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师弟最该死,若不是他突然出现,现下场面也绝不至如此失控。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得不灭口的理由。
是以、赵潜甫一动手便全力以赴,神霄决全盛运行之下,袖袍鼓荡、面上盈盈含光,若不是那满脸含煞的神色和招招致命的掌风,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得道真人的模样。可饶是如此,那对面木道人面目镇定自若,脚步不徐不疾,每每险而又险地避过来招,又在毫厘之间还上一掌,动静之间暗合阴阳,攻守之下妙到毫颠!
赵潜平日不是不曾和这个师弟互相喂招,证道,可什么时候他竟已能超过自己,一招一式间隐生一股超然物外之态?而令赵潜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师弟一直不曾动用心魔真影相拼,仿佛有意想让,而自己的白影虽是如影随形,但一逼近半丈范围内,白影竟显得束手束脚,畏惧不前。
这又是何等缘由?赵潜想不通却也无暇多想,在他看来纵使木道人忽有所悟,得证大道,能在招式上胜上三分,但这真气火候却不能一蹴而就。而自己比他先入门十余年,这期间差距也非一朝一夕能与之弥补的。所以只要自己一路穷极猛打,步步紧逼,木道人势必真气衰减,力竭而败!
第三百九十一章 寒梅映霜红(一)()
赵潜虽是这般盘算可越打却越发没底,久而久之不禁急赤白脸,心忙意乱,一旁与雷放对敌的莫少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并非敌不过雷放,雷放的一套奔雷掌法虽能开碑裂石,威力固然无穷,但却摸不到身法飘逸的莫少英,然而后者也并不能迅速将其击败,究其原因不外乎场上的形势实在对己方太过不利。原本神乎其神的御剑术此时也仅仅只能护得沈剑霜二人的周全。
原来方才那数十名劲装好受甫一出来便汇合了雷严等人结成长阵又犹如一条长龙般将莫少英,木道人,以及九儿和沈剑霜迅速分围成三个战团却又重点“照顾”沈剑霜与九儿。是人皆知柿子要挑软的捏,在他们看来沈剑霜和九儿无疑是最佳人选。而其奔雷刀阵久经操练,相互配合默契无间,刀法自然互补其短,一刀递上的同时另一刀随之而去,一时间层层叠叠,刀如浪卷,银芒匹练,连绵不绝。不但舞得令人眼花缭乱,也瞧得人心惊胆寒!
沈剑霜一面要护着九儿周全,一面又要逆战八方来刃,好不容刺到一人却赫然惊觉自己的腰,肘,小腹,腿肚四处已是空门大露,而若不是莫少英飞剑出手解围,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可如此强撑绝非良策,莫少英知道流渊飞得愈远,方向控制得愈加精细,其真气损耗便更甚一筹,久拖之下必定一败涂地。这性命攸关之际,莫少英已然顾不得许多,只瞧他突然翻身后跃,雷严以为他要脱逃,赶紧一招“捉风捕影”追击而去,却不料前者一掌猛然拍在了棺木一角。
“咔嚓!”
木裂声响起,棺盖猛然翻飞而起,棺内尸体随即暴露于阳光之下。紧接着,全场骤然一顿,人群后方已传出了惊呼声,谁都不信这莫少英既然会作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
而莫少英要做的自然绝不止这些,他又将棺边上将其内的死者一把揪了起来。
此时惊呼变成了哭喊,震惊变成了愤怒!
难道这恶徒要泄愤鞭尸不成!
莫少英当然不会鞭尸。电光石火间他只将尸体迅速丢向了跟来的雷放,又马不停蹄地转向了另一棺木之上,那围着数名劲装好手见了一愣当即纷纷围向了其他棺木生怕这莫少英将棺木一一揭起,令死者不得安宁!
可这样的棺木在院中共有十二列二十四只,数名劲装好手纷纷护棺,奔雷阵势立刻混乱。然而这混乱也仅仅持续了一刹那,就见那雷放陡然将手中的尸体一撕为二,深红的血水挂满全身道:“众人听令!冒渎尸身罪责由老夫独立承担,尔等还不速速列阵,只管全力扑杀首恶!”。”
“得令!”
众奔雷庄劲装好手闻言同仇敌忾,气势一震,纷纷重整阵列。而莫少英听言顺势一顿竟也弃了余下棺木,旋即一手抓起一面棺盖,卯足气劲,全力抡起一转,逼开袭来刀阵旋即猛然高跃!
瞬间,那弩箭犹如飞蝗般扑面射来却又如数钉在了棺盖上。原本杵在墙角的一群武林人士见莫少英完好无损地落在了九儿和沈剑霜身前,当即心领神会、起心效仿,纷纷飞快向着剩下的棺木抢去,抄起棺盖护住半身犹如飞鸟出林般向庄外直去。一时间,虽然空中劲弩呼啸却鲜有坠亡者,毕竟各个身怀武艺,只要手中略有依托,那弩箭并非多么致命。
而那些劲装好手因方才庄主雷放之言只管围剿场中四人并未多加阻拦。雷放望着空中这一乱象,满脸铁青,他越发觉得方才是不是被这厮给算计了!然而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走得了一群苍蝇却不能放走了正主!
说时迟那时快,雷放灵机一动,一招至刚至强的大奔雷手向着圈中沈剑霜直袭而去,他知道莫少英必定不会放任二女不管,可不曾人群中陡然传来赵潜的一声惊呼,当下不及探看就觉身后劲风鼓荡,调头回挡之际却不料左侧黑色剑光疏忽而至。雷放面色惊变的同时,右掌已回击在了一片棺盖之上,碎木四溅飞洒间,左肩已遭疾来流渊狠狠洞穿,而就在流渊飞身远离之际,雷放竟一不做二不休右掌猛握流渊剑身,将流渊死死留在了肩甲骨中。
莫少英一惊,以意念带动流渊却发现飞剑只是颤了颤并不能挣脱其控制,旋即当下沉声,道:“先走,我过会儿追上来。”
近旁九儿刚张口欲言不料木道人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不由分说立马架起自己就走。当二人纵至空中,弩箭也如约而至,可瞧那木道人袖袍一卷,竟将射来弩箭悉数返还,瞬间庄外惨哼之声不绝于耳。
“贫道与九姑娘先行一步,二位稍后可往西南方汇合。”
木道人说到第一个字时近在耳边,直到最后一字时已是人音渺渺,足见轻功之高,拍马难及。那些劲装好手见着庄主雷放受伤,赵潜又倒在地上满面青黑生死不明,个个心中早已畏怯,纷纷围而不攻,毕竟是个人总有些惜命的。
雷放自然也知道这层道理,他目光连闪并没有说话,但握着流渊剑身的手却更加用力了。莫少英眉头皱了皱,对着一旁沈剑霜快速道:“你怎么还不走。”
沈剑霜慢声道:“我走了又再怎么找的到你?”
莫少英道:“你只要跟着九儿,就必定能等到我。”
这次沈剑霜走的很快,她要的只不过是莫少英的一句亲口答应而已。
奔雷山庄内无人说话,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莫少英望了雷放一眼,主动打破平静道:“拿来。”
“什么。”
“剑!”
见雷放明知故问,莫少英回答得铿锵有力,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会丢了牡丹送给他的佩剑,亦且今日牡丹的父亲木道人又出手襄助也就更不会将剑弃在此处独去见他。
当然,莫少英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索要,自然是因为形势已完全逆转了过来。他知道今日这庄内已无敌手,若要杀尽奔雷山庄中的每一个人,只是多费些周折而已。
庄主雷放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却有一女子的声音替他问道:“这把剑对你很重要?”
莫少英望着霍庆倩,他并没有应话但目光显得平静而自信,在场没有一人不知他自信的理由,可霍庆倩却笑出了声。她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那脸上笑意渐渐化成了浓浓的悲愤与怨毒,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对我同样重要?躺在棺木中的每一名镖师对他的妻儿老小同样重要?所以,你今天想拿回剑就得踏着我们的尸身过去!”
话音刚落就见那些披麻戴孝的老幼妇孺从人群之中陆陆续续走出向着雷放慢慢靠去,方才进庄来提着砍刀欲杀死自己的那个稚子也赫然在列。
此时、他们的眼光一致冰冷,他们的身形无不挺直。
而这种威胁敌人的方式岂非最是愚蠢可笑的?莫少英闭上了嘴没有回话,这根本无须再多说一句,因为此刻根本就无人能阻止的了他。
忽然,天空飘起了雪,仿佛就连老天也不忍瞧见即将到来的杀戮,想以最纯白的雪花涤净世上最污浊的一幕,然而他却忘了当污浊多到一定程度,就连白雪也会红烬。
九儿不知这满眼雪色会不会终被热血燃尽,但此刻她脸上正微微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
尽管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尽管还是会为某人担心,但她坚信莫少英一定会脱出重围来找自己。
因为他从未对自己失信过。
这份信任岂非就像相信雨后会见彩虹,寒冬一定会过去般既简单又安心?
在万寿山中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阴险狡毒的九儿喜欢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她同样喜欢这场大雪,因为在万寿山中不能外出自然看不到雪景,更因白雪染尽万物,让一切变得简单通透,再不需用心分辨。
放眼望去,满目飞银砾,落树生瑶华;十方皆净土,何处不是家。
九儿的确想家了,可自从姐姐慕容青走后便没有了家,所以她是想嫁了,也心有所属,但若让她亲口去说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非但开不了口就连想一想都觉格外臊得慌。
而现在九儿一张脸的确更红了些。
第三百九十二章 寒梅映霜红(二)()
自后追来的沈剑霜解下了自己的上衣,披在九儿身上,道:“穿上吧,外面天寒地冻不比那灵堂中有纸钱盆火可供取暖。”
九儿“呵”出长长一口白雾,看着上身只穿着一件内袄的沈剑霜道:“那沈姐姐你呢?你不”
沈剑霜右手握着剑鞘,微微挺胸截口道:“习武之人本不惧寒凉,安心。”
九儿甜甜一笑,她明明看见沈剑霜方才在解开外衣时整副身子轻轻一抖,显然修为功底还未到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但她也未违拗送还,因为自从在奔雷山庄中醒来后沈剑霜一直暗中对她照顾有加,若是稍稍拂了她的好意,反会令她不高兴。
换句话说,九儿已微微摸透了沈剑霜的脾气,她也觉得她确实是个好人,而在这短短一个月有余中九儿遇到的好人绝不止这一位,比如萧玉,又比如木道人。
木道人此刻正领着二人走在一片雪林当中,这片林子似乎就是莫少英来时的那片。三人走得并不快,也并不担心会有追兵到来。
因为木道人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了,方才那一手袖里乾坤的功夫已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道家神通还是绝顶神功,不过不管是什么,相信无论是谁在看到那一幕后都不想再触这个霉头的。
九儿敢保证就算那神出鬼没,在暗中策划这一切的白眉也同样不想。只是她又有些想不明白这七杀使白眉将自己送至奔雷山庄为质后又去了哪里?现在见事情败露人又在何处?就算他不敢来找自己,那会不会以魔道去要挟少英?
九儿这般想着秀眉轻蹙,一颗心又不由得揪紧。
只是现下比起担心旁人,她更该关心下自己。初时不畏雪中寒凉,那是因为刚从庄内出来,而现下在林中仅仅走上一段时间,单薄的身子早已渐行渐僵,毕竟她根本不会一丝一毫的武功,就算加上沈剑霜递来的上衣也完全不足以御寒。
但九儿并不想成为二人的累赘,所以宁愿挨冻也断不肯出声求助。
“等等。”
这句话当然不是九儿说的,只见沈剑霜忽然顿足,又道:“这位道长,九姑娘体弱不比我们习武之人,我们也不用三人一同边走边等,我曾在这片林子的东南角见过几所猎户小屋,不如就由我先行带着她就近避避风雪。”
沈剑霜说这番话时,木道人已转过身来,只是不论是谁都可以瞧见木道人在转身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那并非不耐烦,而是面容僵硬根本毫无表情,可仅仅是一瞬间该有的神情又都有了,就好像一具冻毙的死尸突然笑了起来。
死尸当然不会发笑,木道人无疑不是死尸。但他也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左脚踏出,右脚徐徐跟进,直到回到沈剑霜面前,才又笑道:“不必麻烦,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沈剑霜微微一愣,耐着性子问道:“难道道长身上带有火折子?只是这外面风雪稍稍大了些,要生火恐怕不太容易。”
这是常识。可木道人还是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忽然伸出一指。沈剑霜看着木道人指尖点向自己不解其意,刚想出口询问,可却陡然惊觉自己竟已不能出声,非但不能出声,甚至就连动一动指尖都觉困难!
沈剑霜心中猛然一惊,就见木道人缓缓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右手。手上自然握着剑鞘,鞘中自然插着那柄削铁如泥的越秀剑。
此刻,剑身正被木道人缓缓抽了出来。
一瞬间,沈剑霜已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是将要注定的事实,她想叫九儿快跑,去找莫少英,可九儿却一脸懵懂疑惑地靠近!
这件事岂非太匪夷所思了,九儿又怎会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很快,快到九儿来不及阻止就见木道人拔出越秀轻轻一挥竟在沈剑霜雪白的秀颈上划出了一道血弧。接着血弧越来越粗,沿着雪白的脖颈溢出条条犹如触目惊心的血线。沈剑霜终于也可以动了,只是那束缚刚一消失就忽然仰倒在地,她睁着眼脸仰视着一脸惊容的九儿,双唇努力地一张一合,仿佛仍在说:“跑,快跑”
九儿既未动也没有跑,她完全看呆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难道还能用道理去解释?
没有道理,根本没有!
这时、沈剑霜虽然还是望着九儿,可眼神已完全涣散,秀颈中流出的热血已将身下冷雪悉数消融。
雪已猩红,人呢?
九儿红着眼,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哆嗦,那不是因害怕,而是因为激愤,因愤怒无处发泄,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木道人的对手!她唯有怒目相视,双拳紧握,尖声质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