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讶然地看着清音:“师父的意思是即墨大夫他,他当年也参与了暗杀田覃一事?”抿了抿唇,恍然大悟道:“所以师父才不让我去问他?”
“他未必参与了暗杀之事,但一定得到了掩盖痕迹为事情善后的命令,不然即墨城外发生了命案,怎会无处可查?”
叶浅若要问起即墨大夫关于玉佩的来历,加之又听了田覃的话,必然会旁敲侧击提及十一年前的事情,即墨大夫见过玉佩只稍加思索便会明白田覃的身份,毕竟刺杀贵族不是小事,他又怎么会不警觉?清音所思虑的恰恰在此处,逝者已逝,往事如烟,他不认为即墨大夫会为陈年旧事得罪如日中天的权贵。凡人总会为掩盖一点小错接二连三地去犯更大的错,甚至不惜牺牲无辜的性命来保全自己。
叶浅仍有不解:“可,可是田覃不是齐国的贵族吗?”
“有何人何物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被清音如此一问,叶浅顿时哑然,是啊,既为细作身份一定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二十三年前田覃受齐宣王之命去到燕国,而十二年后当政者却是齐闵王,知道他身份的人或许早已不在,就连唯一能证明身份的玉佩也被田覃送给了姬薇做信物。
清音没给叶浅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浅浅,想一想谁有这个权利命令即墨大夫去掩盖事实?而即墨大夫又并非庸碌之人,不可能不察觉,这个幕后之人为何要冒着事情可能败露的危险下杀手?”
“官职在即墨大夫之上,而田覃知道的秘密威胁到他了。”
清音一点点引导着叶浅的思路,“田覃从燕国得到的秘密会威胁到齐国的权贵,说明此人与燕国有联系,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叶浅将官职在即墨大夫之上的人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齐国权贵多是世袭的贵族,应不会同燕国有过密联系,而唯一的寒门贵胄却是曾经掌握六国相印的客卿,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国丞相。叶浅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不确定地问道:“丞相苏秦恰恰是十一年前从燕国而来,难道是他?”
清音微微颔首,叶浅聪慧一点便通,这样的敏锐倒是一般政客所不及的。
“所以田覃知道的秘密是苏秦的身份?”叶浅虽然惊讶,可还是大致明白了,“苏秦是燕昭王派来齐国的细作,对不对?”
“却是比细作更有用处,身为丞相直接左右着齐王的决策。苏秦之于燕国,大可以使齐毋谋燕,次可以使齐赵之间交恶,以方便燕昭王休整实力等待适宜的时机向齐国复仇。”
“复仇?”叶浅长长叹了口气,国家之间的纷争她不是很明白,她也不至于不自量力到要插手去管,但她知道只要战事一起便会有流血牺牲,到那时就不止一个田覃惨死,不止是姬薇一家人的悲剧,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家破人亡。难道累累白骨就只是为了复仇,为了雪耻?
叶浅垂着头,不说话了。她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还好师父及时制止了她的莽撞行为,不然她真的会害人害己。假使让田姝查到了事情的真相无疑是将她们母女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如果是那样,她倒是愿意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
“师父,难道就只能这样袖手旁观吗?”
“不然呢?”
“可是,可是大娘她时日不多了,真的要她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没有证据的真相,谁会承认,又有谁会相信?”
“倒也是。”叶浅叹了口气,沮丧地低着头,只觉得胸口沉闷,压着她透不过气了。紧锁着眉头,要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到他们?突然灵光一现,叶浅抬起头,清澈明亮的眸子充满期冀地看向清音,既然常规的路子有危险行不通,那就想些别的办法,大着胆子问道:“师父,有没有可能让大娘见到田覃的鬼魂?”眨了眨眼睛,“或是让田覃的鬼魂附到我身上也行。”
“胡闹!”清音着实快被叶浅气死了,这么不靠谱的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叶浅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双手捧着脸看着清音,继续说道:“我们让田覃亲口说出当年的真相,也要大娘保证对此事不再追究不就好了吗?”
“浅浅,与你无关的事何必要去自寻烦恼?”
“师父不是也常说,做事要有始有终吗?我就是太听师父的话了,才会这么执着的要帮人帮到底!”叶浅摇着清音的胳膊,开始像小时候那般撒娇耍赖,“师父,你就答应浅浅帮帮他们,好不好?”
说到最后倒成了他的错了?看着叶浅说得一本正经还理直气壮的样子,清音无奈地笑了笑,弯指在她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如果叶浅能就此罢手,清音倒也不愿去理会凡尘俗事。如今叶浅通过此事算得了些教训,日后行事会自当明白分寸,而清音并非冷血无情,举手之劳倒也是可以相帮。
叶浅吃痛,皱着眉头,“师父笑了,也就是不生气了?”
“以后再敢惹是生非试试?”清音神色一敛,严肃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明白吗?”
“谢谢师父。”见清音答应了,叶浅才苦着脸揉着有些泛红的额头,抱怨道:“师父下手好重!”
“不重点不会长记性!”
“嘻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给师父惹麻烦了!”
第十九章 真相()
二十三年前,燕国被齐国与中山国联合攻破,几乎亡国。而与燕国毗邻的赵国因有意吞并中山国,遂不愿燕国就此破灭,赵武灵王见燕国无王,于是将流亡在韩国的公子职请到赵国,立为燕王,派将军乐池送其还燕。公子职便是后来的燕昭王。
公子职得赵国相助才得以回国即位,齐宣王因恐赵与燕合谋对齐不利,于是思虑再三,在田氏旁系宗亲中选择三人掩藏其身份派遣至燕国为细作,用以监视燕昭王言行。田覃便是那三人中的其一。
田覃原名田旻,祖籍临淄,虽然是田氏宗亲,但齐国自桓公任用管仲进行改革后,君主集权得以巩固,世卿的统治权力却被大大削弱了,所以田旻当时只是个小小的里司。田旻被齐宣王看重的不仅是他的宗亲身份,更是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和一腔报国的热血。
田旻领命前往燕国,因为医术过人被燕昭王留在燕廷作为客卿。那时,田旻娶姬薇为妻只是为了更好的掩藏身份罢了,却没想到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会被文雅清艳的姬薇吸引并爱上她。两人互引为知己,琴瑟和鸣,婚后不久便育有一女。
幸福的生活渐渐磨灭了田旻的意志,使他快要遗忘自己来到燕国最初的目的,直到十二年后的那个雪夜,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永远的回忆。
田旻领命进燕王宫为燕昭王宠妾诊病离开时,误走入了王宫偏殿恰巧听到了燕昭王与亲信极为隐秘的谈话。谈话中,涉及到的皆是齐国的近况,以及齐国丞相苏秦呈与燕昭王的密报。十二年来,燕昭王一直谨言慎行,燕国在齐国面前更是做小伏低,极尽卑微之态,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秦所谋划的正是以己之力削减齐国国力,为燕昭王图复仇大计。田旻听后,震惊不已但理智尚存,不论消息是否可靠,他要做的便是折返齐国告知齐王。
雪夜不易隐藏行踪,田旻离开时却被王宫守卫发现踪迹,他侥幸逃脱后也来不及向姬薇告别便同亲随连夜逃离燕国。燕昭王得知事情泄露,一面派人快马加鞭给苏秦送信,一面派出杀手一路追杀田旻。
田旻自幼习武,勉强应对得了杀手的追杀,但还是受了伤。进入齐国国界时,他迂回婉转地甩掉了自燕国一路追踪他的杀手们,却没想到在即墨城外遭遇了苏秦派出的人马。
叶浅站在二楼紧锁着眉头看着楼下的一家三口,她不知道清音用了什么方法使得田旻能在人前现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正缓缓道出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见到田旻,姬薇早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田姝也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迟到了十一年的团圆,却是这种阴阳相隔的场面。
叶浅想起她昨晚去找姬薇母女谈话的场景,当她告诉她们其实田旻早已身死的真相时,田姝听后完全不信反倒认为叶浅在信口胡说,倒是姬薇异常的平静。如今,叶浅也清楚地记得姬薇昨晚那淡淡的一笑,她说,‘其实我早就想到了我的夫君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师父,为何大娘明明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还要来齐国寻找?”叶浅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姬薇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真相太过残酷,他们宁愿选择自欺欺人。”清音负手立在叶浅身侧,将目光投向远处,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平静无波,但却好像是藏了六界中最深的深渊,敛尽风波,隐蕴着无数的前尘往事。突然抿唇云淡风轻地一笑,“或许心中已然清楚所做之事终究是徒劳无功,但只要还没放弃,就会有一丝希望支撑着走下去。”
叶浅想了想,似懂非懂,转头疑惑地打量着清音的侧颜。虽然清音依旧面色平静,可叶浅总觉得他周身好像围绕着淡淡的忧伤,言语中也似有所指,弱弱地问了句:“师父说的是大娘吗?”
清音依旧浅笑着没有说话,叶浅也只得怏怏地向楼下看去,不禁叹了口气。姬薇不过才四十岁,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显得苍老了许多,而田旻年华和容貌永远留在了他死的那刻,此时紧紧相拥的两人很难让人联想起来他们曾经是那样相爱的一对。
事情已然解决,田旻也再无遗憾,身形变得越来越淡,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看着满面泪痕的妻子,他既心疼又无奈,伸出手想替她擦拭眼泪,手却从她的脸颊穿过,他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退后了两步才道:“薇儿,我要走了,保重!来生若有缘,我们再续夫妻之情!”
“夫君——”姬薇低声抽泣着,想上前拉住田旻,可他却像轻烟般触碰不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不要再离开我——求你……”姬薇坐在地上,掩面而泣,田姝见不得母亲哭成了泪人,跪坐在地上紧紧将姬薇拥在怀里,“娘,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
“姝儿,照顾好你母亲!”能清楚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能在临别前见到自己的妻女,田旻已经再无所求了,转头看着叶浅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句:“谢谢。”
接触到田旻的目光,叶浅一怔,随即也微笑地点了点头回应。
田旻的身影渐渐消散,恍惚中叶浅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田旻的声音仔细听来却又不是,那声音一字一顿缓慢而沉重地说着:“如你所愿,你将得到你应得之物。”
她的愿望是什么?她应得的又是什么?叶浅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受着那道声音的蛊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皱着眉头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在叶浅怔神的同时,田旻的身影消失不见,而他所在的地方现出一片碧玉透亮的水滴状碎片,清音看的真切,那熟悉的气息正是他苦苦寻了两千多年的碎片!因为激动清音匿于袍袖下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缓缓伸出手想将碎片吸过来。那碎片感受到清音的力量轻轻晃了晃,然后飞速朝向二楼方向而去,不过它的目标不是清音而是一旁发呆的叶浅。
迷糊中,叶浅似乎听到了清音的声音,好像让她躲开,可是她还未来得及的反应,就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没在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失而复得之感,接着她便不省人事了。
乘黄本来就对凡人的事不感兴趣,尤其是生离死别婆婆妈妈的事,既然清音在,叶浅就不会有危险,他自然也乐得清闲。乘黄趁着叶浅不备偷偷溜到后院挖出她埋的几坛子酒,喝酒去了,刚刚回来就见叶浅晕倒身子后仰的一幕,“小叶子!”乘黄本能地拼命挪动小短腿上楼梯,跑上前要去接住叶浅栽倒下去的身子。
“浅浅?”倒是没用的上乘黄,清音眼疾手快地接住叶浅,单手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横抱起送回屋中。
乘黄这时才反应过来,愣了愣,还好他跑得慢啊,不然真的会被砸成肉垫的!甩了甩头,又继续用力地爬楼梯,被叶浅吓得酒早已经醒了大半,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咚咚’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还伴着乘黄气喘吁吁的喊声:“老不死的,小叶子怎么样了——”
第二十章 胎光()
本来姬薇与田姝母女俩人是想同叶浅道谢后再告别离开的,毕竟叶浅在她们落魄的时候好心收留了她们并且还为了她们的事尽心尽力,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叶浅会突然病倒了,几日后仍旧昏迷不醒。姬薇身体本就不好加之田旻的离开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她们虽然也担心但留下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更添麻烦,于是那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母女二人便同清音辞了行返回燕国。
即使知道了仇人是谁又能怎样?且不说那人权倾朝野向他寻仇无疑是以卵击石,单单就无凭无据这一点,她们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世事本就有诸多无奈,哪里来的许多快意恩仇!
夏季昼长夜短,黎明总是会早早地来临。晨曦还未升起,安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穿流的河水,全都隐没在浓滞的雾色里。随着朝阳的升起,雾色变得越来越淡,游移着、流动着,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上中天,街市上又如往常一般热闹,只是雅趣的大门紧闭了数日,再也看不到叶浅带着乘黄进进出出的身影。
叶浅的房间采光很好,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外正对着杏花树,虽然已经过了杏花盛开的季节但尤能嗅到甜甜的杏香。床榻的正对面一架镂空孔雀的精美座屏,座屏后的漆案上搁置着一张黄梨木棋盘,其上黑白子陷入僵局,棋盘旁边的陶罐中几支凋零的残荷和枯萎的花苞,果然如乘黄所言,养在水中的荷花是活不了的。
乘黄趴在叶浅枕边,前爪搭在她的额头上想探探温度,粉红色的小肉垫刚刚触碰到叶浅的额头就连忙缩了回去,甩了甩爪子,瞪圆了猫眼,惊呼道:“好烫!”转头惊慌失措地看向清音:“已经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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