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落魄的时候,他偶然间遇到这位茅山道士,指点他去玄坛财神庙里求机遇。机遇正如他所说的,自从做了那一梦之后,事事顺畅无比,连遇贵人相助,可以说达到了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的地步。
但是他并没有向外说出另外一半事实,那位玄坛财神帮助他的代价,便是让黑虎吞噬了他一半的身躯,并让他以众生香火为代价来换取自己被吃掉的血肉,在旁人眼中,他行止举动一如常人,然而在他自己的眼中,胸口往下早已是白骨森森。每一次关上庙门上香,都是黑虎一口口噬咬他血肉的时候。
——这世上,原本便没有什么天降的横财,如果有,那么底下一定是让人堕入地狱的陷阱。
失去了半身的血肉,连肠胃都被那黑虎吞噬,宋二郎即便坐拥花不尽的钱财,可美食在口不能饱腹,美人在怀无法享受,上好的马车坐上去也只感觉剧烈的疼痛,因而性格变得愈阴沉狠戾起来。
“香火……”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上仇王府的台阶,推开摇摇晃晃的破烂大门,举起手中缭绕着凶煞黑气的尖刀:“你们夺取了我的香火,我要杀了你们。”
半个时辰之后,岑青与张铮结伴走入了双茶巷。
“我嗅到了让人厌恶的神灵的味道。”
岑青皱起眉头道。(。)
第七章 伥()
仇王府对门的财神庙,在岑青的神魂探知中,宛如一具沐浴熏香过的尸体,芬芳和腐臭杂糅混合,散着令人恶心的气息。Δ
与数月前在淮水畔遇到的那河神一样,这也是一只吃过血食享受香火的神灵。
“这气息不是邪神,只是一尊妖神的虚灵。妖仙飞升随神尊并受天箓的,便是妖神。”张铮听到岑青的话,起意探视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向岑青解释道,“你先去收五鬼,我进财神庙去看看,妖神虚灵吞噬血肉,此事有些古怪。”
“你行不行?”岑青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
“我只是怕你一时兴起拆掉半座京城。”张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他曾经亲眼见过岑青那一式斗阵,如果在这里施展开来的话,掀翻几条长街只怕还是轻巧的。
繁华京都,与荒僻中原自然不能混为一谈,毕竟是凡人百万众繁衍生息之地。行事必先斟酌得失,运斤成风,垩去而鼻不伤才是王道手段。
岑青对于神灵只是本能的厌恶与仇视,但还没有达到一见面就你死我活的地步,有张铮愿意施其劳,他也不多分辩,径自转身朝着大门洞开的仇王府走去。
此刻大雪已住,荒凉破败的府邸内积雪盈尺,眼前无人居住,只有风声呼啸扬起雪粉,覆盖过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蛀梁坏楹。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岑青在门槛前站了片刻,感叹了一声,抬脚跨入院子,幻觉中像是走入了一幕排练好的场景。
“青蛇、五鬼、仇王府……”他抽了抽嘴角,低头在地面上看到了一行被白雪覆盖过的浅淡脚印,不过那脚印看上去歪歪斜斜,嶙峋不堪,更像是骷髅脚掌留下的痕迹。
“还有其它鬼怪来过这里?”
岑青顺着那脚印追寻过去,穿厅堂绕院落,走过一片干涸倒塌的荷塘水榭,地面上狼藉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打斗。
视野中依旧是悄无声息,然而他的神魂已经探知了五鬼的怒骂与呻吟,岑青皱皱眉,以岑福百年老鬼的功力,但凡寻常武者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寻上门的鬼怪又是什么来路?
疑问只是疑问,他走上前去,一脚踢飞了挡路的烂门和破墙,突入那座后宅庭院中。
“唉哟,吓死我了,是青公子。”原本七扭八歪地躺倒在地上的家伙们看到岑青,纷纷现出人形来,分明是禄、寿、喜、财这四鬼,依旧是褐衣小帽的小厮打扮,此刻看上去却狼狈不堪,身上伤口里更是在丝丝地向外冒着黑气。
“你们的大哥呢?”岑青问的自然是不见踪影的岑福,他走到近前,启字力融入妖气,噼里啪啦地帮四鬼挑出缠绕在魂魄中的煞气,疼得四鬼哭爹叫娘。
被岑青以犀利的手法挑出煞气,四鬼看上去虽然虚弱了点,但终究能够重新活动了,纷纷地从地上爬起,七嘴八舌地向岑青讲述起之前生的情况。也亏得岑青练出一副能在众说纷纭中抓重点的本事,才勉强能够明白生了什么事。
“一个伥鬼打伤了你们?”
“是半人半伥。”岑禄纠正道,“它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伥,古里古怪的,手里拿着一把煞气十足的刀,趁我们赌钱的时候撂倒了我们四个。老大跟它打到外边去了。”
“话说,什么是伥?”岑青听是听说过为虎作伥这句话,不过对于魑魅魍魉这些代表鬼类别的词不知如何分辨罢了。
“被妖怪控制的鬼就叫做伥。”
嘴快的岑寿没心没肺地抢答道,岑禄给了他一拳,随后干巴巴地向岑青解释道:“我们五个是受五鬼搬运术束缚的鬼,你的其它命令我们是可以选择不听的,所以说我们只是鬼,不是伥。
“听你提到伥时的语气,好像连鬼都不怎么待见?”岑青对他的态度很好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手腕一抖哗地把四鬼收拢进灵镯空间,沿着雪上的痕迹向前追去。
跃过仇王府的后园围墙,便是清波门的水道,打斗的痕迹延伸到此处消失无踪,只有两行落叶的垂柳在堤岸上摇摆。
“莫不是打出城了?”
岑青把神魂遁到高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在方圆百丈之内找到岑福的身影,重新回到躯体内,皱起眉头。
“那伥鬼半人半鬼,水门下面都是铁栅栏,它肯定出不了城。”岑禄从灵镯上探出半个身体,对岑青提醒道,而后露出悲戚的神情来,“老大莫不是被伥鬼宰了吧?”
“先告诉我什么叫做伥鬼?”
“伥鬼一般来说是人被虎吃掉然后被虎驱使的鬼,不思报仇,反而费尽心思帮杀死它的虎害人,后来渐渐地就扩展到被妖怪杀死的帮妖怪害人的鬼,总之就是既可悲又可恨的家伙。”
“我是问它们的能耐!”
“这个就看妖怪们给它们什么能力了。”岑禄被岑青的喝声吓了一跳,往回缩了半截,只露出一个脑袋,“这个伥鬼无非就是拳脚和手里那把刀厉害些,其它倒没什么本事。”
“然后你们四个就被撂倒了?”岑青鄙视道。
“我们生前又不是老大那样的江湖客……”岑禄委屈地嘀咕道,然后他忽然愣了愣,转过头指了指远处的水面,“流水声不对,水下有洞穴。”
“我最讨厌钻洞。”
岑青咬着牙恼火地道,念咒变幻成一套紧身衣,呯地一头扎进寒冷刺骨的水道中。
这水道宽窄两丈余,深处有五六尺,幸亏有岑禄指着路,岑青才摸到了城墙附近那个水缸大小的洞口,一头扎进去之后,现里面越来越宽,地势渐渐往上,待又游了十余丈,前方已经是坚实的地面,打斗声从洞窟深处传递过来,间杂着呼喝声,分明便是岑福。
“这地方莫不是百年前仇王府向外挖通的地道?”岑青弹指飞出一团漂浮在身前的火球,一边走一边仔细探查着洞窟里的场景,这洞窟一人多高,狭窄仅容两人并立通过,但泥土上斫痕宛然,似乎又被人重新挖掘过,“是了,这地道专门从城内通往城外。”
他弯下腰,从泥土中扒出一块坚硬的事物,抹去上面的污泥,看清楚了上面的文字。
“仇王府……”岑青的笑容在灯火下阴晴不定,“怪不得一荒几十年无人居住呢。”
片刻之后,黯淡的光线从外边的缝隙里传进来,岑青看清楚了跟岑福斗在一处的所谓伥鬼。
“不得不说,这厮的模样可真够寒碜的。”
岑青摇了摇头道,视野中,那伥鬼的下半身全是骨架,上面还有白筋和血丝,而上半身则乌紫青黑,跟死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术,还有呼吸和心跳,打斗中见了岑青,口中兀自大叫着:“现了大贵人的运银道,你们全都死定了。”
“定!”
从河神神位那里扒拉了一堆垃圾法术,只有这个定身咒还有点儿用处,岑青抬起手对那伥鬼遥遥一指,四周的灵气宛如凝胶一样飞扑上去,把伥鬼冻结在原地。
“嚎个屁啊,给我抬走。”
岑青挥挥手,把四鬼抛了出来,冲着岑福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老福。”
“许久未见,青公子的道行更加精进了。”
岑福依然是那副黑衣老仆的打扮,走过来冲岑青弯腰一揖,他自从在义阳群山中被虎妖打伤,便一直在张钰的空灵玉阙中修养,确实是许久未见到岑青了。
“叙旧留到以后慢慢的叙,先把这东西抬出去,我们坐镇仇王府,好好审一审这个日后往本公子身上泼脏水的玩意儿。”
岑青抛了抛手中的银锭,银子底部铁钩银划分明刻着四个大字:“钱塘库银。”(。)
第八章 官银()
啪!
“下跪何人?”
岑青把手中那锭官银当做惊堂木,猛地往桌上一拍,把朽烂的桌面砸了个窟窿,银子掉在地面上弹跳两下,滚到岑青的脚边。
五鬼左右看看,又盯向僵硬地摆在中央的宋二郎,一时面面相觑。岑福低着头一言不,心道青公子半年没见,居然还是这个邪气性子。
岑青在所谓的“运银道”定住了宋二郎之后,五鬼七手八脚地又把他抬回了仇王府,岑青找个了还算完好的屋子,突然间兴起过堂审问的兴致,准备问问这厮钱塘官银究竟从哪里来。
毕竟传说里小青五鬼盗官银,更把官银藏在这仇王府中,且不说自己没兴趣去做这件事,那位小青偷银子又要做什么?
“青公子,你定住他了,他没法说话。”岑寿这厮自从能说话之后,对说话的兴致就特别高,五鬼之中最吵的就是他。
“你懂个屁。”岑青不小心砸烂了桌子,本就不爽,又见岑寿不长眼地开口,顿时劈脸骂道,“我的定身咒只是定身躯,又没定他的五官,你没看他眼珠子还在转,鼻子还在出气么?”
五鬼听了她这话,纷纷凑到近前,岑喜和岑财还专门掰开宋二郎的嘴巴看了看,见他舌头能动,这才勃然大怒,捋起袖子乒乒乓乓地把他揍了一顿。
“打吧,反正爷有仙术护体,怎么打都不疼。倒是你们几个泼杀才,今天得罪了爷,日后不插你娘妹子的花,爷的姓倒着写。”
那宋二郎挨着打,一声疼也不呼,歪着嘴角,翻着眼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直盯着岑青道。
“咦?没想到还是位道上的好汉。”
岑青弯腰拾起官银,双手一握又一搓,在前端捏了几下,把那银子捏成一柄小银刀。轰散了五鬼,蹲下身来用银刀轻轻地刮着宋二郎的眉毛,嘴里清清淡淡地问道:“怎么称呼啊,这位爷?”
“爷姓宋,大名宋虎。”宋二郎梗了梗脖子,死死地盯着岑青笑道,“小娘子,别以为学了两手障眼法就自以为了不起,这临安城里外,爷见过的稀奇古怪事,比你听过的还要多。”
“那就说来听听呗。”
岑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继续拿小刀刮着他的眉毛,直到把他两条眉毛刮得精光才把银刀拿起来吹了吹,然后开始刮他的头。
“你……”宋二郎挣扎了两下,神色阴晴不定,“士可杀不可辱。”
“你算个求毛的士,你就是个烂破皮。”岑青鄙视地打断他的话,继续嚓嚓嚓地刮他的头,那银刀不甚锋利,刮得犹如生了瘌痢一般。
“我主人会把你们杀光的。”
岑青暂停下手中的刀,等了片刻再次刮了起来。
“我主人是朝里的大官。”
宋二郎又说了一句,等着看岑青的反应,然而岑青手中不停一直把他的头全部剃光才歪了歪头,银刀向下走,准备帮他重新修一修。宋二郎的表情终于崩溃起来:“停下啊,你这个疯子。”
“看,我不喜欢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所以呢,你说你的话,我做我的事儿。”岑青摊开手,拿银刀在他头上敲了敲,“看起来你已经有些觉悟了,说一下吧,官银哪来的?”
“你是朝廷办案的?”宋二郎打量了一番岑青,这才道,“随便你是做什么的,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我管着这片儿地方,每逢初一,会有人从水道运银子进来,我接进仇王府,等个七八天便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其中半成没标记的是留给我的。不过这月初五以后,这五个鬼占了仇王府的宅子,银子便一直没人来取,还摆在后院假山下的地窖里。”
“你就是一条跑腿的狗,所以你说的主人根本不是官员。”岑青一边吩咐五鬼去取银子,一边施了个法术,吹净银刀上的污垢,用手指折了几折,把银刀折成几段碎银放进袖口里,直起身来,“你真正的主人,应该是财神庙里的那家伙吧。”
“你……”
“嘘……其实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你。”岑青把手指竖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对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毫无兴趣,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还是朝廷里的大小蛀虫都与我无关。所以呢,你来赶杀我的仆人,我取走他们的银子做汤药费,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五鬼一旦施展开搬运术,来去的很快,没过片刻,两个沉重的箱子便摆放在屋子中央,岑青打开箱盖,拿起那些白花花的银锭看了看,果然每个下面都有标记,一箱来自隆兴府,一箱来自安庆府。
“大宋税赋,国之蛀虫。”岑青笑了笑道,手腕挥动,把两箱官银和五鬼一同收拢进灵镯,抬步向外走去。
冷风吹过,宋二郎这才明白这行事邪气般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朝廷办案的人,反而是个黑吃黑的剪径高手,顿时急火攻心地喊叫起来:“小人有罪,那财神庙里是个妖怪,跟那些人也有关联,高人救命啊,仙子救命。”
“仙子在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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