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细身窄剑从两侧分岔而行,纷纷冲入锁道下的云海之中。
惊涛骇浪般的雪从身边轰然而过,呼啸的狂风激得莫仲卿衣袂翻飞不止。
少顷,待得雪浪余势渐去,莫仲卿再睁眼时却见身旁两侧的雪堆已高过了腰际,唯有那柄细身窄剑后自己和白骨所立之处依旧安然无恙。
此时,莫仲卿的心中已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他抿了抿唇望向默默拔出剑来的白骨,心中一热刚要开口言谢,岂料白骨陡然向着雪坡急急一望,就见一团偌大雪球由远及近,翻滚而来。
莫仲卿稍稍一愣,只见雪球身形一展借势俯冲而下,眨眼间已将白骨扑倒在雪中,对着白骨头颅张口就是一咬!
咔嚓——!
随即一声令人揪心的骨碎声顷刻传来,莫仲卿也已错步而上,一掌掀起爆裂的劲风急急来救,然而那袭来怪物却不闪不避硬是挨了这一掌风后,右爪对着身下白骨兀自猛力一拍,随后但听‘啪’地一声脆响,整具白骨便如一片破叶般,转瞬被扇得撞出身侧雪堆,直直打落云锁之下。
莫仲卿见得这一幕,胸中顿时燃起满腔怒意,掌风叠出,连环击打,身形已几如残影,端是奇快无比。
可对面那浑身披挂着白底金边的倒鳞,头分犄角,眼似驼铃,形如麒麟的怪物,竟与其斗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技高一筹!
莫仲卿瞬间攻出数掌的同时,对面雪麒麟不仅全数躲开,还不忘高傲地昂起头颅打了个重重响鼻,作出一副极为不屑的姿态。莫仲卿见此,顿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索对策。
他知道这雪麒麟极具智慧,并不好对付,就在他苦思对策与之僵持不下之际,突听一阵短促地‘咻’声乍起,对面雪麒麟跟着就是一阵吃痛般地嘶吼,莫仲卿愣然,定睛一看,却见那柄上刻七星剑阵的细身窄剑已从雪中赫然洞出,一剑斜上,已破入雪麒麟腹中,剑身甫一入体,鲜血顷刻顺着汪蓝剑身滚滚而下。
莫仲卿不禁喜出望外,丢下哀嚎不已的雪麒麟,忙奔到云锁道边细细察看,可入眼之下除了灰蓝云海与冷冽罡风外哪里还有白骨半分身影?
莫仲卿犹自不信,又等了片刻,直到不远处雪麒麟的哀嚎渐无声息时,这才不得不确信,方才那一剑只是白骨临死前的反戈一击,它并没有能上来。
莫仲卿深深叹了口气,向着白骨落下之处重重一揖,途经雪麒麟身旁时,再见那把腹中所插的剑柄,心下一动当即走近,将剑身缓缓抽出体外细细察看,只见剑锷根部赫然刻着“剑胆琴心”四字。
莫仲卿摸着这四个蝇头,表情显得若有所思,跟着收起细剑,寻迹而上,谨慎前行。
可当他从云锁来到山巅前的山道时却诧异地发现,这一路云锁之上再无阻拦,似乎一切都随着雪麒麟的死亡而烟消云散,想到此处随即释然,脚下步伐不由更快了几分。
山道并不崎岖,被修得平平整整一目了然,只是这覆盖在石阶上终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在表明这段山道已久久无人问津。
踩着冰阶登上山巅,举目遥望,四下皆白,再行数步便能看到山巅处有一偌大的圆柱平台屹立于山道尽头,而其周围亦有石梯攀旋而上。
之前他曾猜想过山巅这犹如白昼的光辉是那阴玉所致,可直到拾级而上,来到圆台顶部时,才惊讶地发现犹如白昼般的光辉并非来自阴玉。
圆台表面呈现玉质,上有阴阳石刻,而亮若白昼的强光便是这面犹如明镜般的玉色圆台所散发而出。
莫仲卿举步于间绕行一圈却未瞧见形似阴玉的物什,而平台之上光滑如镜,也不可能有其他之物可供摆放。
莫仲卿有些不信,遂仔仔细细又探查了一番,临到中央这才猛然发现阴阳太极图中的弧形黑白交接线上,竟有一条细细长长、肉眼难辨,贯穿整个圆台,形如“S”的细缝。而S的细缝中央有一寸来长的细孔,蹲身用手掌比了比细孔大小,便可察觉与自己右手所持的细身窄剑大小正相等。
“难道这柄剑是这般用法?若是如此,那具白骨是想亲自带自己来打开这里?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而答案应就在下方。
莫仲卿心中略一犹疑,旋儿反手持握剑柄试探性地将剑身插入其间。
谁知剑尖刚入得一寸三分,突然一股巨大地吸力不期而至,只听‘嗖’地一声,那细身窄剑已稳稳嵌入裂缝,剑柄全然没入其间。回过神来的莫仲卿刚想伸手再行拔出剑柄,却不料整张圆台上的光泽倏忽一敛,仅一瞬、原本与黑夜争辉的白昼一敛即没。
旋儿、那黑白阴阳交替插有剑柄的弧形线上突兀地往两侧奋力一张,伴随着‘咔’得一声巨响,黑白交界处的弧形线上已平整地裂开一条宽达三尺的裂缝。裂缝并不大,但是顷刻喷出来的寒气却逼得莫仲卿猛然远离。
霎时、寒气四溢下,缝隙口已铺满白霜、渐显冰晶,
莫仲卿心头不禁一惊,不由得暗自戒备,驻足观望。然而片刻之后,出乎意料并未等来危险,反是等来一只宛如初玉,形似玉兰的素手从缝隙中缓缓伸出。
少时、这手如雪柳、微律五指,摇曳身姿反叩冰晶,作势道:“咚、咚、咚!……敢问有人在家么?”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语声中带着六分俏皮、三分妩媚,一份慵懒之气,听起来细腻酥软,竟令人有些春心荡漾。
莫仲卿心中警铃大作,暗忖:“此天玑山巅中怎会有一位女子?而她又怎会在那犹如冰窟的裂缝下活着?”
一系列怪异的现象无不表明女子绝非常人,可听着她拟声作词和那悦耳的声线却又令莫仲卿不得不产生一种邻家女孩来敲门般的亲切。
莫仲卿心下一动,学着二师兄莫少英的语调试探道:“姑娘说笑了,这天寒地冻台下一窟窿,哪能为家?就算是家那也住着姑娘,所以这话该由在下来问。”
那缝下声音吃吃一笑,回道:“原来妹妹也是个妙人,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自称在下,难道你就那么想当那些臭男人么?”
莫仲卿兀自一笑这才想起之前喝下的药剂到现在还未曾失效,是以,也不去解释其中误会,依言道:“其实姑娘认为在下是女子全凭听觉而已、听觉乃是五贼之一,若能摒除五贼之惑,这天下男女也就一般无二了。是以,诚如现下我望不到姑娘,姑娘也见不着我般,连彼此是人是妖都不知,顾及男女是否有些多余了?”
莫仲卿自是话中有话,那厢缝隙中沉默片刻,继而笑声再传道:“原来妹妹你不是昆仑派中弟子。”
莫仲卿心头一讶,正色道:“何以见得?”
女子狡黠道:“我这头一句问及妹妹什么?”
莫仲卿想了想,依言道:“姑娘问在下,敢问可有人在家。”
女子接道:“是了,这般问话自有些目的。若是文殊那小道士的徒子徒孙,应当知道我被拘禁于此。这般一问他们心中便知我在有意讽刺他们,是以、定不屑理会,也绝不会如妹妹这般口吻的。”
莫仲卿并未否认道:“经姑娘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在理,不过也正是这句话令在下也确定了一件事情。”
“哦?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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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巧不成书 一()
女子笑声中透着丝丝得意,似乎还在为能猜中莫仲卿并非昆仑派中人而沾沾自喜。
莫仲卿忖了忖、方道:“姑娘适才称文殊为小道士,说明姑娘的芳龄有可能隐隐还在他二人之上。而这山巅天寒地冻,积雪覆顶,台阶上坚冰终年不化,看起来已许久不曾有人来过,既如此那姑娘一人在此能不吃不喝依然活着,若不是仙根深种,便是那昆仑派抓来的妖物了。”
说完、莫仲卿面色一凝、暗运体内真气做好随时拼命地准备。
他不知这女子为何被关在这山巅圆台之中,但若所料不差,能让昆仑派众人关押的妖类,其手段就算不能移山填海,上天入地,对付自己这等初出茅庐之辈应当绰绰有余。
然过得一阵,却听得那女子声音从裂缝中幽幽传声道:“呵呵……我是不是妖女,妹妹前来从上往下一看便知,怕就怕在妹妹已经先入为主不敢接近了呐。”
妖女惑人,手段层出不穷,这话若不是激将,便是请君入瓮!
莫仲卿心中虽如此想,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至今所遇见的妖族,还是有种莫名好感的,哪怕有一点相信的理由,他都不想先入为主,一概否认。
于是一步,两步……
莫仲卿走得已极为小心,甚至靠近缝隙边缘时已屏气凝神,双拳握紧。他不希望动武,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坏。
是以,当他听信其言临到缝边,刚想探首张望之际,那只趴伏在缝边,原本软弱无骨的素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钳住莫仲卿的脚踝,就地往回一拉!眼看就要拉动下滑时,只见莫仲卿眉头一皱,于间不容发之际右脚已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了对方皓腕之上!
随着一声吃痛的娇呼传来,莫仲卿并不理会,反是迅速蹲身死死扣住那被自己踩踏得迅速发青的手腕沉声道:“即便姑娘是妖类,在下也满怀希望选择试着相信,可你这般做法委实让人寒心。”
这话语并不长,但已够莫仲卿再次探首下望,可就他看清下方女子面容后,仅一瞬,原本严肃冷峻的表情忽然冰雪消融,只不过这丝表情变化,却被那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所完全遮掩。
是以,那缝下女子看着上方人儿呆怔当场后,趁机抽出手腕垂入阴影中,不忘嘲笑道:“呵!既知我会骗你却还来上当,天下若是多些你这种傻子,那真是骗子的天堂。要知道不是每个傻子都有妹妹你这份机警的!”
一语过罢,见莫仲卿并未搭话,那女子奇怪地望了一眼又撇过头去娇媚道:“似乎你这般痴痴呆呆,若无方才那般举止,我还真以为你会爱上我呢,只可惜你是女人,同样可惜……”
女子本垂着头自说自话,可当她昂头再次望向莫仲卿,却猛然收声顿住,眉角跟着一颤、双眸愈睁愈大。
与此同时,那上方莫仲卿已缓缓撕下面具渐露真容。此时山风呼啸,二人却充耳不闻,四目相对之际,表情复杂难明!
“原来是你…”
“你是重虞!”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可语气却截然不同,一个惊讶窃喜,一个略略失望。一个暗怀期望,一个冷然对视。
重虞见着莫仲卿这般表情后,迅速将头再次一撇,恢复以往的冷傲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傻小子,也对,也只有你这般傻子才会永远选择第一时间去相信旁人。”
莫仲卿冷道:“素衣呢?”
重虞看了看自己身体,沉默一阵,忽道:“你就这么在乎她?喏、这本就是白素衣的身体,我说过你可以将我当成她就好。”
见重虞这般说辞,莫仲卿依旧冷冷逼视再次问道:“素衣呢?”
重虞听他第二次问起,突然眼有深意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她睡了,短时间无法出来见你。”
这句话若是搁在常理之下恐怕令人费解,但莫仲卿知道现在重虞和白素衣在阴错阳差之下用的是同一具身体,以一体两魂的方式活着。
重虞说素衣睡了,也就是说白素衣此刻的魂魄或者意识正在沉睡。当然,这句话从重虞口中说出便是真假参半,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样呢?
莫仲卿不能立刻确定,他只能跳下缝隙再作打算。然而当他甫一站定,刚及适应其内阴暗的光线,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再次木然呆立。
昏暗的光线中,此刻重虞那一副面孔可谓熟悉之极。面若玉盘、眸似水杏,两腮凝脂、翠鼻秀挺。
而这脸孔不是那朝思暮想的白素衣,又是谁来哉?但若细观之,那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眉角隐隐含傲,时不时微露三分狡黠之色的,该是那重虞才会显露的神色。
一张面孔两种颜色,莫仲卿不知何时开始,已能很轻松地辨别这张面容下谁是重虞,谁才是真正的白素衣。可不论是重虞还是白素衣,当他看到这张面容以下的景象时,双拳不由猛然握紧!
只见这洁白如玉的脖颈之下,阴暗的光线勾勒出一条条全身黑红形似毒蛇般的锁链。
细密的锁眼一环接着一环,重重攀缠于重虞周身,锁眼与锁眼之间可以勉强看到其内的白衣上满是血污,甚至还可以从多处破败裸露的衣洞中,依稀瞧见那被勒得发青冻得发紫的肌肤。锁链绕着身遭盘旋而下将其紧紧裹住,直没脚踝,稳稳扎入地间,而那双纤细的裸足竟悬浮在空中。
她竟是被吊着!
不仅如此,寻迹再度回望,这才借着昏暗的光线瞧见,原来另有两条细密的血链,从重虞的后琵琶骨背中穿入,前锁骨处穿出,继而蜿蜒而上牢牢插入其上天顶石壁之中,其旁还有另两条锁链将重虞的左右手紧紧扣住,将它们悬垂于空,也正是这天顶上四根血链的功劳,才将重虞整个人吊挂于半空。
只是重虞现下的右手不知为何已挣脱了一条锁链耷拉在身旁,莫仲卿不知重虞费了多少辛苦才将这只手勉强伸出缝隙之外令自己看到,可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心是揪的,是怒的,是悲愤的!
他甚至觉得满腔热血上涌,一丝可怕念想已浮上心头!
莫仲卿陡然一惊,急急抛去此种荒唐的念想,转而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道:“我怎么救你下来?”
重虞吃吃一笑,右手晃了晃穿在自己琵琶骨间的血链,于一片咣当沉响中轻道:“你是救我?还是珍惜素衣妹妹的这副身子骨呐?”
当见到细密的锁眼中再次溢出殷红的鲜血,莫仲卿的心猛地一抽,忙道:“别动!”
重虞乖乖地松开握住锁链的右手,嘴角一翘、再次轻笑道:“好吧,看来你还是爱惜这副身体多些,放心,素衣妹妹尚在沉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