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完,宋玉只是沉默不语,而后微微笑着,“祖母,子渊志不在此,不安天下何以为家?更何况,我于她不过才见两面而已,未曾有那般心思。”
郑姜听着蹙眉,长长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突然又吞了回去,继续踱着步。她其实心中希望宋玉能够不去参与朝堂之事,不要管什么抱负,什么胸怀天下,她只要他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日落时分,叶浅看着放在漆案上的一堆物件,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宋玉屋中的东西她逐一都检查过了,可仍旧没有碎片的痕迹,到底在哪里啊!沮丧地趴在案上,许久后,才抬起头,发现外面已然天黑了,“大黄,把东西送回去吧!”
没有回应……“大黄?”叶浅回头一看,见乘黄正四脚朝天地在床榻上呼呼大睡,时不时地还传来低弱的打鼾声。叶浅起身走了过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乘黄竟然趁她不备又去偷酒喝了,而且还喝的酩酊大醉!
“大黄,醒醒!”叶浅扯了扯乘黄的尖耳朵,他却是翻了个身,继续大睡。
“醒醒,快醒醒!”将乘黄从床榻上半拉半拽地拖了起来,大力地晃着他。而乘黄竟然像无骨一般,任凭叶浅怎么唤他,怎么大力摇他,就是不醒,最后叶浅自己倒是累的是筋疲力尽也没将他弄醒。
累得瘫坐在床榻上,叶浅皱着眉头愤愤地看着乘黄,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但这一醉估计没有个三五天是醒不过来。虽然叶浅也知道她这种偷盗的行为不好,可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若是不及时送回去,清音明日回来发现后,依着他的个性肯定会不由分说地训斥她一顿。考虑再三,叶浅觉得她需要亲自出马了!
月光皎皎,落花满地似雪,白茫一片,朦胧一片,真是绝美。叶浅坐在墙头上,感觉自己的心彷佛也化作纯白一片,不过转念一想,这般酷爱梨花雪白,内心也该是爱干净爱到几近病态。四周看了看,再无暇深情,翻身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蹑手蹑脚地向宋玉房间的牗窗下靠近。房中燃着灯,却不见有人,叶浅观察了许久,确定宋玉确实不在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依旧小心翼翼地推门侧身溜了进去。因为紧张心怦怦直跳,叶浅想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不过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她是来还东西的,不是做贼!
宋玉的房间简洁宽敞,东西摆放错落有致,叶浅低头看了眼手中小小的包裹,她只能尽力将它们放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但是不是原位她也不清楚。几卷竹简,一个青瓷盏,两方帕子,一条腰带,一块玉玦,一根发带……叶浅忙着放东西,太过专注竟没有发觉宋玉何时归来正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她的动作。一转身,发现自己被逮个正着,看着宋玉那张白皙阴沉的脸,叶浅吓得魂都快没了。
宋玉淡淡地瞥了眼惊魂未定的叶浅,走到矮榻边坐下,冷冷道:“回来时,未听下人说有客造访,在下好奇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叶浅咬着唇,脸色通红,沉默不语,她总不能说是翻墙进来的吧!
少年自然知晓偏是要明知故问,率性大胆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但是像眼前这位穷追不舍,毫不矜持的女子他还是头一遭见到,挑眉不屑道:“姑娘不觉得深夜探入陌生男子的房中有失礼数吗?”
“那,那个我,我是……”支支吾吾地解释着,突然灵光一现,抬起头看向宋玉,明亮的眸子清澈如水,“我的猫带回家的东西,我是来还的,对,我是来还东西的!”
与叶浅对视一眼,宋玉突然扯动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笑了两声,“哦,猫拿的东西……不过什么重要的物什不能等明日还了吗?惹得姑娘偏偏要做那梁上君子?”
几句话问得叶浅语塞,默默地低下头,她确实理亏在先,想了想,叹气道:“好吧,错在我,你到底要怎样?”
语气淡淡:“是我想问姑娘到底要怎样!”
叶浅不明所以,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我?”
宋玉微微点头。
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我不想怎样啊!东西不是也还你了吗?若是少了什么,我陪给你便是。”
天色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不成体统,宋玉不想再同她多说,语气强硬道:“我希望以后,姑娘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仅此而已!”
叶浅顿觉语塞,他竟然将她视为对他纠缠不放的女子?细细想一想好像她的行为确实挺容易被误会的,不过若不是因为碎片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撇了撇嘴,“好,我也正是此意。”转身,将包着东西的方布团成一团,胡乱塞进宽大的袖口中,抬步便要走。
“等等”少年微蹙眉,想起郑姜白日里的话,面色犯难,支吾道:“冒昧请问一句,姑娘芳名。”
“啊?”叶浅回头满是疑惑地看着少年,心下暗忖,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都说不要再见她了,还要问名字?
宋玉尴尬地咳了一声,面色微红,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在下是代祖母问的。”
“叶……”刚要报上大名,叶浅突然觉得有些丢脸,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本名,便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莫愁。”反正以后她也不会再见宋玉,名字什么的无所谓了。
少年微微颔首,“多谢!”
“不必客气。”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再见!不对,是再也不见!”大步向门外走去。来到郢都城大半年了,还是没能找到碎片,叶浅也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而且再见到宋玉她并没有那时的熟悉之感,许是她判断错误,碎片同他并没有关系?
叶浅离开后,宋玉不屑地冷冷笑着,不经意间在地上发现一个绣着杏花的香囊,是之前叶浅要送与清音一直没有送出去的那份她初学刺绣时的第一个成品,后来她便自己留着了,方才转身时不小心从袖口中掉了出来。宋玉捡起追了出去,叶浅早已经跑没影了,而他不想同她再有任何接触,便没有追出去还她,随手放到了某处。
清晨,宋玉因为有事出了门,婢女打扫房间时,见到被搁置在座屏后的香囊,私心想着是自家小主人同某位女子的定情之物便将它放置在椟中好生收了起来,而宋玉早已经将此事抛诸脑后了,叶浅自己粗心也不记得丢到哪里了。
第三十六章 竹米()
叶浅从邻宅回来后还是有些后悔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何非要死鸭子嘴硬地同宋玉呛声,如今倒好,宋玉随身的物品她逐一检查过并没有碎片的痕迹,谁又知道他有没有将那碎片依附的物件藏在了别处或是赠与了他人,承诺再也不见,可不去问问他本人她又要怎么去找碎片?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幼稚了,非要同个孩子一般见识?苦恼地捶了捶头,这下可好,要怎么办,要如何同师父说?叶浅纠结了许久,不知何时才沉沉睡去……
第十日,清音果然如期而归,叶浅晨起梳洗后出门便见到独坐在亭中的清音。
池塘边的杏花,半是粉红半是白,落花辞树,静默无言。清水绕杏树,池边花瓣,水中花影,两相交映,各显芳姿。水边不远处的亭子,亭中间打磨光滑的石头上摆放着黄梨木棋盘,棋盘之上玉石棋子黑白交错。细细看那棋局,黑子与白子之间好似势均力敌已入僵势,实则彼此牵制,杀机丛生,若为对弈的个中高手,只需一子便可扭转时局定乾坤。换言之,一朝定成败,黑白子谁得先机,便是赢家。清音坐在一旁,却迟迟没有落那一子,索性就让棋局僵在那里。一袭白衣悠闲惬意地坐在亭中,微微低着头,侧颜如玉无瑕,乌黑光泽的长发少部分被银白色的发带绑起,其余披散及腰。微蹙着眉头,漂亮修长的手指细细挑选着青瓷盏中的竹米,将干瘪不饱满的颗粒随手投掷在另一只空盏中。
“咦?老不死的回来了?!”
叶浅见到清音后满心的欢喜,故意绕了远路,绕到他身后,示意要冲过去的乘黄噤声边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在清音身后站定,捂嘴偷偷笑了笑,然后故意提高嗓音,突然喊了句:“师……”
“浅浅,又调皮。”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而起,不过清音那云淡风清的声音明显盖过了叶浅的话音。
叶浅着实被吓了一跳,话被噎住,鼓着腮帮子,有些失落,她明明很小心翼翼的,怎么会又被发现了?怏怏地走到清音对面坐好,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师父,你怎会知道是我?”
清音忍俊不禁,浅笑着看她,反问道:“这里可还有第三个人?”
叶浅一怔,她明明问的是清音怎么发现她站在身后,可清音却故意在答非所问,不过她不介意,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捧着腮,看着清音手里的青瓷盏,“师父,那是什么?”
“竹米。”清音边说着边将青瓷盏递给了叶浅。
乘黄在一旁听着清音和叶浅的对话是怎么听怎么别扭,歪头想了想,可又没有哪里不对,他确实不是人。听清音提到竹米,乘黄顿时竖起了耳朵满是好奇,目光从清音手中移到叶浅手中,完全看不到青瓷盏里的东西,他焦急地一跃直接跳上棋盘,顿时乱了棋局,黑白子被他砸飞许多。
叶浅被乘黄吓了一大跳,怕被棋子砸到,她连忙转过身将盛放竹米的青瓷盏妥妥地护在怀里。不过,被砸飞的棋子却没有砸到地上,而是黑白分明地各自投进了盛放棋子的木盒中,棋盘上就剩下了一只大肥猫。叶浅长舒了口气,才慢慢转回身,一些事情见多了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传说中,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可这竹米看起来同普通的稻米也没什么区别。叶浅将青瓷盏搁置在棋盘上,顺手拈了一颗凑近鼻尖嗅了嗅,有点淡淡的清香,剥开外皮直接塞进嘴里嚼了嚼,又涩又干,连忙吐了出来,“呸,呸!好难吃!”
乘黄伸着舌头舔了舔粉嫩的小鼻子,瞪圆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浅,而后吼道:“笨蛋,煮熟了才会好吃!”
“可凤凰不都是生食的吗?”
“……他们同你一样笨,不对,不对,被你绕迷糊了,干嘛要同凤凰比,你们又不是同族的!”
清音看着争吵不断的叶浅与乘黄,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竹子每百年才会开花,花开过后,便结成竹米,这是竹子延续后代的方式,得来珍贵,吃了难免有些可惜。”
乘黄才不管珍不珍贵,他只关心好不好吃,既然清音不给吃,他也不在意,反正小叶子说了不好吃。扭头跳下棋盘,大摇大摆地出了亭子,他得去偷玉佩换小鱼干。
“师父要拿来种吗?”
清音微微颔首,“种在屋后的那块空地上。”
叶浅眨了眨眼睛,才记起她曾同清音说起过犯愁不知要在空地上种些什么,可今日清音便替她拿定了主意,顿时觉得既温暖又感动,明亮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喃喃道:“原来师父还记着。”
清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隐隐有些疼惜不忍,“师父自然都会记得。”略微一顿,才又说道:“不过至少二十年后才会长出竹笋,以后师父再带你回郢都。”
叶浅低头咬着唇,沉默不语,心里五味杂陈,眼中竟是隐隐泛着泪花。
清音微怔,蹙眉问道:“怎么了?”
“师父,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笑意僵住,眸色渐渐变得深沉,转瞬间又恢复云淡风轻,清音浅笑着不答。叶浅倒是垂头丧气道:“师父,对不起,我好像做错事了……”
“做错事?”看着叶浅黛眉紧锁一脸严肃的样子,清音眉头略舒,浅笑着看她:“同师父说说,是打碎了茶盏,还是又不小心烧了厨房,亦或是扯坏了几册竹简?”
听清音如此说,叶浅也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她确实是没少闯祸,微微笑言:“师父,那是我小时候才会犯的错……”抿了抿唇,笑意渐渐僵住,叶浅因为心下愧疚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音期许的目光,低着头,有些哽咽:“虽然知道碎片在宋玉身上,可是我找不到……师父,对不起!”咬着唇,眼中竟是有泪花在闪烁着。
“浅浅,那并不是你的错。”清音浅叹了口气,心下不忍,蹙着眉伸手摸了摸叶浅的头,安慰她道:“你只是在帮师父的忙,而寻找碎片并不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无需有那般大的压力。”
此时听叶浅如此说,清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在无形之中给了她那么大的压力。从离开即墨城的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们去到过许多地方,可也都是走马观花,从不曾细细地去欣赏沿途的景色,风俗人情。叶浅曾说过寿命被延长,她会见过许多的人和事,可清音却始终以保护她为名将她禁锢在身边,她的生命从离开即墨城的那一刻起彷佛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为了寻找和集齐碎片。
叶浅仰头看向清音,明亮的眸子清澈如洗,“可是师父不是一直都希望能复活你的朋友吗?”
“确实如此。”清音苦笑,他急于求成的心态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叶浅,这一生他只是为了责任和承诺而活,本就已经亏欠她许多,又怎么忍心让她再去走他的旧路?深深吸了口气,笑意温润,深邃的眼眸却仿若藏着无穷的秘密,透着无奈和悲楚:“我找寻了两千年,遍寻六界毫无踪迹,后来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那只是个传说,希望近乎渺茫。”略略停顿后,才接着说道:“若不是那一时的善念救下你,也许穷其毕生之力,我也不可能将碎片集齐。”
从来没有听到清音说过这些话,而且今日的他似乎也不同于往日那般温润平和,淡然洒脱,就连叶浅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和周身萦绕着的淡淡忧伤。离开的这十日里,师父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多年来的默契,她从来不会多问,此时叶浅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师父,你……离开的几日去了哪里?”
清音笑而未答,轻轻拂了拂衣袖,面前的棋盘随即消失在流光中,他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