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全凭本能去找,并不是他不想思考而是当黑气爆发出来时,大脑中剩下的只有连绵不绝的恨意和泼天的杀心。
他无法准确形容这种被戾气奴役的感觉,但他知道在那一刻他想杀了人,包括手中的师妹,而当这种杀意快遏制不住时,谁知手中的‘流渊’却传来一股寒意另他为之一清,所以他借着短暂的清醒将满腔杀意凝成一剑斩向方少奇,希望如此能泄去这镇压不住的戾气,谁知那襄王叶天朔将自己一掌震飞后,意识又再度逐渐昏沉,迫不得已之下唯有怀抱着师妹破墙遁走。
而现在,莫少英朝着心中的一个方向走去,他并没有思考那里到底安不安全,只知道那里有人再等他。然而他实在太疲惫了,方才那股缠绕周身的煞气仿佛抽光了他的气力,也终究体力不支地摔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里。
良久,一双绣鞋却静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熟悉的鞋子!
他艰难地抬头,忽然勉强笑道:“我这次,又忘带了银子。“
……
三天之后,当江陵府全城戒严时,一间民房中,莫少英缓缓苏醒过来,当意识稍一清醒便猛然直起了身子,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
而旁边布裙荆钗的人影已急急出口道:“还不躺下!这般用力,身上各处伤口又要裂开了,放心你那小师妹就在隔壁好端端地睡着呢。”
这说话之人窈窕,即使身着粗衣麻布依然靓丽动人。她自然是玲珑阁的牡丹,当莫少英确定是她,心下没来由为之一松,望了一眼周遭粗陋的摆设,道:“这是哪里?”
牡丹忙坐过来拉着莫少英有些发白的手指,没好气道:“你傻了?满头是血地跑来玲珑阁,也不怕被人跟踪?而这里是我早先年间买下的屋子,原本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想不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莫少英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忽又道:“牡丹姑娘是一个人将我们弄至这里的??”
牡丹嫣然一笑,道:“看来你这脑壳还没有坏。我是太素坊外坊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虽不习惯那内坊清苦的生活,但学了几天本事,一些蛮力总还是有些的,否则就连长夜跳舞陪酒作乐的体力都没有,又怎能迅速当上那玲珑阁的头牌?”
牡丹将玲珑阁内的生活一语带过,其中辛酸自是不为人知晓,那莫少英听着百感交集,一时倒是怔怔出神。
牡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盘算所处之地是否危险,是以补充道:“放心,你们俩呢是用我用偷来的板车拉来的,姐姐我还没笨到请别人帮忙,别说这些了,我穿这身可还好?”
这般说完风华正茂的牡丹在床前一旋身姿双颊透红,韶华半逝的她竟也露出了少女才有的羞涩。
莫少英见着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笑道:“好看…实在紧,想不到小姐姐褪下华裳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牡丹拉着莫少英双手,微微一顿,面露隐隐泛红道:“就属你嘴甜,那、以后姐姐我就穿这些与你俩一同浪迹天涯好吗?”
牡丹终于鼓足勇气将那夜不曾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殷殷期盼着那最有可能的结果。
可莫少英却不说话了,沉默并非嫌弃别人,而是嫌弃自己。细细想来不为别的,单就那股不可控的随身戾气,他就不敢让人接近。
所以无论是牡丹,还是小师妹都不能跟着他流浪,但他不知如何拒绝,只是望着牡丹希冀的眼神良久良久,方才偏过脸避而不谈道:“我师妹怎么样了?”
牡丹神色一黯、心下半塞,好一会儿又勉强笑道:“没事,她服了一种脱力的粉末,还有一种是我们玲珑阁烟花女子用的催情药酒,那药力太猛你家师妹又不曾经过阴阳调和,所以周身发汗虚脱不止,好在暂且并无生命之忧。”
莫少英自然知道什么叫“阴阳调和”,可是从牡丹嘴里听来却充满了不小的诱惑,脸上微微发烫默然不语,牡丹不禁调侃道:“看不出啊,你脸皮这般薄嫩,本来我还想跟你商量,要不要便宜你来做这解药呢。”
莫少英自然不愿让她取笑,极力摆出平日的调调儿道:“好啊,可惜现下力不从心,还饿着肚子呢。”
牡丹一翻白眼道:“是么?那怎么没饿死你。”
莫少英道:“饿不死,饿死了,小姐姐岂不是要心疼死?”
“呸,谁稀罕……”
这二人三言两语一顿互侃,倒无半点尴尬,仿佛早已相知相熟,任谁都瞧不出这二人不过仅仅见过三次而已。显然,有一种东西正在迅速升温,使屋内气氛顿显甜蜜温馨了不少。
牡丹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包油纸中有些干冷的包子递给莫少英柔声道:“有点冷将就吧,姐姐我不会做饭也没米可做……”
莫少英的确是饿坏了,见到包子二话不说便大嚼起来,可刚嚼了两口,忽抬头望道:“你吃了?”
牡丹见他狼吞虎咽中还不忘问自己有没有吃,心下一暖打定主意,道:“一个不够吧?你先吃着,我正好要去抓药顺便再买些吃的,你等着姐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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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牡丹芳菲尽 上()
翌日,当莫少英迷迷糊糊醒来之际来却发现房间内一阵冷清,时光似是停留在了昨天。
他倏然一惊也不知自从牡丹走后自己又睡了多久,方想起身呼唤却不料隔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莫少英拖着仍是有些虚软的脚步来到隔间,进去一看,这才瞥见是小师妹整个人摔落在了地上,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其重新抱回了床上。
这莫婉溪从出生以来就受着双亲怜爱以及师兄弟们的疼惜,年芳十九的她总以为亲人无时无刻都会在身边陪着自己,可通过方家一事,她突然觉得事事当真无绝对。爹爹也会受伤不醒,娘亲也会悲痛欲绝。
而大师兄也有着他的无奈,这就好比自己不得不嫁给方少奇那般心酸无奈,她本已心生绝望了,可谁曾想这个时候二师兄莫少英竟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带走了她。
莫少英这般做法这瞧起来有些自私,有些不顾大局,但扪心自问莫婉溪实在庆幸有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二师兄。是以这一见着他,当下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喜极而泣。
莫少英轻抚师妹如丝的秀发,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小半晌,当莫婉溪轻轻抬起头时,发现师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头没来由一颤,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立时一片绯红,嗫嚅道:“我原本就是想喝口水,可身子忽冷忽热的还使不上力气,所以所以就…摔下去了。”
莫少英一听顿时起疑,按道理应是全身虚脱发烫才对,怎么还会冷呢?他想问,但不使莫婉溪重又担惊受怕,遂暂时按捺住询问的心思,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只是那废物下的药力还没散,喝水是吗?”
莫婉溪低头细弱蚊蝇道:“嗯……”
莫婉溪将一大碗水喝下去后,干裂的嘴唇又因喝得太急再度开裂,见她如此,莫少英有些心疼道:“你这是渴了多久,怎么不叫醒师兄。对了,你可有看到牡丹?就是这屋中一直照顾我们的女子。”
莫婉溪点头,坐正道:“我正想跟你说呢,先前醒来听牡丹姐姐说你身负重伤,所以叫我不要吵醒你,可当我昨夜醒来后却没见牡丹姐姐在身边,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的,想等等她忍着点,谁知这一等便等了一宿也未见她回来……”
莫少英听到半途已全然听不下去了,他猛地意识到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根本就不该让牡丹独自一人出去。可偏偏当时就为什么没有想到了呢。
这让他懊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两个耳刮子。
而牡丹昨日午后出去到今天上午不归,这十个时辰也定然出了了不得的岔子!
莫婉溪见莫少英益发阴沉焦虑的脸色,心头跟着一颤刚想轻声呼唤,不料却被二师兄猛然一把扶住道:“师兄得出去找找,等我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莫少英临到门前却又回转身来将脖颈的玉佩取下放在莫婉溪手心中,郑重道:“师妹方才说觉得忽冷忽热?这块“阳玉”据祁先生说能驱百邪,现在我旧伤已好倒也不用,你拿着戴在身上说不定会好些。”
他自然是想到了当夜方府中身上戾气无法控制,致使怀中的婉溪无形中被那戾气侵体,而当她将“阳玉”握在手中时,神色果然轻松了许多。只不过他却刻意忽略了当“阳玉”离开自己手掌之际,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虽然又在顷刻间复之如常,但仍是令自己冷冷打了寒噤。
当莫少英手握流渊走至大街上时,对比前几日的喜庆来看这官街闾巷虽是依稀如常,而墙垣之上遍布的通缉告示以及随处可见的巡城卫兵都在告诉百姓们这江陵已是满城风雨,暗流涌动。
莫少英看着那画着自己头像的通缉告示冷冷一笑,随手借用了一顶斗笠遮掩面貌当下四处找寻。
可整整一上午、莫少英毫无所获,牡丹依然渺无音讯,而身无分文的他只得顺手又借了两包子回去同师妹分吃。
当午后他再度出外找寻时便发现临街那些巡逻卫兵正在张贴新的告示,而周围百姓一看告示便急急向一个方向涌去。莫少英跟着走近一瞧,脸色霎时惨白,见周围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便匆匆混入奔走相告的人群向西城走去。
西城一处青石地砖空地是历来行刑的法场。只不过这几年江陵府风调雨顺,民安且乐故而盗贼鲜有,所以这法场一直不曾用过几回。而今天,当数以千计的平头百姓来此驻足观望,那表明法场已被重新沿用,而所斩之人却是一位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女子。
……
“快看啊,好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偏就成了劫匪同党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可是玲珑阁的牡丹,阁里的头牌舞姬,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嘿嘿,除了年少多金还必须要些才情!”
“这样啊,那看来你是不行的了。”
“我老了自然不行,但瞧你这样替她拎鞋都不配!唉,据告示上说她私藏匪寇,被抓住后非但不坦白从宽还咬伤了方家二公子的手指头,所以方大人一怒之下就要斩了这位美娇娘。”
“哦?话说方家少夫人找着没?据说被那劫匪是什么什么云踪派莫方闻的同门师弟还是方府侍卫长?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嘘!你不要命了,小声些,这可是方家丑闻,不要再提了。”
“那就没人知道这玲珑阁头牌不是活得挺滋润的,又为何和那恬不知耻的侍卫长一路了?没道理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古多情空余恨,以老哥多年风流来看,世上最没道理的便是动了真情,这舞姬八成是看上人家了呗,实在可惜!你要听老哥的,这男女之间啊可不能动情,谁先动情谁先死,瞧,这姑娘就是一例佐证,而那个无情的却不知在哪抱着另一个女子逍遥快活呢!”
……
周遭百姓虽是议论纷纷其论点不外乎对着台上牡丹的怜惜以及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痛恨!不难看出、人们的心里一致认为他若是有情为何不站出来认罪偏要一个女子受累?
那莫少英无情么?
莫少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更想此刻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然而从他指甲狠狠掐入肉中,沁出的丝丝血痕来看,他正极力在忍耐这个想法。
他知道面对枪阵林立、机弩环伺的法场,若是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强行上前非但救不出牡丹,连自己也讨不得好去。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独留小师妹一人在江陵府内,他更怕自己一死,之前所作的一切将付诸流水,小师妹复又羊入虎口了!
可这又算什么,算不算无情?
莫少英一遍遍地质问自己,心乱如麻地看着台上的牡丹。
对比监斩官旁一身华服的方少奇来看,牡丹那身布裙荆钗如今已是千疮百孔血污满身,显然经过一番严刑逼问。可她此时的神色却是清冷中带着一股不屑和淡然。
莫少英有些看不懂她如此从容的神色,就如周遭所述般他很难想象牡丹会如此的维护自己。
而自己却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是的、无力地看着,看着牡丹受伤,甚至看着牡丹死去!这种心情犹如万蚁噬身般令他难受不已,他恨不得去想那个跪在刀斧手身下的人是自己,或者干脆冲上台去!
这种想法无时无刻脑中嘶吼徘徊、来回激荡,所以他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在人群中慢慢挤进着,一步步向前挪去。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台上的牡丹竟从台下人海一眼便望见了他,一眼便认定了他!
牡丹笑了起来,显得很开心,因为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来的,但是她并不想那个男人犯傻,所以她仍在笑,并且笑得高高的。这惬意的笑声果然引起了身后方少奇的注意,只见一脸恨恨地走上前来,抬手便是一巴掌挥去,瞬间便在牡丹的玉颊上留下一道五指印痕。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发笑!说吧,有什么遗言?这是我父亲大人对你最后的仁慈,不过依本公子看,你这头牌婊子估计也没什么至亲?呵。”
这时、方少奇自是将对莫少英的满腔怨恨全数发泄在了牡丹身上。牡丹用余角瞥了瞥场下满脸狰狞的莫少英,将口中鲜血如数吞尽腹中,方才嫣然道:“谁说妾身没有至亲?牡丹的至亲不就公子您嘛,不过牡丹这一去自是再无相见,所以想请公子再允牡丹唱一曲聊表心意如何?”
方少奇乐道:“不愧是婊子,死到临头还兢兢业业,你若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说不定本公子看在过往服侍的份儿上,放你一马,哼!你想唱就唱吧。”
牡丹点头致意,双膝跪地,开腔道:“…挥剑斩于情愫,小酌暖我悲腔;青帐伴余空床,朱泪怜我忧伤;此情可作绝响,天地各罢一方!倘若痴心惶惶,徒添命魂两双……”
一曲唱罢自是余音袅袅,如诉如泣,台下百姓大多虽不知其意,然而那种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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