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村庄集落饿殍满地,坟堆冥钱连片成群,大到县衙城镇守军人人披伤挂彩,神色凄迷。
莫仲卿每向前走一步心里便越发沉重,他此刻总算有些理解白素衣的想法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尚且连累如此多的百姓,若是人妖二族争斗再起,不知又会何等惨烈?
“圣上这便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
彼时,京城长安大明宫的内殿中并没有似外殿早朝议会时集结了三省六部要员,有的仅仅是尚书令李靖,以及天子新任的内务总管海公公这两人而已。
而天子更是着一身便服斜倚在龙椅上,看似毫无天子的威仪,而殿内鹤台雀灯中的灯火忽明忽暗,也同样看不清天子此刻是何表情,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尚书令李靖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仿佛已是睡着了。
他知道就在一个月前,京城刚刚出过一次兵患,使得京城内的百姓人人自危,惶恐不已,都道那叛军星公神通广大,竟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火烧大理寺,大闹京城,后又买通御林军差点叫城门失守。
京城的大部分人都道这天子吃了大亏,可少部分人比如尚书令李靖和海公公海广却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真正得益的说不定还是如今这位天子。
天子道:“李爱卿,你可有退敌良策?”
“回圣上,臣资质愚钝,还未想出什么良策。”
天子颔首道:“那北方要求增兵,爱卿怎么看?”
“回圣上,臣以为北方抵挡蛮夷之人乃兵马大元帅叶王爷,叶王爷既然要增兵自然就需要增兵。”
天子听到这里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李靖啊李靖,你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爬到顶了就学会明哲保身了?”
李靖暗中一凛,躬身道:“臣不敢。”
天子:“好,既然不敢,你就说说这两件事如何处置,安心,爱卿尽管畅所欲言嘛,即便说错了什么,朕也当没有发生过,这里并没有外人。”
“遵旨。”
李靖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面色一肃,已应道:“回圣上,敌不动我不动。”
天子不置可否,只是道:“说下去,怎么个不动法。”
李靖道:“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兵祸四起,臣担心那东面叛军和北面蛮夷都是出自同一人谋算,而这谋算之人一日不动,我们便不动,如此方可居中策应以不变应万变。”
天子微微一笑道:“你是说叶亲王那里不用派兵应援,洛阳那边也不用?你还担心朕若派兵增援,那人就会趁虚而入剑指京城?”
李靖道:“圣上英明。”
天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道:“我若英明,就不会坐等这种事发生,毕竟打仗还是要死人的。”
这话听来丝毫不像一个皇上该说的话语,但李靖和一旁的海公公二人听来面上并无异色,仿佛久已习惯,他俩更知道天子说完这话必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只听天子道:“海广,你速拟圣旨一份,交予李爱卿他即刻调拨京城西南卫城的士卒,控弦十万驰援叶亲王。”
李靖面露古怪,却并没有出声反对,他知道天子既然这么说了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谁知那天子又道:“那人既然急着想进来,朕便放他进来,海广,这就陪朕出去散散心吧。”
听到这里李靖不禁额头微汗,他终于知道龙椅上的这位“老板”要做什么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结草衔环恩 二()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莫仲卿,董昭怡二人来到一所山神庙前。
说是山神庙,其实这里不过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一连饿了两天的他原本想找些山中密林打些野味,可所到之处不是尸骸就是枯草,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至于那津津有味正狠啄着死人眼球的乌鸦,莫仲卿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的。
所以他现在很饿,不仅饿还很累,一身久未换洗的青纹棉袍已是脏得离谱了。
他找了个大树慢慢靠坐而下,这一坐下便再也不想起身,睁眼瞧了瞧不远处那群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忽然发现他们手中有些能令自己目不转睛的东西——馒头。
对,看起来卖相不错的馒头!
莫仲卿添了添干裂的嘴唇,腹中火灼般的饥渴使他频频意动。那群流民中男子仅有十几名,而老人、小孩、女人加起来的数目却是男子的倍数。
十几名壮年男子对于莫仲卿来说自是话下,就算他不想亲自动手脏了名节只要指使一直跟着的董昭怡去抢就行。
可思前想后他抿了抿唇终究长叹一声,倚强凌弱之事他还是做不来的,所以唯有摸着肚子闭目歇息。
这是几日来莫仲卿新学来的技巧,通常这样做会让空空如野的腹中不会疼得恁般难受。
当然这法子总归不能当饭吃。他有些欣羡身旁的董昭怡,因为她跟自己一样两天未曾进食,可精神面色上比自己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个郎中看得出她并未假装如此,所以当他饿极时总是调侃身后董昭怡道:“我真羡慕你不用吃饭也不会觉得饿,要不你教我些速成的法门来听听?些许我天资聪颖一学便会。”
每当这个时候董昭怡总会机械地背出一段文字来,这听起来像极了某种法门口诀,怎奈音调佶屈聱牙,更是艰涩难明。
莫仲卿听了不下三五十遍,已可以倒背如流却仍不知如何运用,这就好比三岁孩童空捧宝盒却不知如何去打开一样。
而董昭怡显然也不是一个好师父,除了口诵法诀外,再无别的动静,仿佛仅凭这套法诀便能习成她这等惊世骇俗的修为一般。
然而这之中也不是半点收获皆无,至少当昭怡缓缓背出这段口诀时脸上便罕见地显出了一丝情绪波动,仿佛似在回忆过往,这现象足以令莫仲卿莫名欣喜,连带着饥饿感似也降低了不少。
“既然左右无事,不如再参悟参悟法诀说不定便能自悟了呢?”
莫仲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背靠大树闭目专心参悟了起来,小半晌,便听一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仲卿没有睁眼,因为他知道有董昭怡在旁,自己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更何况此刻他饿得两眼发花,就连眼皮子都不想再抬一抬。
可让他诧异的是那脚步越走越近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片刻竟又在三五步外停了下来,随后就听一声带着苏南口音的嗓音传入了耳间:“二位、我爷爷请你们吃馒头。”
这嗓音糯软清甜让人不禁想起了五月的甜粽。
好吧,此刻不论是甜粽还是馒头对莫仲卿来说都是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他猛然睁眼便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正值妙龄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眼前。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在董昭怡和莫仲卿身上转来转去,显得活泼极了,也灵动极了。
而张风尘仆仆的笑颜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倍感亲切,即便是在这兵荒马乱死气沉沉的年月,这少女的身上也依旧散发着太阳般的亲和力。
“这个小姑娘有些不简单,她居然没有怕昭怡。”
莫仲卿站了起来,又毫无形象地看着那少女手中的馒头吞了吞口水。
那少女见着终于害羞的红了红脸,将手中的馒头递了递,又道:“拿去吃呗。”
莫仲卿迟疑片刻,透过少女望了望她身后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的一名老者,那老者见莫仲卿望向自己忽也点头报以微笑。
莫仲卿看罢再也不管不顾,道了声“多谢”后这才一把抓过少女手中的馒头,大口吞嚼起来,那模样要多不堪就有多么不堪,甚至那几日未理,空垂下的发髻都差点被他一口咬进了口中。
少女掩唇而笑,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毫无动静的董昭怡,略一踟蹰便将手中另一个馒头递上前去:“姐姐也吃个。”
董昭怡看了看低头猛吃的莫仲卿,回绝道:“不饿。”
女子一呆,那表情仿佛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也根本未想到会被拒绝,这递出去的馒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愣在了那里。
便在此时,莫仲卿一把抢过馒头道:“姑娘莫介意,她就这样,馒头我就替她先拿着,谢谢。”
见莫仲卿算是给自个儿解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转而快步回到了老者所在的人群中。
再说这莫仲卿下意识的分吃着手里第二个馒头,腹中也渐觉舒适,心中自是感激不尽,一双眼睛也开始细细打量起这群陌生的好心人来。
仔细回想起来,那名少女柳眉星眼、双瞳黑似墨点,而左眼角下更有颗泪痣相称,面上虽有几缕灰尘遮掩,却盖不住女子原有的娇颜。
她递馒头过来时,一双嫩手上更无半分老茧,保养的极好,身上衣服虽说是普通人家所着衣物却保持得相当干净整洁,这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是极不得的事情。
再观那老者冬日里穿着一身短褐布衣,面色红润竟不显丝毫怯意,一举一动颇有威势,坐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而人群中就连先前那名不知姓名的女子也对这老者颇为尊敬,足见其在这群流民中位居高位。
显然,这群人多半兵祸前便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看到这儿、莫仲卿手中的馒头也在不知不觉便被其分食了大半,当他回过神来不由暗道糟糕,转而回头瞧了瞧董昭怡,有些赧然道:“不好意思,馒头、太好吃了些。”
这理由实在蹩脚,不过董昭怡根本没在意,仍是只是道了句:“无妨。”
莫仲卿自讨了个没趣,索性撇过头去将剩下的一小半馒头一口丢进了嘴里,大嚼了起来。随着第二块馒头入腹,虽还有些意犹未尽,然而却比空腹之时要好上太多。
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先前那名老者也正一住不住地观察着己方的动静,见莫仲卿瞧来,老者莞尔一笑居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俩过去。
莫仲卿有些不解,但吃了人家的馒头不理人家于道理似也说不过去,所以他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带着董昭怡就这么施施然走了过去。
临到人群近前,那十几名男子见莫仲卿负剑而来纷纷放下手中事物,脸上微微警惕,待得刚想拦住二人去路时却听人群中先前那名老者已朗声道:“是我让他俩过来的。”
众男子这才收回目光,然而见其站姿和位置不难看出他们根本没有放下戒心,也难怪,这兵荒马乱的谁都有个防人之心不是?
莫仲卿同样也有些,所以坐下之后习惯性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便瞥见不远处一男子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一个鼓鼓的麻袋旁。
莫仲卿特意瞧了一眼那麻袋微微凸起的形状,心中一凛,已向者老者双手作揖道:“方才多谢老爷子施舍。”言罢,看了看身边那名少女又补充道:“也谢谢姑娘亲自送来馒头。”
女子微微一笑,犹如冬阳化雪,清风拂面。
老者抚须朗声笑道:“两馒头罢了,小兄弟不需太过客气,来,坐!天冷一同烤烤火。”
说完,老者自顾自地又从身边麻袋中摸出两个馒头,插在枝头伸进火头边烤边道:“小兄弟怕是两个馒头不够吧,我见你将馒头都吃了,不分点给你女伴怎么行?等这馒头热些就能吃了。”莫仲卿见老者如此客气,心中颇为惊讶,可嗅到干枝上传来的阵阵馒头香气,腹中却又不争气地咕噜长鸣。
可他却没有接过,讪讪而笑道:“咱们非亲非故,老爷子却这般待我,实在是无以回报。”
老者摆了摆手道:“说什么话呢,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在做、天在看,老朽现在帮你,说不准也是在帮自己啊,哈哈哈,来!小心烫着咯。”
莫仲卿笑着仍是没有动,气氛陡然一僵。
这下,老者终于回过味儿来,只瞧他扭头望向那少女道:“乖孙女,你说这位小兄弟明明饿着为何不吃了呢?”
那少女眼骨碌一转,笑道:“还能有什么原因,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方才给两个馒头也就罢了,哪有迫不及待又给的,这也太像头不怀好心的饿狼了,嗷呜!”
这般说着,那少女竟也不顾旁人目光,伸出双手,十指微曲,在老者身上作势抓了又抓,只是那模样让人瞧着实在不像饿狼,而是头撒娇的绵羊。
莫仲卿不禁莞尔,那老者更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家宝贝孙女说什么都对,是李某唐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还已无人 一()
老者扭头转向二人道:“二位只怕也这么想了?”
“嗯。”
莫仲卿也知道该客套几句,但这不符他的性子,于是干脆点头承认,直陈本心。
那老者见着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欣赏之意道:“好,小兄弟够实诚!李某凭生也最讨厌拐弯抹角之辈!”
那老者面色一肃,向看守在鼓鼓囊囊麻袋旁的一男子招了招手便见那男子提着麻袋远远走了过来。
老者指着远处的麻袋道:“小兄弟方才瞧了一眼这个麻袋,可是对这包东西起了疑心,误以为我们是流寇劫匪?”
莫仲卿心头一凛,又点了点头。
老者道:“打开小兄弟瞧瞧。”
男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不过瞧着那老者略带威严的目光只好依言打开了麻袋,而里面果然也是数十柄保养得极好的刀刃,甚至有些刀刃上还有些暗红干涸的血迹。
那老者不待莫仲卿发问便道:“李某昔年常在江湖上走动,在这嵩阳一带也颇有些薄名,人人见着便高抬一句,松鹤门门主李鹤。其实李某既未开宗也未立派,家传松鹤刀法更是稀松平常,若不然也不会带着一班子弟逃出家门,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如今兵荒马乱,携带兵器在身会遭致两方兵卒无故盘查,所以这才将兵器藏于麻袋之中。”
莫仲卿见着老者坦诚的目光,心中先信了三分,略略一想,又道:“可咱们非亲非故又逢战乱,这馒头……”
这莫仲卿话还未说话,只瞧那少女忽然一番白眼儿,脆声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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