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苷胥!”
老人大喝一声。
何荀身子徒然一抖,竟也是被吓得不轻。
乖乖,这柳老士子发起火来,好像比城隍老爷还可怕一些。
这一次,苷胥清楚看见了自家老爷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之情。
老人对着素聆星躬身一拜:“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是老朽管教无方。”
就在这时,墨语上前几步。
见对方有如此动作,苷胥下意识反应对方想要欲行不轨,挡在老人生前。
老人一把推开苷胥。
“给我退下!”
苷胥踉跄倒向一边,被庙祝何荀扶住。
墨语轻轻扶起老人,“看来这位兄台并不是老先生的弟子。”
他转头笑道,“看来兄台要想入老先生门下,还需多多努力才是。”
苷胥看着对方,只当对方是讥讽自己,不作言语。
“公子慧眼。”老人看了眼苷胥,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苷胥太过愚钝,我怕是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他开窍的那天了。”
墨语摇了摇头,轻笑道:“老先生等的到的。”
“承蒙公子吉言。”
墨语转身,又对庙祝何荀说道:“这位庙祝,我与聆星来此,只是有些好奇,单纯地看看这儿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若是多有僭越,还望莫怪。至于之前的话,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说完,他又对着前方抱拳,微微躬身。
何荀惊异无比。
少年躬身的方向,正是几墙之隔,城隍塑像所在。
难道是山上下来的人?
相较于苷胥,庙祝何荀的眼光比他好了不止一筹,刚才是先入为主,才没能发现其中玄机。
何荀仔细打量少年,细看之下,确实是越看越惊。
对方气质和举止,不似平常中人。
特别是对方谦逊有礼,举止得当,半点盛气凌人都无,与小声议论别人的苷胥一比,天差地别。
不对,不是山上下来的的仙家修士,倒像是门风正气的儒家门生。
“诸位,我和聆星先告辞了。”
老人最先作揖,而后是那位庙祝何荀,至于苷胥,倒是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少年。
墨语拉起素聆星,对着几人微微颔首。
素聆星隐隐有些不满。
出了城隍庙,她忍不住问道,“墨语,为什么你舍得把你的浩然气分给那个老人啊?那不是你辛辛苦苦积攒来的么,多。。。。。。可惜啊。”
刚才墨语那么一扶,他体内那些一般的儒家门生求之不得的浩然正气至少有大半都入了那老人体内。
“那老先生算是个真正的儒家门生,以学问来看,还算不错,也许比不上书院的那些真正的士子,相比也差不太多。只是受限于百年寿命,实在可惜,那么些浩然气,能为他延些寿命,若是运气好,能让他跨入那一步,算是一桩善缘,也是极好的。”
素聆星依旧有些不甘心,呢喃一句,“亏死了。。。。。。”
墨语捏了捏她的鼻子,“一些浩然气而已,本来就有底子,要想恢复,也就几个月的功夫,能帮助一个‘自家’人,想来也还不错。”
“哼,就你有理。”
思来想去,素聆星依旧有些不满。
那个老人也就一面之缘而已,何况老人旁边的那个青年出言不逊在先,墨语竟然还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不是那种“锦上添花”,而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她觉得不值。
————
等墨语二人走后,老人看了看苷胥。
“小苷,我是说你朽木不可雕,还是顽石不开窍?”
“老爷。。。。。。”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已没了在这小院题字的心思。
虽说苷胥不是他的门生,可到底是他的扈从,严格来说,算是他教导无方。
老人没再让苷胥扶,而是自己往外面走去。
苷胥看着老人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老人走后,何荀拉过苷胥,“小苷,你还想在此事之后,让我为你美言几句?我看着这事怕是不成咯。”
“我总算是知道柳老先生为何不肯收你入门了。”
何荀摇头,“以貌取人可要不得啊。”
苷胥辩解道,“是那人先出言不逊在先。。。。。。”
何荀问道,“那少年说了什么?”
苷胥将少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在你看来,那人的口气是大了些,不过小苷,若说此话的是你家老爷,你还会觉得他出言不逊?”
“这。。。。。。”
“你觉得那少年年纪不大,口气大,觉得那一番话又变相地贬低了你家老爷,所以你看不过去?”
“。。。。。。是。”
“那我说那少年兴许比你家老爷年龄还大,你觉得如何?”
“什么!?”
何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苷,少说,多看,多做。”
说完,何荀就急急忙忙回到了住处。
苷胥在原地怔了许久,最后有些怅然若失的走了。
————
关上房门,心口的一块玉笏亮起毫光。
何荀对着玉笏小心敲了敲。
片刻后,房间内凭空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淡淡人影,如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停。
何荀低下头,恭敬道:“城隍大人。”
第144章 岁月之情,佛道之理()
“不必多礼。”
何荀面前那淡淡的虚影开口。
“之前那少年,似乎有些来头,如果有机会,你好好接触一下。。。。。。”
“若是不成,也不必强求。”
“至于柳先生,如今算是脱胎换骨,有了另一番际遇,若是能在我这题字,我这即将消散的金身,想必还能多撑些时日。”
何荀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些真心话,思来想去之后,他又觉得这位城隍着实为民着想,如此消散,实在可惜。
何荀说道:“城隍大人的金身一事,难道王城那边就不管管?”
这位城隍,因为年岁确实够大。就算是山上的神仙人物,历经千载岁月,说不定也会化作一抔黄土,何况依靠香火而活的香火神祇。
只有那些天地生养,山水大神,不必依靠香火愿力,得以千古不朽,万载长存,而这些以气运所孕育诞生的香火神祇,金身再大,再高,再坚不可摧,依旧敌不过岁月的流逝,光阴长河的冲刷。
不过若是能以气运做补,又可重新延长香火神祇所能存在的时间。
可惜的是,换做任何一位掌管一地城池的城隍,大夏都愿意分出一点国运,而这位城隍,大夏却是万万不会为其付出半点,尽管这位城隍“兢兢业业”多年。
只因为这位城隍,不姓“夏”。
虚影笑了笑,“管?怎么管?”
“当初留我在此,为的就是耗尽。。。。。。前朝最后的气运。”
“如今千年光景已过,大夏国运如日中天,而我。。。。。。不过是个余孽而已,连最后的作用也没了,大夏对我弃之敝履,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何荀叹道:“当今陛下。。。。。。不厚道。”
虚影摇头:“夏王为一国雄主,要厚道干什么?”
这位即将消散的城隍视线透过墙壁,似乎在看着远方,他怅然道:“苟延残喘千年,如今也是时候魂归故里啦。。。。。。”
“大人。。。。。。还能够回归故里么?”
对于金身一事,何荀知之甚少。
不过他也大抵知道,若是一位拥有金身的祠庙香火神祇,一旦没了金身,那本该魂魄合一的真灵便会随着金身慢慢分崩离析,到最后无非就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至于与阴司幽冥息息相关的城隍,何荀倒是不知。
也许似这类香火神祇,能破天荒被阴司幽冥接纳也说不定。
那位城隍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
何荀哑然。
“连城隍老爷你都不知?”
“怎么,以为我诓骗与你?”
“小人不敢。。。。。。”
城隍缓缓在房间内走动,最后找了个似乎无人问津的长椅,坐在上面。
“何荀,我知道你来此,其实是为了监管我,既怕我擅离职守,让前朝气运苟延残喘,又想探寻关于幽冥之事,事到如今,与你‘推心置腹’,也无不可。”
何荀微微低头,“城隍老爷的善举,我们都会记得。”
“你知道我去接引那些幽冥之地的鬼魂,或是将亡故的游魂带入幽冥,所见了那些景色么?”
“不知。。。。。。”
“我虽然无法过那忘川,但远远一望,还是能看见一些。”
关于忘川之事,何荀知晓。
这也是城隍自诞生之时,所带出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那是一条诞生了不知何等悠久岁月的河流,既连接,又分隔阴阳。
世人杜撰的忘川河,河水血黄,其中有无数的游魂野鬼魂魄在其中挣扎,既求不得来世,又无法彻底死去,其实都是子虚乌有。
忘川河水宽千万丈,清澈无比,却看不见底,途径忘川的鬼魂能在其中照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传闻忘川能让人拥有随意出入幽冥的作用,不过自知晓忘川以来,从未有哪位城隍,或是幽冥边界处那个鬼魂能踏足河中。
能安然站在忘川之上,已是百年难得的光景。
但无论是那些对幽冥忌讳莫深的佛家菩萨罗汉,还是对其嗤之以鼻的儒家学子,都认同这一说法。
因为鬼门关开,其中窜出的鬼王之流,毫无疑问,便是饮了忘川河水。
这位即将消散的城隍每次去往幽冥与人间的交界处时,便会竭力望向忘川河的另一岸,试图一窥幽冥的真正面目。
千年时光,他眺望了无数次,基本都是无功而返。
唯独那一次,忘川之上的迷雾散去大半,他才有幸得窥一隅。
城隍低声道:“那幽冥。。。。。。”
“就像人间。。。。。。”
何荀诧异道:“就像人间?城隍老爷这是何意?”
“因为世人口中的幽冥之地,那传说中寸草不生,一片死寂的神秘地界,其实,如我们的城池一般无二。有来往的人。。。。。。或者说是鬼,有集市,有坊间,有杂货铺子。。。。。。”
“人间有的,那里都有,人间没有的,那里也有。。。。。。”
城隍轻笑道:“虽只是一眼,却是终身难忘。。。。。。”
何荀有些疑惑:“如果幽冥真如城隍大人所说的那般美好,那那些鬼王鬼将,为何拼命的想要在这人间停留?”
“我也不知,兴许是过腻了那些日子,出来找找乐子也说不定?”
停顿片刻,这位生前曾是沙场猛将的城隍,竟然出奇的有些黯然神伤。
“不知道我能不能保留最后一点灵光,进入那幽冥之地。悠悠千载岁月,也不知道那些老朋友轮回转世没有。呵,死前活的不痛快,这死后啊,依旧不那么。。。。。。自在。”
何荀看着这位城隍,轻声道:“小人虽然位卑职小,但是兴许能为城隍老爷说上那么一句话,如果上面格外开恩,也许城隍老爷还有机会也说不定。毕竟。。。。。。这是大夏欠您的。。。。。。”
城隍摆摆手,“没有什么欠不欠的,我做我应该做的而已。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要好好谢谢你。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在我真灵溃散之前,你可以说上一说,我尽量出手。”
何荀摇头,“我没什么牵挂,倒是不必看一看那兴许逗留在幽冥的亲朋之类,城隍老爷你还是好好保重吧,这儿的人都挺。。。。。。爱戴您的。”
等何荀转头时,那位城隍已经消失无踪了。
何荀轻叹一声,“这关乎一国之事,谁对,谁错?没有答案啊。。。。。。”
————
城隍庙外,那位柳姓老人本因为年事已高,若是一人行走,还需要扶着腰。
本来下意识扶腰的老人有些奇怪。
为何今日走路的姿势这么的。。。。。。别扭?
他微微佝偻的身子立了起来。
就这么一直身子,老人神色变换。
自己的身体,似乎好了一些,如今直着身子,竟然没了以前的那种无力之感,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老人微微自嘲,“难道我这算是回光返照?”
他微微摇头,往落脚的那处客栈走去。
“老爷,等等我,等等我。。。。。。”
身后有人高声唤着。
老人停下脚步,往身后看去,他的那位年轻扈从喘着粗气,一路奔来。
本来还想静观其变的老人忽然发现,那位在他看来,心胸有些“狭隘”的扈从竟然有一缕缕淡淡的白气缭绕。
“难道是浩然正气?”
老人想到这里,摇头否定,他虽没有真正见过浩然气,但浩然气本无形无色,他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文气了。”
老人有些惊讶。
苷胥自小跟随他,一直没有什么饱读诗书的机会,最多也就是在他与那些世家子弟讲书授课的时候旁听一会儿。因为自己需要到处奔波,苷胥也随着他走遍了一州之地,要真说起读书,空闲的时间远远不能算多。
就算如此,苷胥竟然都能读出一点文气出来,尽管他年纪不小了,但还算可造之材。
老人想着,能否再给他一个机会?
反正自己的日子所剩无几,若能有个真正继承衣钵的学子,想来也不枉此生。
心头想法虽多,但老人冷着脸,等着苷胥跑到跟前。“你跟上来作甚?”
“老爷。。。。。。我。。。。。。我知错了。。。。。。”
似乎是跑的急了,苷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老人对此视若无睹,淡淡道:“哦?你知错了?错在何处?”
苷胥努力深吸气,试图缓过劲来。
“我。。。。。。我不该妄言,不该议论随意议论他人,圣人说,非礼勿言,我当时只是看过,并未放在心头,一为不上心,二为不用心,三为不收心,错在此处。”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辜负了老爷的良苦用心,任性妄为,执迷不悟。”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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