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功而论,如今江城子堪称天下无敌;以名望而论,江湖中人听闻“江城子”这名字,无不肃然起敬。但正是这泰山一般高大雄伟的男子,心中也有一片柔软地。
陆三川立时明了,原来江城子的这般突变,只因夫人死去。他垂下头,握住江城子的右手,黯然道:“江前辈,请节哀。”
栾氏兄弟虽不曾见过江夫人,但见江城子这般的武林强者喝醉显露真性,也知他对夫人的一片痴心,各自低下脑袋,默默哀悼。
苏青终于不再傲娇,缓缓转过脑袋,望着大哭的江城子,心下却是无比羡慕:倘若我死了。。。陆三川会这般伤心么?
江城子哭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夫人。。。夫人要我保护你,要我助你成为绝顶高手。。。可你这般无能。。。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助你成为绝顶高手。。。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去陪我夫人。。。啊。。。”正哭着,江城子忽然大叫一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陆三川自惭形愧,低下头,却想起年幼时曾见过的一副画面:书房,一片昏暗,桌角的一盏烛火亮着微光。书桌正中摆着一张柳含烟的画像。陆本炽坐在书桌前,望着柳含烟的画像,一边饮酒,一边暗自伤神,明明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父亲那时,大约也是这般心情吧。
。
屋内,一人睡着,一人愣着,一人羡慕着。
栾氏兄弟互相望过一眼,抬手轻拍对方臂膀。
小二推门而入,才进屋,便嗅到一股渗人怨气,不禁止住了脚步。
众人回过头时,小二双腿已是不住打颤。
陆三川朝桌子丢了一个眼神,声音有些嘶哑:“劳烦,将饭菜放在桌上吧。”
小二忙应了一声,两只眼珠不住左右打量,见栾氏兄弟并无动作,才敢一步一步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后迅速撤出房间。
陆三川叹了一口气,抱起江城子站起,与众人道:“你们先吃吧,我抱江前辈先去休息了。”
栾不为赶忙站起,去到门后,为陆三川打开门。
陆三川走至门口,向栾不为点头致过谢,才去到隔壁房间,将江城子放在床上。
他取过毛巾,浸入脸盆中,拧了个半干,到床边坐下,细细地为江城子擦了一把脸。
苏青端着一碗盖着些许菜肴的饭走入屋内,将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吃点吧。”
陆三川凝视着江城子面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动身。
苏青叹了一口气,重新端起碗来到床边,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而后在陆三川身旁坐下,为江城子捂实被子,“义父对于他娘子可真是用情至深。”
陆三川抬头望了她一眼,“义父?”
苏青含笑点头,将经过如实告之。当然,她并没有讲“燕女”的来源。
陆三川这才明白江城子为何对苏青报以微笑。他对江城子的怀疑一扫而空,对于苏青却是愈加警惕:这个女人果真狡诈至极,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竟拉拢江前辈。
苏青又将案几上的那碗饭轻轻拉过一寸,望着陆三川侧脸,有些心疼:“吃点吧,一直饿着,不好的。”
陆三川斜眼瞟向那碗饭,心道:她怎会如此好意?定是在这碗饭中下了毒!他没好气地道:“放着吧,我饿了自然会吃。”
苏青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垂首低眉,黯然伤神,过不片刻便又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没话找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三川冷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真如此!提前知道我的计划,好做部署么!他道:“江前辈眼下醉得不省人事,我们还是先在宜昌住上一晚,明日再做打算。苏姑娘,连日赶路,你定是累了吧,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苏青听他漠不关心的体贴话语,竟笑逐颜开,应道:“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说罢,将那碗饭又拨了一拨,“饭我放在这了,你要记得吃!”一蹦一跳地出了屋。
陆三川只是从床底下拉出夜壶,将那碗饭尽数倒进夜壶之中。
日暮,渐凉。江城子睡得正熟,双手叠在小腹,时不时咂咂嘴,喊一声“轻诺”,宛若一个长着苍老面孔的垂髫孩童。
陆三川不需思考便知晓,江城子口中的“轻诺”正是江夫人的本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这般刻骨铭心,哪怕在没有意识的梦里,也都是对方的影子。
“可能因为江夫人陪江前辈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可能是江夫人的美貌吸引了江前辈。”
“可能是江夫人救过江前辈。”
而实际上,江城子这般爱护、惦记江夫人,仅仅是因为江夫人的一句话。老东西,你带我走吧。
你肯抛下一切跟我走,我也愿意倾尽所有来待你。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陆三川叹了一口气,站起走去开门,见是苏青,双手端着一只碗,碗内盛着面条,其中夹杂着青菜与牛肉。
苏青捧起碗,笑靥如花,“我和栾大哥他们都吃过了,你也吃一点吧。”
陆三川避开她的目光,从她手中接过碗,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入屋。
苏青也跟着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食指勾着食指,伸长脖子向江城子望过一眼,小声道:“义父还没醒呢!”
却忽然听江城子喊了一声“轻诺”。
苏青忍不住捂嘴偷笑,笑过之后却是长长的失落,忍不住偷瞄陆三川,见陆三川背对着自己,走到桌边,将那碗面放在桌上。“你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三川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要逐客,见苏青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说些残忍无情的话,只是轻声说道:“我会吃的,苏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青见他说话这般温柔,甚是欢喜,裂开了嘴,应道:“好!你可一定要吃完!我的牛肉一片未吃,都放你碗里了!”言毕,觉得自己的话过于赤裸暧昧,脸颊一红,转身跑出门去。
陆三川笑过一声,却忽然想起张戈所言,面孔渐渐冷峻。他握起筷子,插入面中,将那一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而后将那碗面倒入夜壶之中。
直至深夜,陆三川换上一身夜行衣,从窗口直跃上屋顶,向白虎帮奔去。
第十章 阴谋()
陆三川总是觉得,人多眼杂时不便吐露内心真实想法,只有夜深人静,二人相对,才是最好的长谈时机。
他双脚接连踏过屋顶,身轻如燕,穿梭在黑夜之下,过不一会,便踏上了白虎帮围墙。
围墙之内,虽说不上灯火通明,也是一片敞亮。院子里,石灯闪着火光,却暖不了冰冷无情的外衣。不时有帮众提着灯笼巡逻,左右转着脑袋,闲庭信步走过。
陆三川伏在墙头窥视院内动静,趁院内暂无人影,纵身一跃,乘风踏上其中一座屋宅房顶。脚尖轻轻点在屋脊,悄然无声。
此时恰好有一名帮众路过,不知为何总觉异样,便抬起头,只见到一夜黑幕。他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大约是我多心了。”继续赶路。
陆三川不敢站起。虽然天空仅有一轮弦月,带不了多少光明,但若他站起身来,只要院中的人足够仔细,还是能够看出屋顶有人。
他趴在屋顶,向四面八方望去,各个房间皆是亮着灯火,分辨不出哪一间中住着哪一人。
陆三川暗自斟酌:依据常理而言,宅院正中当是最为重要的厅堂所在,白虎帮最为重要的,应是聚义厅之类的大厅,聚义厅以南便是正房。眼下约莫戍时三刻,白帮主应在卧室之中。
他轻身而起,在围墙之内寻找片刻,终于辨得方向,踏上正房屋顶,四下查看,不见任何人影,便下落至地,迅速推门而入,转身将门关上。
正房虽为帮主白中旭的寝卧,却是朴实无华。外卧仅有一桌三椅,桦木制成。北面墙壁靠着一只博古架,架上摆着六七只大小不一的瓷器宝玉。
陆三川立在门口原地,隔着惟帘拱起双手,轻声道:“白帮主,陆某深夜冒昧前来,还请恕罪。”
却是无人应答。
陆三川猜想白中旭并不在屋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正要出门,忽然闻见一声异响,似手脚之类的软物拍在桌腿等柱状物体上。
他不禁有些疑惑,心下吟转片刻,再次说道:“白帮主,陆某深夜冒昧前来,实有要事商讨,还望海涵。”等了许久,依旧无人应答。
他立时察觉不妙,快步走出,望向内卧,果见白中旭趴在桌上,背心插着一把匕首。
忽有人推门而入,一边说道:“帮主,你何时教我。。。”
两双眼睛四条目光正对到一起。
陆三川认得,此人正是白天屡败屡战的林络。
林络见陆三川在白中旭卧房之内,不免有些吃惊,疑道:“你怎么会在帮主房中?”一边说着,一边往内卧走去。
陆三川见他这般安之若素,竟忘记了动脚,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林络走过陆三川身旁,正想着让白中旭教授自己一套凌厉拳法,遇上高手也好应对,却见白中旭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立时惊呼道:“帮主!”拔腿赶去。
“帮主,你怎么样?”他将白中旭翻过身,让白中旭仰面靠在椅背,插在白中旭背心的那把匕首顶在椅背,插得更深。
他全然不知,伸出二指在白中旭鼻下探了一探,又捏住白中旭脉处观望。种种迹象表明,白中旭已无生息。
林络愤然转身,发指眦裂,瞪着陆三川怒吼道:“王八蛋,老子杀了你!”双拳已握,疾轰而去。
陆三川忙道:“不是我。。。”杀字尚未出口,林络双拳已至。他不得不提剑横于身前,以剑鞘挡下林络两拳,借力撤出两步,“不是我杀的白帮主!”
林络怒火攻心理智暂失,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见双拳扑空,复而又起,比之白天愈加凶戾。
陆三川迫不得已,双手抓在剑鞘,一边阻挡一边撤退,大叫道:“白帮主不是我杀的!”
林络虽然拳法了得劲道刚猛,毕竟练武不过半年,倘若陆三川正面应对,倒也能分个胜负,但陆三川无心与他过招,只是仗着身形灵活,左右避闪。
十拳出尽,竟碰不到陆三川衣衫。
林络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却转头望向内卧,喜道:“帮主,你醒了!”
陆三川不知是计,闻声转头,见白中旭依然仰坐在内卧,并未动弹。
林络趁此良机,刚猛右拳凝聚浑身之力冲出,正打在陆三川胸口。
陆三川一声惨呼,飞出一丈之外,撞在那博古架上。博古架上的瓷器宝玉纷纷掉落,乒乒乓乓砸在地上,裂的裂,碎的碎。
白虎帮内巡夜的帮众闻见大响,立时呼道:“有情况!”
六七人齐齐往正房聚拢过来。
陆三川虽紧闭双眼兀自强忍,闻见杂乱的脚步声由轻及重,便即睁开双眼,果见门外火光闪动,过不多时,跑在最前的那一人已迈入屋中,见陆三川躺在崩坏的博古架上,大喊道:“来人!有人夜袭!”
林络怒气未消,再次架起双拳,急冲而来。
眼见情状愈发危急,陆三川只得使起乾陵虚步,冲出房门,随后纵身一跃,踏上屋顶。
段成弘顾不得凌乱衣衫,闻见窗外喧闹,夺门而出,见陆三川跃上屋顶,跟着跃去。
熊凯同蹬地而起。
陆三川暗叫不妙,忙施起轻功,往客栈反方向逃离。
白虎帮一众人好手疾跟上前去。
一人、一队在屋顶飞奔。
到底陆三川轻功略胜一筹,一炷香之后,已将白虎帮众人远远落在身后,便趁机一个拐弯,隐到墙角。
过不多时,白虎帮一众人急急掠过,簌簌作响,并未发现掩身于墙角的陆三川。
春已过半,大地回暖,虽然没有阳光的照耀,夜晚倒也不是那么寒冷。陆三川后背紧贴墙壁,只觉燥热难耐,丝质内衣好似长了针毡,刺痛着细嫩的皮肤。
他不敢有所动作,怕白虎帮倾巢而出,在宜昌四处搜查。
直到东天泛白,未有白虎帮的一丝消息。
陆三川这才轻舒一栈。
江城子已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日发生过什么,此时正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见他进屋,头也不转地问道:“去哪了?”
陆三川身困体乏,还是向江城子行过礼,径自到桌边坐下,将画剑放在桌上,喘着粗气道:“昨夜我去白虎帮,本想找白前辈促膝长谈,岂料白前辈竟被人杀死在卧房之中。”
饶是江城子久历江湖,此时也是大感疑惑,微微皱眉,问道:“白中旭死了?怎么死的。”
陆三川口渴难耐,捏了一只茶盏摆正,倒上满满一盏一饮而尽后,才说道:“我进到卧房时,他趴在桌上,背心插了一柄匕首。屋内整洁,并无打斗迹象,可能凶手趁他不备,一刀插在他背心致死。博古架上的瓷器宝玉俱在,显然凶手不是为财而来。”
江城子沉吟片刻,隐隐觉得近来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似乎有人从中布局,“白中旭身为十生之一,武功自不必提,谁能趁他不备?”
陆三川道:“唯有五杰。可您睡在屋内,柳前辈回了咸安,张前辈隐居山林,贺前辈只求对手从不杀人。至于乐莫生与秦踏歌,我从未见过这二人。”
江城子道:“我知道这二人。闲鹤乐莫生喜好游山玩水,此时不知在那座名刹或是仙山之中,至于秦踏歌,一心想要打败乐莫生,自然无心无力前来杀人。”
陆三川却忽然有了一个不安的念头,“江前辈,你说有没有可能,秦踏歌神功已成,为了试手,拿白中旭开刀?”
江城子摇了摇头,道:“若果真秦踏歌,定会找一个剑法超群之人。小子,你可有发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似乎有某种关联?”
陆三川深思许久,想不出其中纠缠瓜葛,只得摇了摇头。
江城子提醒道:“自锦江七蛟杀了你爹开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