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开口问,便是触及*,他虽然会因相信我是他的娘子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实在是个外人,做这种事恐怕有些缺德,便忍住什么也没问。
“你记不起来以前的事,要不要听我讲讲?”他道。
我心中一惊,这人会读心不成?看向他的眼,那双眼中却依旧一片清明淡然,我咳了两声,既然他主动要说,想必是需要倾诉,我便做一做这倾听者也未尝不可,便装作半带犹豫的点了点头。
他笑一笑,拿起一个空茶杯摩挲着,目光温柔似月:“这套茶具,是我二十一岁生辰那年,你说我那么爱茶,便亲手烧来送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再换。”
那一年他刚满二十,是一个冬日,他领商队经过山鹰涧,被山中一伙踞山为王的盗贼拦截,他在经商上游刃有余,但却非习武之人,对方人数又是商队的两倍不止,一场厮杀,他的人一个个倒下,他无力抵抗,当一片血泊中只剩下他一人时,那伙盗贼的头目却还不肯放过他。
他当时身受重伤,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突然听到一声划破云霄的长啸,她从茫茫苍野中策马而下,他说:“我永远记得你那时的模样,那匹马奔的那样快,可你在马背之上依旧稳如泰山,那时你的头发比现在还长,”他伸出修长手指在我眼前比划,又道:“你当时未曾束发,嘴角明明带着笑,眼中却有骇人的杀意,只不过一个小丫头,竟然让人感到畏惧。。”
她那时年纪甚至不过十六,用他的话来讲,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但却练得一身惊人的好功夫,剑法漂亮得让人眼花缭乱,片刻之间便将那伙盗贼放倒一半,由此可见,英雄救美是从来不分国界与性别的。
她将他救下,从他衣裳上左一块又一块撕下布条,帮他包扎伤口,奈何他身上伤口太多,最后她无处可撕,又不愿去碰尸体,便放弃道:“就这样吧,这些小伤口多透透气会好得比较快。”
他无奈道:“你其实可以撕一下你的衣裳。”
她便作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已经救了你的命,还要我撕自己的衣裳帮你治伤。”
他笑着问她:“那你为何要救我。”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过去:“其实我最近也在逃难之中,囊中羞涩,恰巧见你有难,便出手救了一救,若是方便的话,给点报酬什么的我倒也不介意。”
他才明白过来,整个商队从凉国运了许多名贵布材,而他身上的衣裳更是价值不菲。他庆幸不已,若是那伙盗贼看起来比他有钱,那她出手帮的,恐怕就不是他这一边了。
他自然不会吝啬,但却因为私心想留她在身边,正好他重伤,便借口说不能行动,要他帮他将伤养好,到时候她要多少报酬都行,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想也没想便爽快答应了,后来想想,她那时候其实也是无处可去罢。
8。谁赠我三寸春光(八)()
她带他找到一处山洞栖下,山鹰涧地势偏僻险恶,有再多银子也无处可花,我想,看来他那个娘子人品不错,否则以她的本事,他又重伤在身,她若要拿上所有银子一走了之,他全无半点法子,若换作是我,就很有可能会这样做。
但她一直没有,甚至在起初几日将她的马宰来烤了吃,后来马肉吃完了,她便卷起裤腿淌到河里以剑捕鱼,每次都一扎一个准,偶尔鱼肉吃腻了,她便砍下树枝自己做了一把简易的弓,补来山间的野兔改善伙食,是以,那几日他们虽然栖在山间野洞,但也过得甚是油水。
大概是因为多想要些酬劳,所以她很是上心他身上的伤,她仿佛什么都懂,摘了大把药草回来,坚持每日为他换一次药,还用桑树叶子仔细的铺到石板上,让他晚上能够躺得舒服些,而她自己却抱着树干也能睡得很香,她会特意去找清泉水带回来给他喝,而她自己有时捕鱼却会毫不嫌弃把头埋进河里大口大口喝水。
和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他没有理由不对她有了感情,而且和所有爱情故事的狗血情节更一样的是,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感情,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对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好奇,只是想要对她多了解一些。
当他的伤口一天天愈合,他再没有理由赖着不走,便履行诺言给了她大把银子,她也顺便送他去帝都,因当时他的不开窍,竟然也没有留她,就这样放她走掉。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放下茶杯看向我温柔道:“那时我真傻,完全不相信自己竟然对一个小丫头动了情,若不是你后来找到我,我可能就要在悔恨中度过一生了,现在想起来,我们之间,似乎总是你主动,与你比起来,我太胆小懦弱了,最终因为我的胆小懦弱才丢了你,幸好,幸好你回来了,幸好现在还来得及。”
我终于理解他第一回看到我时眼中的震惊和悲切,我问他:“当晚你看到我为什么不直接将我带回来,为何要装作陌生人一样同我寒暄。”
他的眼神暗下来:“我怕自己吓到你。”
“嗯?”我奇道:“怎么会吓到?”
“因为你离开时,是那样怕我,你说永生不要再见到我,我让你那样伤心,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我便要更加小心翼翼,若你再因怕我而离开,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阿留。”
我们的谈话,最终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告终,后面的故事他没有再讲下去,我像吃一只烧鸡吃到一半肚子还没饱烧鸡就被人端走,但再开口要又觉得十分没面子,面子这个东西,真当是人类探索的道路上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总之我是努力忍了好半天,才将要求他继续将故事讲下去的话憋住。
不得不说,我虽怀疑苏晋是不是个正人,但着实算得上一个君子,他将我带回苏府后,虽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娘子,但因着我的不承认,他便一直让我单独住一间房,今晚自然照旧,他将我抱回房间,又让莲子照料我就寝后才翩翩离去。
而我却因为方才的事难以入睡,试想,若是有个人在你入睡之前同你寒暄一阵,最后留下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在你殷切期待的目光中又道:“算了,还是不说了。”然后便一走了之,你怎么可能还说睡得着,我郁闷了大半夜,最后眼皮实在重,才慢慢睡去。
睡梦中,我见到夏连拿着银子寻欢作乐,师父整日里到处混日子,导致小白多日无人照料,如今已经骨瘦嶙峋,双目恹恹,再见不到半点珍贵名兽的模样,它慢悠悠摇着尾巴泪眼汪汪地望我半天,然后扑通倒地,双眼一翻,一命呜呼。
我吓得满身大汗,一觉惊醒,几只稚鸟啄着我的窗柩,窗外已是朗朗晴空,我想起小白令人赞叹的捕猎本领,有一年我因下山办事一直未在它身边,它一直自力更生,反而因为没有我与它抢肉吃再与我相见时竟然肥了一大圈,我这才松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唤来莲子为我穿衣洗漱,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被莲子扶着晃悠了一圈后院,看了两本画本,全然不记得昨夜之事。
9。谁赠我三寸春光(九)()
小白是我十三岁时在后山捡到的一只小白虎,那时候它似乎得了什么怪病,全身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只老虎,连一条青蛇都打不过,我当时已经颇有英雄豪侠的风范,抱起一块石头便将那青蛇分了尸,然后将青蛇的尸体和小白虎一并带回了我的小木屋。
其实我当时因正在练某一门功夫被师父强迫一年内只能吃素,叫我啃了半年青菜萝卜下来被折磨得面黄肌肉,痛不欲生,最终实在忍受不住这般非人的折磨便悄悄跑到后山打算捕些野味来吃,没料到这一趟收获颇丰,我自然欣喜万分。
小白那时候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物种,我只觉得能吃就行,当我兴致勃勃燃了柴火提了把刀正准备对小白虎下手时,因与我商量将烤肉分他一半未果便跑去告密的夏连领着师父突然冲了出来将我拦下,师父对那物种研究一阵惊喜发现此乃虎中之王,最为名贵的白虎。
卫国本就因为气候特殊鲜少有大型的野生动物,却不知我走了什么狗屎运一捡就捡到一只白虎,我师父会有多么开心也就可想而知了,于是结果就变成,我被罚扫茅厕一个月,而我带回来的蛇肉拿去喂了小白虎。
小白经过我师父妙手回春的医术,很快痊愈无恙,渐渐恢复了它的本来面貌,果然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两只眼睛宛如绿宝石烁烁有神,而我扫了一个月的茅厕,让我本就不幸的童年产生了阴影,我自然而然的将这阴影的根源归结到小白身上,便和夏连密谋要将它卖掉,然而一直因被寂空住持和师父严加看管下不了山找不到门路,在我们努力的过程中小白飞快地长成了大白,等我们找到门路时,它庞大威猛的体型已经让我们望而却步,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后来,一伙山贼打劫紫庞寺,我们自然是坚贞不屈,而事实上是我们一个个都穷得响叮当,根本没得劫,万般无奈时,小白展现了他作为大型猛兽最为威猛的一面,稍稍耍了几个把式便成功将那一伙盗贼吓跑,于是我和夏连从此再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有时还会分它一两只鸡腿。
想起我家小白,我待在这苏府更加烦躁,半日过去,除了烦躁之外,我还觉着有些怪异,打从我被带到这苏府,苏晋大概是因为处于一种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心态对我尤为看重,每日里都与我形影不离,一日三餐更是亲自相伴,我若吃得过于油腻些他便要责怪上一两句,而今日我已经独自食用完早膳和午膳,并且比往日多吃了一碗红烧肉,还是未曾见到他半个影子,连问候都没叫人来送上一句。
这叫我懊恼得很,但也不知晓懊恼之根源,人大概就是如此,就好比一个人每天给你一两银子,持续了很多天,有一天却突然不给了,原本他爱给不给是他的自由和权利,你却要因此感到不高兴,而事实上,若苏晋当真是每天给我一两银子,今天却突然不给了,我定会找到他狠狠揍他一顿问上个一百遍为什么不给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果然是和夏连师承一脉……
我很懊恼的等到晚膳,苏晋总算是露了面,但我一见到他又想起他对我的所作所为,立刻心生烦闷有种不想再见到他的念头……人类啊,为什么总是要如此犯贱……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锦袍,果真是气宇不凡玉树临风,我想起夏连那光头最爱的便是蓝色,偏偏他最不适合的也是蓝色,以至于他常常顶着一颗锃亮的脑袋穿着一身蓝衣裳在我面前晃悠时我总感觉他像个翻跟斗耍大刀吐火圈的卖艺人,如今见了苏晋,才深深明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根本就是瞎扯,只有看脸才是真理。
苏晋坐到我身边,拿起我的碗帮我盛汤,边道:“今日钱庄里出了点麻烦,有些棘手,便一直未在府中。”
“啊?”我接过汤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像我解释,喝了一口汤道:“你不用同我解释得这般清楚,要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一个外人也没有资格过问,是不?”
他立刻笑得如三月春风,眼波温柔看着我道:“又吃醋了,你以前也是这般爱吃醋,我有几次因为生意上的事同别的女子多说了几句话,你嘴上总说不在意,却偷偷在我书中画王八。
10。谁赠我三寸春光(十)()
……我差些将刚入口的红烧肉喷了出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我只不过是想表明我作为一个无关人士的立场,却叫他曲解成了吃醋,难怪夏连总同我抱怨和单方面坠入情网的人正常交流简直难如登天。
我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吃我的红烧肉,他却突然伸手将我面前的所有荤菜挪远,把一盘青菜萝卜和一盘豆芽菜还有一碗什么都没有的汤搬到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心中顿时泪流如注,急忙伸手去夺我的肉。
他拦住我,微微蹙眉道:“你最近活动得太少,不适宜吃太多荤腥,这青菜是用补药熬制的鸡汤烧的,你多吃些身子才不会虚。”
我愤愤把筷子往桌子上一甩,“你也知道我活动少,谁让你一直不肯给我解药,又不给我自由又不让我吃肉,你这简直是要我的命!”
他叹一口气,无奈道:“阿留,不要任性。”
“阿留阿留,又是阿留,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我不是你的阿留不是你的阿留。”我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呲牙咧嘴道:“莲子,我不吃了,扶我去睡觉,谁敢来打扰我就放狗咬他。”
莲子面色为难的看我一眼,又看苏晋一眼,最终还是应了我一声就要过来扶我,苏晋却在这时突然站起身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道:“你刚吃过饭就睡觉对身体不好,既然你不想吃了,我带你去后院吹吹风。”
“我不要去后院,不要去不要去,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在他怀里挣扎,而事实上软骨散质量太有保障,我挣扎的力气估摸连一只蚊子都难得打死,这证明使用在自己的身上的产品有时候质量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苏晋又道:“那好,不去后院就去前院,我买了几只大漠的狼,正好带你去瞧瞧新鲜。”
我顿时滞住,一听见狼这个字眼,身上瞬间密密麻麻的全是鸡皮疙瘩,我自认是个胆大之人,但平生最怕的便是狼,这与我小时候与师父云游四方时被一只恶狼差点咬掉一瓣屁股有很大的关系。
我换了脸色嘿嘿笑道:“那个,我突然又好饿啊,我们还是继续吃东西吧,想必那些狼兄这个时候也正是用餐时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它们,毕竟人是人他妈生的,狼也是狼他妈生的,人有人的尊严,狼也有狼的尊严,是不?”
他满意一笑,将我放回椅子,夹一筷子青菜萝卜放在我的碗里,道:“你说得很对,卫国很需要像你这般觉悟高的人才。”
只可惜你对待人才的方式太残忍了,我将这句话忍下,只谦虚道:“好说,好说。”
万般无奈之下,我最终还是舍弃旧爱红烧肉,改吃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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