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过程中院里的吵闹声已淡了下来,等我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苏晋背对着我负手而立,莲子虽然不敢吭声,却是一副愤然的模样站在一旁,冷春跪在苏晋面前,脸上原是委屈的表情,见到我从房中走出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当作没看到,走到苏晋身边问:“怎么了?”
苏晋皱了皱眉,“你怎么起来了?当心受凉。”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莲子控诉的声音道:“夫人,你和先生今日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下,这大半夜的她却非要来打扰你们,奴婢不许她吵闹,她竟然还想动手打奴婢。”
我朝锦儿的房间看了一眼,“你小声些,不要把锦儿吵醒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缩回脖子去吐了吐舌头。
冷春依然跪着,唯唯诺诺的为自己辩解道:“先……先生,莲子误会奴婢了,奴婢只是……只是因为寻不到先生而一时有些着急,并没有想要动手打她,奴婢……”
苏晋有些不耐的打断她:“你先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面色小心的看我一眼,低声道:“是东厢的那位姑娘,她情况有些不大好,奴婢实在没有办法,担心她的身子会熬不住,不得已才来打扰先生和夫人的。”
她的话使我担忧起来,急忙问道:“去请过百里大夫了么?”
她一愣,然后低下头去嗫嚅道:“奴婢……奴婢一时着急,所以没有……”
莲子忍不住插嘴道:“你还说你不是存心要打扰先生和夫人,既然有人病了,你就应该先去找百里大夫啊,先生他又不会看病,你非要来喊他过去有什么用?”
莲子这丫头爱憎太过分明,也不晓得这冷春哪里惹到她了,平日里在我面前向来都是乖顺得不行,却每回见到这冷春时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我有些无奈的的朝她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先去南院请百里大夫走一趟东厢。”
她看一眼低头跪在地上的冷春:“可是……”
我板起脸来:“快去。”
她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不敢耽误的转身提了灯笼,腿脚利落的奔出了院子。
我侧头看苏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也是在担忧颜楚的境况,便对他道:“你还是去看看罢,想必她这个时候最想见的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那你……”
“我和你一起过去。”
其实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颜楚,我明明晓得她对苏晋是有意的,当初苏晋提出要和我在一起时,我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虽然我明白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自私的,但想着颜楚为了苏晋甘愿大老远的嫁到卫国来,更不计后果的为了他做出逃婚这样的壮举,难免就生出一些愧疚之心,甚至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
但她毕竟是离落的妹妹,还称过我许多声姐姐,如今听到她身子不好,我也不可能不担忧。
到东厢时,天上月盘明亮无比,不点灯笼院中也清晰一片,一直有揪心的咳嗽声响起,我们等了一阵,终于见到百里大夫从颜楚的屋中推门而出,苏晋快步迎了上去:“如何?”
百里大夫面色凝重的叹一口气:“颜姑娘本就体弱,那夜淋过大雨之后便染上风寒,现在风寒未愈,又心生郁结,这几日极少进食,身子怎么受得住?若她自己不肯安心调理,纵然老夫医术再高明,恐怕也束手无策。”
苏晋皱眉沉默片刻,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暂时止住她的咳嗽,我担心她坏了嗓子。”
百里大夫道:“止咳的方子倒是有,老夫这就便回药庐配上,但颜姑娘的病若要痊愈,这几日再受不得什么刺激。”
苏晋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百里大夫领着冷春前去南院取药,莲子也帮忙去烧水了,东厢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苏晋二人,我见他迟迟没有什么动作,忍不住问道:“你不进去看看颜楚么?”
他的脸色难得的有些沉,“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与凉国和亲这件事。”
我抿了抿嘴,看着地上一摊极亮的月光道:“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这些也无用,你总要好好和她谈一谈。”
他道:“如今王爷府中都已王妃身子抱恙不便见客为由,暂能将王妃一直未露面这件事搪塞过去,她虽未真正与沈安拜堂,但是,”他看着我道:“这桩婚事已成定局。”
我脑子里有些杂乱,就近坐到门口的阶梯上,朝他道:“但我知道,只要你愿意,总有法子解决的,颜楚她不想嫁给长安君,纵然那长安君再好,强逼她从了你的决定她也不可能开心。”
他的身子本就颀长,此时他站着我坐着,我们之间的差距更加分明,他背着月光,在我身上罩下一道阴影,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晰,淡声问我:“那你呢,阿留,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然,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了又答不上来,怔道:“我也不……”
他似乎并非真的要我回答,浅笑着朝我伸过来一只手,有些无奈的道:“起来罢,地上凉,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似的。”
我素来向往东陵先生书中的那些江湖豪侠,对他们来说席地而坐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我也深以为这个行为显得很是不拘小节潇洒不羁,便也一直效仿至今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被他这样一说,我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头一回反应过来这个动作虽然与大侠的气质十分相配,但却丝毫没有一点闺秀的风范,与后宫中那些嫔妃相比怕是显得粗俗。
想到这层,我也坐不安稳了,将手放到他手里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咳两声道:“我就是帮颜楚试试这梯子硌不硌脚,别让她不小心摔了……”
苏晋忍不住莞尔,升调哦了一声:“那你可试出来什么没有?”
我干笑道:“平得很,平得很,有钱就是不一样哈……”
苏晋:“……”
146。一百四十六章 苏篇?初心未改(一)()
帝都的月光一向过份明亮,轻易便能将人的心事照得清明,是以在处在深宫这许多年,即使是夜里苏晋也习惯了以一贯淡漠的表情面具来伪装自己。
他向来都不怎么喜欢月光,但此刻却感谢头顶的月光,将眼前这张脸照得如此清晰,能让他毫不遗漏的看清那剪水双瞳中的光芒——他发现她越发的好看了,不是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面容,却在一颦一笑中都是绝妙的姿态,纵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做不出来这样独属于她的姿态,一旦细看就无法移开视线。
隔年不见,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依然未改,和她在一处从来不会在她脸上缺少窘迫的神情,她总是喜欢将自己装得老成端庄,是以她窘迫的时候,他乐得见她这副更为可爱的模样,从不主动开口打破尴尬撄。
此时也是如此,听她一味的胡扯,他只是带着浅笑看他,有些装不下去的时候,屋中适时传来两声咳嗽,她如释负重的催他进门:“快去看看颜楚罢。”
他抿嘴看她一眼,这才跨步进门,身后她并未跟来偿。
他知道,她一向聪慧无比,表面一副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头比谁都要清楚,许多事情光靠猜便能猜得精准无误,她不见颜楚,有她自己的考量,他没有多问什么,自己一人进了屋。
颜楚的脸色十分不好,纵然屋中的烛火点燃了许多盏,仍然不能掩去她脸上的憔悴病态,一国的公主被折磨成这个模样,苏晋始终不忍,走过去替她将被子盖好,叹气道:“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叫离落如何放心?”
见到是他,颜楚原本愁云满布的脸上总算是显出一丝喜色,“晋哥哥,你终于肯来见楚楚了么?”
苏晋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即便是想见我,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
颜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并没有接过水杯,握住被角的手不安的搅动几下,低眸道:“若我不这样逼你,你肯来见我么?”
苏晋将水杯放回桌上,“无论如何,你不该随意拿自己的身子来折腾,我不见你,只是希望你自己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清楚。”
“晋哥哥就这般嫌弃楚楚么?”颜楚抬起头来,眼眸中似乎溢出几颗微亮的星子,语气里满是委屈:“你宁愿屈身搬去西厢,也不愿意与楚楚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楚楚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晋哥哥你这样讨厌我?”
苏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声道:“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养病。”
颜楚声音有些激动:“可你这样做只会让我难过,自从你下旨将我许配给长安君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安心过。”
大概是方才说话太过用力,带着她连连咳嗽了几声,苏晋的眉头终于皱了皱,起身将她扶起来,将两个枕头叠到一起放到她身后,拿过水杯让她喝下几口,见她脸上稍缓和些,才有些无奈的放缓声音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再想当初那样任性。”
颜楚有些凄苦的笑了一笑:“晋哥哥说的,是十三岁那年,我非要你带我出山去玩的事情么?“
苏晋不语,颜楚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嘴角带着笑眼神飘渺的回忆道:“我们三人中你年纪最大,也一项最为稳重,那一年师父有事外出,便将我与哥哥嘱咐给你,让你看着我们不要乱跑,我想趁着师父不在出山去玩,你因谨记着师父的嘱咐,我再如何哄求依然不肯答应,最后我心一狠,便以绝食相逼,最后若不是哥哥即时发现饿晕过去的我,都不晓得会有什么不敢想象的后果。”
大概是被颜楚的话勾起了久远的回忆,苏晋浅笑道:“你小时候就很有公主的模样,一向温顺乖巧,但一旦任性起来,却是谁都没有法子。“
颜楚苦笑:“可最后你还是答应了带我们出山去玩,不是么?”
苏晋看她一阵,片刻后道:“你知道,这与现在这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感情这种事,你任性或许可以换来行动上的妥协,但楚楚你该知道,我心中早已有别人了。”
颜楚紧抿着嘴,握住水杯的指尖渐渐有些泛白,眼角的晶莹仿佛凝住,问道:“那个人,是夏姐姐,对么?”
苏晋没有说话。
颜楚眼角边的那滴晶莹瞬间滑落下来,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我早该猜到的,我从来没有见到你用那样的眼神去看一个人,你待夏姐姐与待任何人都不同,但我不愿意相信,你与她相识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仿佛不愿再说一般,她声音滞了一滞,又忍不住道:“直到我从下人的嘴里晓得,她们一直称夏姐姐为‘夫人’,直到冷春告诉我,你今晚与夏姐姐宿在一处,我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
苏晋一直平静的听着她说这些话,却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回应,看见她不停流泪,皱眉道:“你今晚说的话太多了,你该好好歇息的,我答应过师父和离落会好好照顾你,到时候离落见到你还是这幅样子的话,我没有办法向他交代。”
“你关心我到底只是因为责任,对么?”颜楚带着哭腔问道,见苏晋不回答,咬了咬嘴唇:“你不愿意娶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能让我嫁给别人,虽然你是卫国的皇帝,但我始终是凉国的人,你并没有权力逼我做任何事。”
“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苏晋道:“但在百姓眼中,你和沈安已是拜了堂的夫妻,现在唯一的法子,是放出消息说长安君的王妃身患重病去世,但这样做的话你也永远失去了凉国公主的身份,你肯么?”
颜楚脸上有泪,嘴角却是带着笑:“有什么肯不肯的,自从王兄逼宫之后,我这个公主的称号早就名存实亡了,用这个称号能换来自由,我本就应该庆幸的不是吗?”
看她脸色渐差,苏晋打算不再多说,将她手中的水杯拿走,让她躺回去后道:“好了,有什么等你把身子养好再说,早些歇下。”
颜楚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苏晋的背影走出门外,眼中的苦涩久久不曾散去。
苏晋出了房门之后,并没有看见夏留的身影,他想她应该是自己先回了雨桐院,迈步正准备也往雨桐院去,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像狂风暴雨一般瞬间席卷到他的胸口,蚀骨般的痛感叫嚣得他脚下一个不稳,扯得高大的身形晃了一晃,嗓子里漫上腥甜,他用力强压回去,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
苏晋眉头紧拢,嘴唇隐隐发白,在原地站了半天,胸口的痛楚总算是缓下一些,一向波澜不惊的深沉眸子中浮出些不明神色,抬头望了望月,便迈步走往南院走去。
一路上晚风吹得竹林萧索,快到南院的时候,苏晋看见青石路旁有一个鬼祟身影在左右张望,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隐在一处蔷薇花丛后面。
借着清亮的月光,他很快看清那人的面容,见到她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蹲下身去将手里的药包打开,再次往四周张望几下,从摊开的药包里拣出其中两味药扔到面前的溪流中,看到那药顺着溪流漂到望不见的尽头,才重新将药包合上站起身来。
刚转过身正要继续走,她脸上却猛的一白,眼神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先……先生!”
苏晋面色漠然的望着她,“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冷春手中的药包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仓惶无比的跪了下去,声音颤抖的道:“先生,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只是一时糊涂,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先生……”
苏晋的生硬带着凉意:“为了我?”
冷春心中一横,咬牙道:“对,就是为了先生。”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与苏晋对视,终于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来:“当初奴婢愿意留在翠竹阁中,也是因为先生,奴婢心中一直在想,只要能留在先生身边,纵然是做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
说完,她仔细的去看着苏晋脸上的表情,期待着能从他脸上见到任何的变化,但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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