒,极少失误,此时竟然并不怀疑。/p
四双眼睛齐齐望着陆三川举起茶杯,喝下滴入了剧毒的茶水。/p
片刻之后,陆三川装作毒发,右手一松,茶杯正要掉落。/p
但陆三川担心,若是茶杯掉在地上,定然摔个粉身碎骨,而这声音响亮,怕会引来隔壁的苏青。/p
他便顺势抬起右手,将茶杯撞开。茶杯便只是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只抬起的右手,抓住自己喉咙,挣扎了几下,倒地“而亡”。/p
躲在黑暗中的老鼠,自然不会发现这是陆三川的计谋,只当他果然中毒,倒地而亡。/p
一人从角落的阴影中闪出身来,二人自梁上跃下,另有一人,仍在窗外,见他倒地,矫健地翻入屋内。/p
四只老鼠倒不急着去取剑。毕竟陆三川杀了他们的兄弟,他们要补上几刀,好让九泉之下的兄弟安心。/p
那一口毒水,陆三川只是含在嘴中,并未咽下。他双眼紧闭,便用耳朵分辨四周情状。梁上跃下的两人,虽然竭力控制,布鞋拍在地面,还是发出了些许响声,自窗口翻入的,更不必提。/p
陆三川听辨脚步声越来越近,斟酌四人应当尽数现身,猛地睁开双眼,拍地而起,嘴里的那一口毒水,向四周喷射而去。/p
四鼠本以为他已经暴毙,自然松懈,见他忽然挺身,以为诈尸,正待呼叫,而毒水迎面射来,不得不抬手护眼。/p
陆三川便是抓住这个时机,使起乾陵虚步,移回床边,握了画剑。/p
画剑一出,必然令人胆寒。/p
所谓胆寒,既是害怕,又或者是,胸膛被剖开,胆脏裸露在外而受寒。/p
陆三川面对这四只恶贯满盈的老鼠,全不手下留情,一剑一命,绝不含糊。/p
他自小饱读诗书,自然明白性命的重要,若是寻常,绝不会就此轻易杀人。但一来,陆三川行走江湖数月,耳濡目染,对于血腥味比之前更为敏感。二来,这五只老鼠,对于重伤昏迷的栾不为也下得去狠手,显然不是什么良心之人。/p
最为重要的是,这“荆门五鼠”是恶人。/p
陆本炽尚且健在之时,不经意地时常提起“惩恶扬善”,教训小恶,消灭大恶。表扬小善,弘扬大善。/p
起初,陆三川并不明白何为大恶,何为大善,但在江湖上经历了一番,似乎有所领悟。/p
恩将仇报为大恶,背信弃义为大恶,危害苍生为大恶。这三大恶,袁启明统统占有。/p
所以,袁启明必须要死!/p
陆三川也明白何为大善。扯得远些,便是普渡众生造福生灵,说得近一些,便是惩奸除恶,重情重义,与人为善。/p
张义,与人为善,是大善。/p
柳羌,重情重义,是大善。/p
陆三川想把栾氏兄弟也归为大善,转念一想,不成,栾大哥与不为大哥虽然重情重义,却是太傻。忠心于大恶人,就是傻,而且傻得无可救药。/p
第二十九章 附膻之蚁()
陆三川点燃蜡烛,端了烛台在手,依次走过四鼠身旁,蹲下身,细细瞧看。
这“四鼠”果真名副其实,个个生得相貌不端,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还有一人,两条眉毛连成一线,就像用浓墨一笔画出。
陆三川冷笑一声,站起,正要将烛台放回桌上,忽然双眉一紧,心道:加上之前在土地庙外杀掉的一人,死去的一共五人,当是荆门五鼠。又被那陈枳安跑了!
他闭着嘴,咬着腮帮重重吐了一口气,大是不悦:下次照面,定要他身首异处!
毕竟身在客栈,若是任由尸体躺在地上,对于客栈来说,极不吉利。
陆三川来回四趟,将四具尸体背出客栈之外。
他本想着,将这四具尸体扔在荒郊野外算了,毕竟此四人生前作恶多端,但转念一想,他们生前固然十恶不赦,毕竟已死,倘若如此曝露在外,定会引来野狗啃食。连尸体都不得保全,那也太凄惨了些。
陆三川寻了一棵挺拔苍树,在苍树底下挖了一个坑,葬了四人,一边埋土,一边在心中默念道:速速投胎,来生做个好人。
回到客栈之时,更夫的竹梆子响过五声。
陆三川精疲力竭,本想着回房就睡,念及苏青,便强打起精神,去到隔壁,轻轻叩门。敲门之声极其细微,饶是陆三川站在门边,也是听得隐隐约约。
他觉得,这么晚了,苏青定当睡着了,便要转身离去,正在此时,门嘎吱打开。
苏青扑来,不管陆三川浑身血迹,将脑袋扎在陆三川怀中,抽泣不止。
陆三川心下顿时愉悦,带着些许愧疚,抬起手,抱紧苏青,在苏青耳旁轻声说道,“青儿,别担心,我没有受伤,连皮都没有划破!”
苏青抬起头,睫毛粘连着泪水,抽抽噎噎,“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一般的毛贼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陆三川浑身一颤,立时想起江城子曾经说过,苏青自小受人欺凌,孤独至今。
还有什么比孤独更难忍受的呢?无助,茫然,痛苦,他经历过,也便感同身受。
陆三川将苏青抱得更紧,脸颊蹭着她的秀发,带着深深歉意说道:“青儿,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抛下你了。”
四人同息一屋,酣睡至午时。
竟是栾为率先转醒。
栾为本以为自己与栾不为仍在荆门五鼠手里,才睁开双眼,便大喝道,“你们动我可以,若是敢动他,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那一个“段”字,中气十足,震得陆三川与苏青双耳一痛,立时惊醒。
栾为喊过之后,才发现栾不为安安静静地躺在身畔,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便发现在地上睡了一晚的陆三川与苏青已然坐起,神情呆滞地望着自己。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却发现自己浑身缠了绷带。
栾为马上明白过来,是陆三川从荆门五鼠手中救下了自己与弟弟,而后送到医馆治疗。
他吃力地下了床,噗通跪倒在地,向陆三川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少主救命之恩!”他要磕第二个时,陆三川已然抢上前来,将他扶住,“栾大哥,不必如此!”
栾为感激涕零,泪如雨下,“少主!我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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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本就两条贱命,得门主赏识,才得以苟活至今。。。不论门主现在如何,当初,可是豪气冲天的铮铮汉子。陆大侠对于门主有救命之恩,便是我们尊敬的至高神明,而如今,我们兄弟二人又受恩于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少主受栾为一拜!”
陆三川自是不肯,用劲将他担住,言辞诚恳,全无半点居高临下,“栾大哥,大可不必!若要提及恩惠,是你在武昌发现我,将我带回袁宅之中,如若不然,天底下怕是不再会有陆三川这个人了。”
栾为忽然苦笑一声,想起往事,悲喜交集。是啊,他灌醉陆三川,将陆三川带回袁宅,本是好事一件,却被袁启明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倒算了,后来发现,自己打心眼里尊重的袁启明竟是个狡诈恶徒,明面上豪言壮语,私底下,干的尽是些天理不容之事。正当走投无路之时,相依为命的栾不为险些丧命。祸不单行,自己也落入了荆门五鼠的手中。
所幸,被陆三川救了出来,生活终于出现了些许转机。
栾为抱在胸前的双拳,渐渐垂下,眼皮也是渐渐合上,到得后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陆三川手上的劲力逐渐减小,直至收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苏青提议道:“栾大哥,要不要喝点酒?”
栾为猛地抬起头,阴霾尽扫,两眼放光,“好!我要一坛绝妙的陈年佳酿。”
陆三川笑过一声,望向苏青,眼神之中颇为哀怨。
苏青自然看得出来,含笑说道,“稍微喝点,不碍事。川哥哥,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们买些酒菜来。”
陆三川也便不再说些什么,目送她出门而去,又与栾为谈起天来,“栾大哥,你为何全身伤痕累累?”
栾为双眉一紧,显然颇为恼怒,“那时颠簸之后没多久,马车又停了下来,我当少主有事,便静静等在车厢之内,岂料上来一个毫不相识之人,生得是贼眉鼠眼,极为丑陋。我见他不像好人,立刻握剑在手,赶他下车,他却是嘿嘿一笑,握了一柄短小匕首,指向不为,让我不要乱动。我没有法子,只好不乱动。马车却忽然行驶起来,过了有些时候,才停下。
却又进来三个面貌同样丑陋之人。那三人手里各自拿了匕首,二人挟持了不为,另二人则将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若死去,自是无所谓,却不愿意让不为也送了性命。
那四人似乎无心杀害我们,嘿嘿一笑,竟拿刀在我身上割剐,虽然疼痛难忍,我怕我一昏厥过去,他们便会拿不为下手,便始终咬牙强忍。
那四人见我不肯屈服,忽自口袋中拿出两枚钢钉,直直插入不为手掌,我大叫一声,终于昏去,往后的事,便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栾为抬起右拳,要重重砸下,以泄怒火。
陆三川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脸上的笑容宽厚温暖,“栾大哥,莫生气,那五只老鼠,我已经替你杀了。”
栾为吃了一惊,怔怔地望向陆三川,片刻之后,嘴角上翘正要大笑,却忽然变了面孔,愁眉苦脸,“这。。。怎么能连累少主双手沾了鲜血。。。”
陆三川心平气和,并无丝毫愧疚或是自责,“我听郎中说,这五人胡作非为已久,是荆门的蛀虫,杀了他们,也算为荆门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栾为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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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拳举过头顶,又要行大礼,却忽有尖锐的女声传来。
二人齐齐循声望去。
“川哥哥,你们快走!”
是苏青!陆三川立时破门而出,去到客栈之外。
客栈之外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
陆三川认得其中二人,一人,是昨日在行幽谷门外嚣张跋扈的徐其文。
另一人,便是昨夜侥幸逃脱的陈枳安了。
苏青被人擒住,肩上搭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她并不在意,奋力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川哥哥,他们来了很多人。。。你快走!”
她知晓陆三川的武功底细,叫陆三川快走,并不是怕他送了性命,只是怕他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开杀戒,那么他的名声,可就彻彻底底地臭掉了。
行走江湖,武功与名声,可列一二。
提剑架在苏青脖颈的那名男子有些凄惨,另一只手抓着苏青肩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青,生怕她一个乱动,被剑刃伤了性命。
苏青似乎全然不在意,胡动乱动之下,雪白的脖颈早已多出几条血痕。
徐其文好似胜券在握,高傲地扬着下巴,脸带微笑,“姓陆的,听说你残害无辜性命,徐某不才,虽然武功平平,却也愿意为民除害,捉了你送去官府报案!但若你肯乖乖地交出游龙吟刀的刀谱,我不仅放了燕女,还护送你们平安出城,如何?”
陆三川抓紧画剑,注视着陈枳安,恨不能一剑杀了这个依傍他人的蛆虫,“附膻之蛆!”
陈枳安却是笑盈盈的,既不愤怒也不心悸,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场,要是果真动起手来,随便往人群中一钻,哪里找得到自己?
昨夜,陈枳安逃离土地庙之后,在荆门东撞西冲,无意间闯入了徐其文宅邸。
那时,徐其文与弟兄们正在院中,围着一簇篝火而坐,唉声叹气,为白天的失手而伤神,见有人闯入,自然怒不可遏,拔剑便要杀了陈枳安。
陈枳安原本惴惴不安,但见院子之中人头攒动,便立刻有了主意,迎着杀气腾腾的徐其文,拱手作揖,“在下陈枳安,有一要事要与诸位相商。”他见徐其文脚下更疾,已举起剑,即将劈来,只好开门见山说道,“是关于陆三川与游龙吟刀的刀谱!”
听见“游龙吟刀”,徐其文顿时来了兴致,收起剑,大跨两步来到陈枳安面前,一手抓住陈枳安衣领,拎到自己面前,“游龙吟刀?”
陈枳安微微一笑,将事情经过一一告之,而后说道,“江湖中人,最为看重的便是武功与名声,我们只要以此威胁,还怕他不乖乖交出刀谱?”
徐其文松开手,转头扫视坐在篝火边上重新打起精神的弟兄们,渐渐露出笑容,“好!就拿这两件事,来威胁陆三川!”
沆瀣一气,一拍即合。
陈枳安见他们未提起画剑,猜测他们并不知道画剑已入陆三川之手,也便没有提及,暗忖:如此甚好,先抢了画剑,再伺机从这个莽汉手中夺走刀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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