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面色一变,下一刻已欺上身来,将莫仲卿往后一带,孟婆任由正一将莫仲卿带离身边却也不阻,而是眯着眼静静地瞧着。瞧着他手抚莫仲卿额头,袖风鼓荡,瞧着他将其内真气源源不断的送入莫仲卿体内,直到后者眼神中越发复有神采,孟婆依然无动于衷。
莫仲卿望着正一道:“我是”
正一面色一肃道:“小友,你叫莫仲卿!”
“我是莫仲卿?对了,你,你是正一真人?唔,头好痛”
莫仲卿虽是认出了正一,可诸般执念也瞬时涌入脑海令他头疼欲裂,正一见着面色一肃,力催真气道:“小友快快摒弃杂念,沉心静气!莫要被前尘往事所牵绊,不要被镜花水月所困扰,今生你是莫仲卿,并非别人!”
“别人?对,我是莫仲卿,我素衣!”
这时、莫仲卿原本一潭死水的灵台霎时波涛翻滚,霍然一清,跟着心脏猛地一抽,胸中大恸,而也正是这股浓浓的悲伤化作万千激流生生冲破重重桎梏,引领着莫仲卿在诸般执念中认清了自己。是了、自己是那莫仲卿,不是别人,自己只有一份挚爱,那就是白素衣。可素衣却被我生生逼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念及此处,万般苦楚重上心头,犹如刀绞油煎,生无可恋。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长情锁今生(三)()
正一当头棒喝道:“小友,磨难亦属天缘,既能在万千执念种认清自我,何不再接再厉、临门一脚,速速顿悟!”
那莫仲卿身子一颤,勉勉强强道:“多谢正一真人,晚辈,晚辈实是实在是惭愧!”
莫仲卿话语哽咽,说着说着竟将头微微垂下偏向一边,抱拳以对。他无颜面对正一,也自知其理不假,更知身上承载他人种种执念,换句话说早已是几经生死轮回,尝遍红尘凄苦。
相形之下、莫仲卿的遭遇并不算最为悲惨,相反他能在须弥图上与白素衣独守数载已是上天的恩赐。有此莫大机缘,以客官论他更该顿然开悟,风轻云淡,一笑了之才是!
莫仲卿曾有那么一瞬间这般想过,但人心肉长、扪心自问,别人经历再过悲惨哪及得上“我”之万一?到最后哪能放下就能放下?!归根到底莫仲卿终究放不下“我”这个执念,放不下“我”心中的白素衣,白白损失了这个天赐奇缘,未能悟到道家“无我”之境。
可他并不后悔,甚至庆幸不悟!
所以他将话语放在肚中一再思量,最终还道:“晚辈无能,终究未能放下!”
这般一说,莫仲卿本以为正一会张口痛斥,却不料对方只是摸了摸半尺白须,笑了笑道:“哈哈哈,尘因道果,殊途同归。恭喜小友以情入道!”
莫仲卿一怔,细细琢磨其中微言大义,忽就茅塞顿开,刚想言及却听正一摆了摆手眼望着孟婆道:“不忙,还是先离开此处要紧。”
不远处陌离见着莫仲卿已恢复记忆,心中自是替他高兴,可看着莫仲卿那副渐思渐明的神采,一时紧握莲灯竟不知从何搭话。
“咳、咳”
一旁孟婆咳嗽两声似乎根本没将二人一般举动放在心上。她杵着拐杖顿了顿桥面,伸出干瘦的手指端着石碗,例行公事般操着沙哑的嗓音道:“众生凄苦,皆因执念,二位喝水过桥吧。”
正一挺身而出,恭敬如初道:“不捞婆婆您费心,贫道这就带小友回去,这碗水还是晚些喝吧。”
“呵呵”
孟婆忽然笑了起来,干瘦的手掌一翻,丢掉石碗,昏浊的双眼缓缓移向正一渐渐凝视道:“真人当老身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一洒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此处是奈何桥,万魂要去轮回便要打这桥上过,但贫道和小友阳寿未尽,孟婆何必苦苦相逼?”
莫仲卿眼神一亮,抢在孟婆前头躬身作揖道:“敢问孟婆,不知可有位叫做白素衣的女子从这里经过?”
莫仲卿之所以这么问自然抱着一线希望,那双眸中更是流露出种种希冀之色,孟婆看惯了这种眼神,怎会不知他在设想什么,遂杵着拐杖蹒跚至前,表情麻木道:“阿离啊,你看,凡人欲望无穷,执念根深蒂固,明明有天赐良缘却不开悟!你还要这等凡夫俗子做你的花奴么?”
“我”
陌离深深望了莫仲卿一眼,一时举棋不定,孟婆也不给她思考的余地,看向莫仲卿二人再道:“不过不论你要不要,老身都已给过他们机会!而现在,他们竟说要回头,嗬嗬嗬!阿离,告诉他们,这黄泉路上的规矩!”
“我婆婆!”
陌离面色陡然一变,似是极不愿说出到底规矩是什么。孟婆闻言却还在发笑,然笑声无疑是益发的阴森可怖,犹如三更夜枭。
她那风烛残年的身子似乎因笑得过分用力而发抖,须臾,笑声突止,只见她两眼陡然迸**光,右手杵着拐杖突兀地望地上重重一顿!
霎时,阴风倏然席卷,桥上迷雾顿开,而一旁的陌离经这怪风一吹,一双眸子竟眨眼间失却了神色,变得空洞呆板,恍如牵线木偶,手上莲状灯盏更是顷刻熄灭,变得毫无生机,片刻,只见她扭转硕白僵硬的脖颈盯着正、莫二人,幽幽道:“彼岸花开开两岸,奈何桥上徒奈何”
这一语十四字对莫仲卿可谓是耳熟能详,极为稀松平常,可由陌离读来竟令人头皮发麻,突感阵阵冷意缠身,连带着全身上下不知为何愈发沉重,几如铅灌。
而令他更为诧异的是,随着阴风怒嚎不止,迷雾高旋不休,空中竟不知何时已是花雨冉冉,朵朵血红艳丽的彼岸花犹如放大的蒲公英般成片成片飘来,落在雾间、染了桥面。
不过须臾功夫,孟婆不知去向,而那迷雾之中竟走出来十多位与陌离一般无二的女童来,她们模样一般可爱,神色一般冷漠,手持红莲灯盏步步紧逼,道道眼神莫不紧盯桥中二人!
莫仲卿见着这等仗势心头惊异,可同时却也不会忘记陌离,他记得先前若非这小妮子照料,恐怕自己早就魂飞魄散,而现在望着双眼空洞一如死物,手持唯一一盏玉色莲灯的陌离,莫仲卿有些于心不忍,双足刚想上前却被正一阻道:“小友作甚!?莫要轻举妄动。”
“救她。”
莫仲卿自然来不及道明她方才有恩于他,正一闻言亦不知前番种种,为何要救,但他自然懂得比莫仲卿多些,也识得那小小女童已被孟婆所控,若要救她必须灭了孟婆才行,可看着越来越多的女童,眉头一凝,微一沉吟道:“那是孟婆手下众多拘魂使之一,救不得也万万救不下,更何况她现在还要杀你!”
正一话语未完,只见桥上数百的女童纷纷迈开莲步飞速袭来,场面之盛,一如潮涌!正一见状、飞快拔下头上木簪,撮口一吹,木簪迎风见长,不过须臾,一柄三尺木剑赫然在手,蓦地大声一喝道:“孟婆,贫道得罪!”
六字呼喝、穿风灌耳,莫仲卿双耳险些失聪,而面前飞速袭来的女童大军却是跟着一滞,紧接着只见剑光一闪,一道光澜瞬时劈向欺进身近的十几名女童。忽的,数声凄婉哀绝之声骤然响彻高空,直刺二人脑海。
莫仲卿立觉头疼欲裂,而那酷似陌离的哀鸣更是让莫仲卿心中尤为不忍。就在他拼命抵抗脑海中的尖啸声时,忽觉掌中生热,尖啸尽消,回转头来却见正一一手掣剑挥舞,一手拉着莫仲卿道:“护住灵台,走!”
这“走”字刚过,正一不由分说拉着莫仲卿猛地一跃,掣剑于空,二人驭风神行,然不到三息的功夫,正一却突然一顿停在高空面露凝重,莫仲卿起初不知原因,然低头透过重重迷雾一望,双眸霍然变色!
原来、这二人行了三息的功夫竟仍未离奈何桥半寸,饶是御风疾行、瞬息千里,可不知为何脚下奈何桥的桥面从未远离,恁般诡异。正一和莫仲卿都未踏上过奈何桥,此一举倒是令二人怔在了当场。
这奈何桥乃是魂魄心中执念所化,若不喝忘情水,便忘不了执念。这执念欲深,桥便越长,莫仲卿情系白素衣,可谓执念深种,焉能霎时大彻大悟,不为执念缠身?
孟婆守在桥上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她根本不着急,见二人面色愈来愈差,这不知从何处不阴不阳道:“千百年来这奈何桥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过桥轮回,要么落水等死!纵使仙佛神魔到了此处亦不例外!而今日你们却想走?嗬!众拘魂使听令,结阵!”
“长情锁今生,魂链困百骸!”
孟婆一声令下,那桥下数百女童右手执灯齐齐娇喝!数双藕白的左手猛然伸出袖口向着高空二人一指,立时万千黑沉魂链竟是纷纷从女童袖下脱出,犹如万道黑光遥向二人射来,但听风中“呲呲”不断,倏忽之间,莫仲卿心头大惊,正一刚及举剑相迎,二人立刻被团团围困,从头到脚无一不被链锁缠身,胸前更是被数道魂锁穿身而过,面上神色立显痛苦,胸中更是六欲翻滚,搅得他心绪难宁。
正一识得魂锁厉害,知其对魂魄天生有克制之力,右手持剑力挡来犯,左手猛搭其肩,频繁送入弥足珍贵的元阳使其不至魂魄受损。
身旁莫仲卿早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当下一见正一不惜元神元阳也要护住自己,拼命摁下胸中杂乱无章的欲念,艰难吼道:“放下我,你自个儿走!”
这危急时刻,莫仲卿已顾不得尊卑,那正一听罢突然一式昆仑剑法中的“抱元归一”将莫仲卿胸前魂锁悉数斩断,洒然一笑道:“小友与贫道一起来,走时便当一起走!”
“你们二人一个都别想走!”
突然,只听桥下孟婆一阵厉喝!魂锁再变竟化万千锁链围而不攻,须臾布成偌大蛛网,张网而下,正一面色刚来得及一变,就见眼前蓦然一黑,耳闻“叮叮”魂链交砸之声不断,已被条条锁链重重围困当中。
第三百二十七章 火海渡万魂(一)()
不过片刻、桥上七丈之上赫然形成了一只由数百魂链交“砸”而成的黑球。“黑球”外围是条条密密麻麻,紧紧箍绕的魂锁,黑球下端是条条笔直轻颤的魂链,魂链另一端是那数百女童的条条袖口。而此刻她们的表情隐露痛苦。
莫仲卿并不知道,这看起来无限长的魂链其实是有限的,只要女童一旦魂力枯竭,那这魂链便烟消云散,简言之,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法子。
可孟婆并不在乎,因为她们不过是工具,不过是些死物罢了。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空中不断收紧的黑球,旋即转过身去,一挥拐杖道:“锁入忘川,永不超生!”
女童们得令,牵着黑球缓缓下沉,临到桥面相差无几的距离,那神色如常,负手离去的孟婆面色遽然一变,霍然转身便见黑球竟被一柄木剑剑锋,“叮”地一声戳出一道窟窿,电光石火之间那些数百女童娇躯一颤,数百魂链亦是立刻抖上三抖,黑色球体更是忽大忽小几欲碎裂,未几,但听黑球中一声断喝:“破!”
这一字甫过,黑球猛然炸裂,万千魂链随之激射而开,条条断裂的链扣倏忽向着四面八方猛然击去,击得奈何桥面坑坑洼洼、石屑猛飞,数百女童纷纷仰头就倒,凄婉哀绝之声不断,能挣扎再起者已十中无二。
孟婆见着满地魂灯以及一地生死不明的众拘魂使,心中愠怒,道了声:“废物!”又满脸铁青怒视正一。
而此时的正一元神化身已有些隐透薄光,足见方才一举破开“黑球”并不轻松,兼之方才需要源源不断为莫仲卿送入元阳护其魂魄,致使损耗颇巨,可精神依然矍铄,他扶着莫仲卿走到徐徐降到桥面,对着孟婆稽首道:“贫道得罪,还请孟婆打开结界放我二人归去。”
孟婆寒声道:“老身说过,奈何桥上无人可以回头!”
说着,只见孟婆擎杖一顿,立时整座奈何桥竟是晃上三晃,莫仲卿心中惊异刚生,便见桥面霍然变色。寸寸玉质桥面生生龟裂剥离,双双干瘪一如枯枝荒藤的鬼手争先恐后、破桥洞出,将数百昏死在桥面上的拘魂使齐齐拽入桥中,那些还勉强活动的拘魂使虽被孟婆所控,小脸上虽还是一无表情,可从她们努力挣脱脚踝上的鬼手来看多少还有些求生的本能。至于孟婆半丈之内毫无鬼手相扰,似是对其颇为敬畏。
与此同时,数双干瘦的枯手亦扯住二人脚踝不放,正一二话不说木剑一挥将其斩断,复有数双接踵而至,将二人死死缠住挣脱不得。更为糟糕的是,莫仲卿肉躯在外,这区区魂身也非正一的阳神那般“强健”,立于桥头遭接二连三一扯,竟快速下沉!正一更不待言,单手握剑用力下插,“噗”地一声犹如刀切豆腐般直没剑柄,雄厚的元阳亦随之冲入桥中!
立时,这一口木质道剑竟发出金铁镝鸣之声,生出一圈光澜横扫桥面,光澜所过之处,数百只群魔乱舞般的枯手尽折,一如镰割韭菜!正一趁势一提,就将莫仲卿魂体重新拉回桥面,一脸凝重地望向了四周。
原来这边二人抽身不得以木剑镇桥面之际,整座奈何桥已面目全非。表面的石块剥落之后,剩下一团团蠕动的干枯躯体浮于表面。
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这些一如风干的肉体,大多是人类躯体。他们眼神黝黑空洞,皮包骨头,一如冬月腊肉,四肢扭曲畸形相互交叠挤压,正拼命挣脱桥体兀自不休,若不是桥面那柄木剑镇压,恐怕就难善了。
可饶是如此,随着桥体中无数干尸不断拍打桥面,那木剑也开始瑟瑟轻颤,很显然,留给二人的时间已然无多,更何况那一旁虎视眈眈的孟婆直到现在还未亲自出手!
“这该如何是好?”
莫仲卿胸中急忖,拼命搜刮肚肠仍是一无所获,似乎所有的智谋计策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孟婆面前也均成了白纸一张,毫无作用。
莫仲卿也从未这般气馁过。
而反观孟婆却是气定神闲,面色平静,那一如橘皮般面容上从未有过一丝多余的表情。这样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是无懈可击的。她也不再命令余下的拘魂使上前围捕,就这般佝偻着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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