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心中“咯噔”一声,迎上前去赔笑道:“这位大爷,您这是要走?还是要寻个姑娘过夜啊?”
男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上楼,找人。”
老鸨一听笑了,只是这笑容勉强得很,“这楼上均是过夜的主户,大爷您”
这般未说完,老鸨见他猛地抬头一望以为他要硬闯刚想喊来护院家丁却又见男子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二楼道:“左数第三间厢房,告诉他我叫初一。”
当初一沉着脸进到厢房之时,却见莫少英好整以暇地坐在靠椅上缓酌,而香帐之内有一位娇人罗裳半解,呓声独睡。见着如此,面上愈发阴晴不定,竟是杵在门口并不吭声。
莫少英瞧着他,面上久违的喜悦之情亦是一闪而过,他揣测着初一来的目的,揣测着初一为何不高兴,尽管心下疑问颇多可面上却是只字不提道:“怎么,咱们大半年未见,一来就给我摆脸色,翅膀硬了?”
初一面色微变,有些不情不愿地作揖道:“属下初一参见少帅。”
莫少英知他心有芥蒂,只是他不坦诚相告自也不好就此逼问,是以顺着话,旁敲侧击道:“天星军早已不复存在,初一何必多此一提?又或者你提这些是在提醒我某些事情?”
初一面色一白,赶紧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天星军之名虽不存,但少帅对属下的知遇之恩却不敢忘。”
莫少英见他存着莫大戒心并不想将真情袒露只得微微摇了摇头,失笑道:“算了,比起称呼,我倒想知道你是如何找着我的?”
初一道:“属下知道少帅每到一个镇子便有逛逛青楼的习惯。”
这“青楼”二字咬得极重,莫少英没理由听不出其中的微微怒意,可他只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又道:“哦?不错,你倒记得清楚,可你又怎知我来到嵩阳县了?”
初一见他无动于衷,心下微微愠怒,可看着昔日少帅笑脸以对,倒也不好直言,是以只得应话道:“我原本是不知的!但是两天前嵩阳县十里外的天剑门几乎惨遭灭门,其内惨状与沈家堡内如出一辙,而之前我与叶郡主曾到过文昌县的凤尾斋问过店小二,得知沈家四剑曾追寻一名腰间佩带乌鞘的男子从而一去不回,所以”
莫少英听着听着,眯起眼笑容尽泯,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可内心之中已经波浪喧天,天剑门已被灭了?是了,难怪我耽在这里四日只见暗哨,不见唐尧本人,不想他竟已同一手法又炮制另一桩惨案,那天剑门虽说是个小门小派,但能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又自沈家堡之后接连作案,此等雷厉风行显然是一早就谋划好的!
而更令他忧心悄悄的是初一为何又会与叶千雪同去了凤尾斋,难道他二人也搅进此事中来了?不行,我得问个清楚。
莫少英将心中思绪一压再压,沉声追问道:“叶千雪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你怎么会称呼她为郡主,她难道人在洛阳?”
初一见莫少英问的急切,遂压下心中想问之事,先行如实禀道:“叶郡主完婚之后并未跟驸马爷前去安东都护府,而是奉旨坐镇洛阳”
说着,将自己如何成为叶千雪的左右手,又如何与她追查此时简略说的一遍。初一虽然了解得并不完整,而其中还夹杂些许主观臆测,但并不妨碍莫少英理解其重点。
很显然,如今叶千雪坐镇洛阳,必会关注沈家堡、天剑门被灭惨案一事,甚至以她的个性绝对会亲自过问,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与初一亲赴凤尾斋问询。但恰恰如此,叶千雪和初一二人必定会持续卷入这场江湖动荡之中,并且越陷越深,甚至很有可能被搅得粉碎。
莫少英对待叶千雪的感情是复杂的,虽说那他已嫁给慕容流苏,成为别人的妻子,自己也曾怨恨过,唾弃过,可一旦事到临头、重新提及,旧日瓜葛历历在目,他终是不忍见到叶千雪受到丝毫伤害,成为此次江湖动荡中的陪葬品,更何况现在叶千雪手下还有一班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弟兄。
他不忍亦不愿,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莫少英笑着面上尽露嘲弄之意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初一这么快就改弦更张换了主子,呵,不知在下要称您一声将军大人呢,还是侍卫大人?”
初一一愕,他本以为莫少英问及叶千雪是对其存有旧情,可不曾想莫少英话中非但不存半分情念,更是将有意侮辱郡主和自己,不禁面红耳赤,据理力争道:“当初可是少帅要我等率部归顺的,而今,少帅为何这般说辞!更何况叶郡主,郡主并不是外人!少帅不也曾经派我等暗助过郡主么?”
初一情绪显得非常激动,话语并不利索但确是实实在在的真情流露,莫少英怎会看不出来?可他越看得出脸上便越显嘲弄之色,甚至语气都变得阴阳怪气道:“是么?我让你归顺朝廷却不曾让你归顺叶千雪,我让你襄助却不曾让你同她一起来对付我。”
初一瞪大了眼睛,一脸冤枉,不禁高声抗辩道:“我初一何时做过对不起少帅之事!!”
“怎么不会!”
莫少英霍然起身以更大的嗓音回应道。转而望了初一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若告诉你那天那人便是我,你当如何处置?我若再告诉你沈家堡与天剑门都与我有关,你又当如何?!”
莫少英故意将这番话语说得模棱两可,意在希冀初一能听懂他话中隐藏的一面,从而坚决地站在自己一边,拥护自己,对自己毫无猜忌,若是这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事情和盘托出,但初一没有,他显然震惊中带着怀疑——他犹豫了!
“可这并不能怨他,这不正是自己所要的?人总是那么奇怪,明明亲手割裂的情谊却奢求对方来缝合理解。”
莫少英心中泛苦,酝酿了下情绪,终是继续违心道:“当然,你若还念那么一丝恩情的话,那就当今夜咱们彼此都不曾见过。并且远离这场江湖纷争,江湖之事自有江湖人来处置。往后有地方本子呈到郡主府中,你也可以帮着压一压不让郡主见到,这样就给我省却了诸多麻烦。”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只需心如故(二)()
莫少英从无无的放矢,他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这十足的把握,因为他了解初一,也同样知道他定然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果不其然,初一重重地点了点头,却道:“可我还有一事想问少帅,我”
莫少英见着他瞳孔中忽生希冀之色,心下一动,赶紧冷冷截道:“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善可是想责问我为何宁愿来这青楼花天酒地也不愿去青青坟上祭拜一番?可是在骂我薄情?实话告诉你,之前的我就是太傻才会相信叶千雪会下嫁于我。而今,我总算学乖了,懂得什么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所以比起吊念一个死人,我更喜欢活的!”
高明的谎话总是半真半假,莫少英无疑是此中高手,他甚至为了让初一相信还恰到好处向着床榻之上罗裳半解的娇人一指。
初一见着面上仿佛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眼中的希冀之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惨痛之色。他眼角肌肉似是因愤慨而微微鼓动,好一会儿,他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已不必再说半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莫少英望着他离去,心中五味杂陈,似乎一些事还未达到顶端,就提前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味道。这滋味实在不太好受,就连这夜中好酒也变得索然无味只剩辛辣入喉。
“看来这花酒是喝不成了。”
莫少英自嘲一笑,望了两眼床上被点了睡穴的娇人,心中不断浮现出了另一道剪影。莫少英试图将这人影再度埋入内心深处,可他失败了。半晌,不由轻叹道:“初一说的对,是该去见见青青了。”
莫少英能作出这份决定显然用了莫大的勇气,自从在宁妍斋中青青被失控下的自己亲手一寸寸钉死后,这一幕便经常在梦中反复出现犹如梦魇般痴缠不去,青青临死前那双不甘且幽怨的神色叫人疚心疾首,愧悔无地。一颗心又犹如一枚剥了坚壳的鸡蛋般时时受着煎熬。他隐约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不论是牡丹还是青青,他又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至少叶千雪没有选择自己。
月影西斜,面前是片片乳白色的长雾。这是洛阳与嵩阳县附近的一个山包,当莫少英御剑飞至此处山麓之下时便开始徒步找寻。走着走着,迷雾渐深,而迷雾里却隐隐泛起了惨碧色的光亮。
“哪里来的光亮?”
莫少英迟疑着,眉头一皱立足当地,此时山峰吹拂却吹不开浓重迷雾,反倒让周围长草折腰树影婆娑,显得张牙舞爪鬼气森森。莫少英见着不由自嘲一笑,他自然相信有鬼神,但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小鬼敢挡道那多半是活腻了,但若是青青来找自己呢?
莫少英笑了笑突生希冀,不一刻竟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去。行不多时,只见灯光愈浓,而此时更有隐隐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再行数步,透过迷雾便可见前方十丈处隐约有一顶轿子的轮廓,而这惨碧色的灯光便是由挂在轿子四角上的灯笼透着白雾所致。轿子前后另有四名精壮轿夫昂首而立。瞧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这里,莫少英不由得略略失望,可旋即又产生了一丝好奇,这荒山如此之大并不会在同一位置按两座坟茔,但又会谁深夜前来哭坟呢?
直到莫少英小心翼翼绕着大半圈避开轿夫来到青青坟茔后方的草丛时,这才瞧清那人竟是本该在客栈马车中休息,而现在却在此处盈盈啜泣的九儿。
莫少英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屏气凝神细细查看。
青青的坟茔面前摆着一杯素酒,两只香烛,四品水果,八珍拼盘,纸钱满地。而九儿身上亦是一身素衣裹身不着他饰,这些自然决不可能是九儿自己准备的,定是她身后身穿红袍破军使唐尧所为。
“只是他为何兴师动众,又以如此隆重的规格同九儿来吊念青青呢?九儿和青青又是什么关系?”
莫少英心下微微一动,眼睛旋即亮了起来。
果不其然,舒展灵觉之下,只听风中隐隐传来话声道:“唉!九姑娘,那日我与廉贞使窥破莫少英的真实身份后曾在宁妍斋合力布下埋伏请君入瓮,不曾想那厮一身修为神鬼莫测,致使一个疏忽之下不仅叫他翻了盘,还间接害了廉贞使的性命!我、我实在对不起她!你要怪就怪我吧。”
莫少英听着唐尧极其做作的说辞眉头不由一皱,而那厢九儿却是不答,双手抹了抹面颊,可不论如何去抹都抹不开满面泪花。显然她哭得伤心已极,那隐隐啜泣之声更是让莫少英双眉慢慢揪紧,心中隐约间猜到一种可能。
半晌,只听唐尧重重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九姑娘心性善良,不愿怪我,但廉贞使走的时候,我便在一旁,可我、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瞧着她香消玉损!我、我真不是个男人。”
说着说着唐尧似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啪”的一个耳光,挤出几滴眼泪,屈指弹了弹。九儿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微微止住哭势,哽咽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莫公子所杀?”
唐尧作势义愤填膺道:“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亲口去问!他若还有种就一定不敢不认——!!”九儿娇躯一颤,又听唐尧状若悲愤道:“当时那莫少英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用那他那柄佩剑抵住廉贞使的喉咙一寸寸地刺了下去。当时那血!”
“别说了!我、我不想听了”
九儿听着唐尧的描述陡然双手捂住了自己耳朵,面上尽是惊惧痛苦之意,好似唐尧再多说一句,在青青惨死之景便要在自己面前重现一般。
“唉”
尽管唐尧在叹息,可面上尽是笑意,他的目的已达到,的确不用再浪费说辞了。莫少英不用细瞧就知那唐尧在演戏,更知此人说谎话的功夫不比自己差上多少。但知道这些又如何,能上前理论么?能让青青起死回生么?至于九儿心思电转间他愕然惊觉自己一直想差了,亦且错得厉害!
若九儿口中是真,那九儿必定在万寿山中身居高位,远非一般丫鬟婢女可比,亦且那青青是慕容恪义女,而这九儿身为他的妹妹又怎可能地位低了?就算不是,见九儿这般思念哀泣貌,往日间青青对她定然溺爱有加,在身为廉贞使青青的庇护下也应当过得无忧无虑才是,有什么样的外在环境就会培养人什么样的内在性格,既如此,那她在万寿山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看来啼笑皆非的行径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许多。
“她平日行径难道真不是装出来的?”
莫少英有些不敢相信,可这番推测却直指本心。未几、又忆起那夜沈剑锋与自己的谈话:“沈某虽不知阁下如何能故技重施再取得那狗贼信任,但想来似那慕容恪这般精明狡诈之徒应当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阁下如此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这道理莫少英自也明白,加之现在又送上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九儿,表面来看极尽示好,但暗地里那慕容恪到底再打着什么如意算盘?竟叫人理不出丝毫头绪来。
这时、只听不远处唐尧又道:“九姑娘,这是本使新研制的毒粉,有了它你就可以亲手为廉贞使报仇了。”
莫少英听着冷冷一笑——这厮终是忍不住说到正题上了。
九儿愣愣地接过锡纸包,又听唐尧好言相劝道:“此药粉无色无味,分七次下在莫少英吃的水中,食物中便可。但那恶贼非常人,所以你可以多匀几次出来,每次少放上一些,日子隔着久些,这样最为稳妥。”
九儿慢慢收住哭声,将锡纸包捏在手心道:“可是我不和他在一个屋中,吃饭时又是面对面,哪有机会放这,这毒粉”
唐尧面色一沉,板着脸截口道:“没机会也得找出机会,用用脑子想想法子,实在不行就用身子!你看着我做什么?有道是长姐如母,廉贞使往日如何对你,你就该如何报答于她!难道九姑娘为廉贞使报仇并非不惜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