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一眼而已,这位上清观上最为实在的年轻道人便轻声道。
“贫道从南而来,听闻清灵太守女儿重病无药可医,特来看看,或许能帮上一二。”
“道人,非是老夫瞧不起你,只是这吴家小姐已恶疾缠身三年之久,遍寻天下良医都无法瞧出是什么问题来,你不过一小小道人能有何能耐?老夫悬壶济世二十载有余尚且不能有把握瞧好小姐的病,你如何就觉得自己能行?还是听老夫的话快快离去为好,这酬金虽然诱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的到的。”那江湖老郎中笑道,须知这江湖从不缺倚老卖老之人,这郎中也颇有些手段,否则便不会揭下告示,再看这府衙之外的二三十人皆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祝飞羽如何不知这郎中是虽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根本就瞧不起自己,他倒也不恼,上山这些日子别的没学会,倒是越发平静了。他便道。
“贫道不为酬金而来,只是来看看能否帮上一些忙,若能帮上最好,若是帮不上贫道也无可奈何。”
他这番话那二三十江湖郎中自是不信,只听说有人为了钱财杀人越货丧尽天良,还从未听说有人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江湖郎中不屑道。
“道人莫非是含沙射影说我等市侩?”
“贫道并不曾这么说过。”
“你说的话倒直接表明了你的心思,道人,你看你衣着褴褛连一件像样道袍都拿不出手,你有何能耐能治好这大小姐的病?”
“贫道有灵丹妙药,说不定能药到病除。”
祝飞羽依旧傻傻笑道。
“哦?灵丹妙药?又或是你这道人行走江湖的狗皮膏药?”
那江湖老郎中如此一说便惹来哄堂大笑,祝飞羽被这嘲笑来的措手不及,不免有些涨红了脸。。。
“先生可侮辱贫道,万不可侮辱贫道下山时师父所赠丹药。”
“是吗?原来是你师父赠送,那你师父怎么没多与你一些银两让你换一身好点的派头?须知即便是出去招摇撞骗也要有几分干货摆在那里才行,真当以为你是那道门三大圣地下山而来的弟子?”那江湖郎中几番话落见祝飞羽完全不识抬举,不免有些浮躁起来,但不过两个呼吸功夫他便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紧接着道。
“老夫倒是听说那送仙山上清观天师王道长有一徒弟最近下了山,说是昆仑有恶龙作祟,这位年轻道士便是为除恶龙而去,莫非这年轻道人就是你?”
“却是被先生说中了,贫道就是王老天师弟子祝飞羽。”
祝飞羽为人实诚自是听不出这郎中言语间揶揄之意,果然他这么一说这群人更是愈发大笑,那江湖郎中更是笑道。
“你这道人倒是心大,谁都敢冒充,你可知道那年轻道人是什么人物?敢去昆仑斩龙,不说是仙风道骨至少也应当是风度翩翩,道人你可知道从那年轻道人下送仙山开始我等在这一路上遇见冒充祝飞羽的人绝对不下十个,贫道奉劝你还是赶紧离去,莫要到时候被折了颜面,太守大人虽心地良善却也架不住五次三番戏弄,你若再冒充下去定然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这江湖郎中说的倒是实话,也不知从哪里泄露出来的消息,祝飞羽一下上清观便被整个江湖所知,有不少人便假借上清观王九楼天师唯一徒弟的名字招摇撞骗,祸弄平民百姓,祝飞羽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一路上沿江北上,少有与城镇交汇之机,便是进了村落城镇也不过以贫道自居,听闻江湖老郎中这番言语祝飞羽不免觉得有些太过荒唐。
“祝飞羽也不过是一区区道人而已,何来如此多人冒名顶替?就算要冒名也应当冒诸如春秋李老剑神此等人物身份才行,冒充祝飞羽能得到什么好处,祝飞羽一无江湖地位,二无惊天手段,实在不当得如此。”
那江湖郎中听罢只觉甚是好笑。
“你这年轻人倒是心大,你可知祝飞羽将来定然是送仙山上清观掌教?否则掌教徐长今又何以将这负剑走人间的重任交于他手?为何不是别人?”
“掌教师叔为何将此重任交于我,我也不是太明白,总之我既然受了师门之命,定不会负师门所托,至于先生说祝飞羽将来会是上清观掌教,祝飞羽并不认同,有道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先生可知我上清观有真人无数,无论从哪里算都轮不到贫道。”
祝飞羽每每听闻但凡任何提及上清观言论都不由得会想起那位每日里都需在天师堂静坐的小道人,虽年不及山上许多道士,却年纪轻轻便有一身鬼神莫测之能,祝飞羽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小师弟每去紫竹林闯了祸都会被自己那位真人马师叔狠揍,但他又何尝不知其实山上所有人都对自己这小师兄甚是喜爱,小师兄打了山上鸟儿烤来吃,众弟子虽面说道门戒律却又一边控制不住食欲去寻那掌教看不到的地方大快朵颐,就连掌教师叔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修道不修道不在于修道,在于修心而已,祝飞羽当下便轻声道。
“即便是有人继任掌教之位,那也应当是贫道那位坐看庭前花开花落,江河潮起潮生的小师兄才对。”
江湖老郎中对此只觉这年轻人莫非真当自己是那上清观祝飞羽不成?须知这上清观乃是天下公认道门之圣地,上山道人皆是神采奕奕,人中之龙,又怎会是眼前这般“乞丐。”
“道人你这头上玉簪与宝剑不错,想来不是凡品。”
“先生倒是有眼光,这玉簪乃是掌教师叔所赠,宝剑乃是贫道马师叔所赠,此剑与马师叔三十载岁月行走天下,斩除不少天下妖邪,剑名却邪,乃是这天下正气之剑。”
祝飞羽老老实实答到。
“哈哈,老夫倒是长见识了,此剑能否却邪老夫不知道,不过老夫却知道道人你怕是有麻烦了。”那江湖老郎中如是道,尚不等祝飞羽细这话中玄机便有府中甲卫出门而来,那两甲卫也是府中好手,武道也有四五品之境,单看面相就知不是好惹之辈。
“听说这里有人自称是上清观王老天师弟子祝飞羽?”那甲卫目不斜视盯着年轻道人却用了听说二字,言语中已有三分愤怒之意。
祝飞羽好歹也一人生活那么久虽不能如同自己那位小师兄一般洞悉人心,却也能看出些许别人喜怒哀乐,他朝那甲卫施礼道。
“贫道便是祝飞羽,听闻小姐病重又知太守乃是当朝贤达之士特来相助。”
“那你且随我进来。”
那甲卫道毕便转身进府,本应惹众人羡慕之事祝飞羽却看到这二三十前来登门之人皆面带笑意,果然祝飞羽并不曾真的见到吴家大小姐,倒是被带进了府中别苑,那别苑处已有一面色冷峻甲卫在等候,而对面则是五六根木桩,上绑着五个已是伤痕累累道人,有老有少,却不约而同是穿着白色道袍,更有甚者腰间已备只有掌教才能佩戴之掌教宫羽,祝飞羽不免皱皱眉头。
“贫道要见大小姐,几位军爷将我带到此处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数?”
那面色冷峻甲士道,他手中持一马鞭,上有不少血迹,看来那五个道人身上伤痕皆是那马鞭所致。
“你可知这一月来我府中已有七人冒名顶替而来,顶替的都是这祝飞羽之名,前面两人还好,来我府中大吃大喝三日,太守大人心慈手软便放了他们,可后面这五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只要听他们三人说是王老天师弟子祝飞羽便将他们全部抓了,这就是下场,本以为如此可给那些浑水摸鱼之人一个警告,可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人自动送上门来,既然来了那我又怎能让你如此轻松就离去?来人,给我绑起来,先以水刑伺候。”
这水刑乃是说让人有鼻不能呼吸,有口说不出话,最是难受,极致处能让人窒息而死,年轻道士虽不曾经历过却也知这水刑厉害之处,他有剑,只是这剑乃是师叔临别所赠之物,用来斩妖除魔却不是用来伤害凡人,祝飞羽当下便急忙道。
“将军且听贫道说,贫道真是祝飞羽。”
“他们几个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也与你是同样说辞,你问问他们可还敢说自己是祝飞羽?”
那冷峻甲卫冷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堂堂上清观天师王九楼之高徒就这样被两个甲卫架在木桩之上捆绑了起来,祝飞羽有心辩解却无力回天,在尝试了金木水火土与马鞭六种酷刑之后年轻道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生性木讷的祝飞羽断然不会持剑行凶杀之事,一番酷刑之后才被丢出府衙大门,那柄名为却邪的宝剑已被那冷峻甲卫没收为己用,倒是掌教真人所赠玉簪倒并未有人打其主意,从这点倒也能看出太守治清灵之严,没了毛驴又没了剑,祝飞羽遍体鳞伤被丢出大门时那早先嘲讽其的江湖老郎中仍在府外守侯。
“道人如今你可知道这祝飞羽三字并非能随意顶替?”
“贫道本就是祝飞羽,就算被打一千次一万次贫道就是贫道,不是别人能替代,贫道也不会替代别人,先生与其在这里坐看风月倒不如多想想法子如何能治好公主的病,否则先生就是在这里坐一辈子也没多大用处。”
待这位才下上清观不过一月就被打的一瘸一拐年轻道人拖着残躯离开吴府后,那江湖老郎中狠狠唾了一口。
“真是黄口小儿,若你真是那祝飞羽又何以会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只一剑就能将这吴府夷为平地。”
那郎中唾罢也知晓这年轻道人说的有理,便起了身准备去府中瞧上一番,只是这刚迈上阶梯便见到有一剑直朝面门而来,那剑正是先前那年轻道人之剑,见那剑出了府衙便消失在拐角处,老郎中呆立当场。
……
清灵太守府独立于清灵郡内五道口,府中九曲十八弯,太守吴明辰时任太守数十年深得民心,此刻这位年才不过五十之老人却已是未老先衰,两鬓斑白,这位老人身着西楚云纹官衣已在楼阁外守侯许久,那绫罗之阁内便是他那位已染重疾三年之女,三年来已几乎寻遍清灵境内所有良医,皆拿其束手无策,这位太守便张贴告示求天下奇人来此,有重金酬谢,不论是否能根治其女之病都会领到不菲的待遇,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倒也有不少江湖奇人异士前来跃跃欲试,只是都没能瞧出什么头绪来。
“莫非真只有去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道门圣地才能得救?”
老太守随即便摇摇头,眼下其女杨月娥病情已日渐加重,莫说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就连下床自己大小姐都难有力气,若真是去上清观先不说能不能求得仙丹良药,能不能活着到上清观都是未知之数。
这位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守已在他女儿闺房外守侯足有一个时辰,终等到那清灵郡境内最好的老郎中出门,老郎中身影佝偻身负药箱见太守时只叹息着摇头。
“太守大人,小姐之病症世所罕见,小人观其神测其脉均正常,根本不知小姐为何却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太守大人还请另请高明。”
饶是这位太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仍是觉得不能接受,便吩咐了下人好生招待这位老郎中,推开门,房中熏香四溢,此香能助人凝神静气,那窗帘之后的香榻上正躺着一面黄肌瘦女子,双眼无神,见是老太守前来也不起床,老太守坐于床榻之旁,柔声问道。
“月儿服了昨日大夫开的药,感觉如何?”
那年方不过二十却已如同三十之妇人全无任何光彩的女子轻声道。
“爹爹还请莫要为女儿的病操心了,爹爹明明年不过五十就已满头白发,更是不惜散尽家财,女儿心中有愧,此病无药可医,此症无人能解。”
老太守不忍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就如此断了生的希望,他用自己这几十载宦海生涯从未有过的硬气告诉床榻之上的女子。
“月儿你放心,爹爹就算是散尽我吴家家业也不会让你就此离我而去,你娘玉竹已经走了,只剩下咱爷女俩相依为命,你怎舍得就此离爹爹而去?”
“爹爹日前已经托人去上清观打听了消息,年轻道人下山是真,他要去昆仑斩恶龙,定然会沿江北上,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我清灵境内,爹爹就算调动全城兵马也要将这位神仙道长找出来,到时候定能治好月儿你的病。”
床榻之上的女子如何不知自己这位爹爹的用意,她虽躺在床榻之上已有三年,却对府中之事了如指掌,也知到如今已经有八个自称上清观道人的骗子来过府上,都被打的原形毕露。又怎会真期盼那神仙道长前来?但或许是不忍让自己这位可怜的爹爹绝望,她便露出了一个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爹爹,有些事情月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但若是今日不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爹爹原是长乐郡桃源村之人,娘亲也是,月儿也知道娘亲这辈子爱的并非爹爹,可爹爹依旧这数十年如一日对我娘儿两悉心照顾,月儿犹记得月儿八岁那年夜里感染风寒,爹爹便冒着漫天大雪背着月儿去求医,若是月儿没记错当时爹爹已是一郡之主,再后来娘亲因为相思那人终于成疾,撒手离去,爹爹你便亲自送娘亲的棺材回桃源村,葬在了那棵老桃树下。”
“月儿此生恐怕是无法报答爹爹养育之恩了,爹爹少年及第从一小小县令做起一路直到如今官列朝廷二品,自是福缘深厚,只可惜我与娘亲此生怕是要欠爹爹不少了,月儿想请求爹爹一件事情,待月儿离去之后,爹爹就不需要将月儿送回桃源村了,只需在府中后山立一墓碑即可。”
“那墓碑不须写杨月娥三字,写吴月婉即可。”
待这位清名远扬老太守离开那绫罗闺房之后便回到了自己书房,这位已经年五十的半老人趴在那备有清灵所有文案的书桌上已是泣不成声。
……
祝飞羽被赶出太守府时就连身上唯一一件一路伴随他风雨兼程自己那位师父亲手缝制的青衫道袍已是破烂不堪,好些地方都露出了被马鞭抽的出血的皮肤,这位从未如此凄惨过的年轻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