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听来,那啜吸血肉的声音异常的恐怖。
山羊胡子这时却忽地强力哈哈两声大笑,但一笑之下吗,气接不上来,又吭吭地咳了起来。
短胡须见师兄这般异常,心内又是焦急,又是无助,无奈之下,伸出手臂来,一点一点地往外抠埋住大半个身子的土。
这时山羊胡子忽地向他说道:“师弟,你……你怕死么?”
短胡须一愣,颤声道:“师兄,我……我……我不怕。”
他说完,手指不再动弹,不知师兄为何有此一问,当此穷途末路之时,不怕死又如何?怕死又能怎样?
只听山羊胡子又续道:“此怪名为魅,以妖为食,见血则噬,乃妖中之妖,妖之克星。然此怪平生唯有两孔窍最惧纯阳之人血,若以之灌注,必将全身化为肉糜,今日咱师兄弟处此情境,死固必然,但死而有益于他人,也是死有所值了。”
短胡须听不懂师兄所言之意。
木瞪瞪地望着师兄。
山羊胡子花白胡须颤动,道:“魅残食妖怪尸首之后,下一步必先向这位先前受到剑伤的小兄弟发难……”
他哪里知道赵正出乎其神的自愈能力已将自己的伤口愈合好了。
短胡须道:“那……师兄,魅不是最惧怕人血吗?”
山羊胡子咳两声道:“此怪先天肝肾不足,是以肝肾之外窍耳目分外颓废,生来便是耳聋目瞎,但先天水木之不足,正偏盛于金火,是以此怪嗅觉心思极为灵敏,这位小兄弟身处此险地,要救他只有此一法了。”
顿了顿又道:“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了。”
短胡须道:“什么?”
山羊胡子道:“那便是咱两设法将魅引入这坑中,再以鲜血灌它双耳,使他先天之不足,无力受后天之峻补,殒命于此。”
短胡须恍然大悟,但脑子里反反复复折转过一万个不愿意。
成败难定,但不管自己样,自己和师兄这样做只会死的很惨。
但即使成功了,这位小兄弟能逃脱那些小妖的手掌吗?而且自己和师兄这样做,无形中也是救助了这些小妖。
山羊胡子好像看出了师弟犹豫,叹气道:“这些小妖们已无头领,他们虽身而为妖,但灵心慧智,只愿经此一难,能改心向善,这样于人于己皆是有益的。”
山羊胡子顿了一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之时,便是咱毙命之日,只不过杀身成仁,也不愧此行了。”
杀身成仁!
短胡子听得师兄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言语,心里既怕且惧,莫不是师兄临死之际神明不做主,糊涂了不成?本来就难逃厄运,再来个这么一折腾,那不是死得更快更难受吗?但处此情境之下,多说无益,他只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师兄的话语。
赵正虽然身体无力,但听得山羊胡子一番话,心里耸然而惊,热血冲头,霍地一下便坐起了身子。
山羊胡子临危而思他人之安危,这种情怀当真是可歌可泣,舍己为人,只为了心中的一个道字。
那些小妖们听得这些话语,似乎也良心萌发,都不自主地抬头望向坑中两道人,但见山羊胡子神色平静,大义凛然之气蓬勃身上。
只为了心目中一个“道”字。
不管经过多少时候,不管有过什么经历,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完成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便能够达致心中的大道。
即使这件事情遥不可及,即使这件事徒劳无益,甚而,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
短胡须想师兄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当此性命攸关之际,反而想出这样的奇思妙想来,自己与师兄身形被滞,如何能引得过魅来,即便能将他吸引过来,又哪里来的鲜血?又怎样能够将鲜血灌注他双耳?
师兄真是老糊涂了。
短胡须头脑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抠起土来。
这么长的时间,土有些瓷住了,而且短胡须又是全身虚脱无力的。
他一下一下地抠着,身子下面有了一点点的指痕。
山羊胡子直视着他,若有所思,忽然,道:“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把剑拾回来。”
剑离短胡须大概有三尺之远,他此刻身子被困,如何能够得着剑?
山羊胡子默看他两眼,闭目吸气,胸中开始一起一伏。
看到此情景,短胡须心中大叫不要。
他知道,师兄正在调用他自己的真元。
真元乃人之先天积蓄,经后天的培补,一点一点地增加,凡人之真元经人之七情六欲之挥霍,往往半百而衰,未至耄耋便老态龙钟,奄奄一息;惟有有道之士及善补先天者,才分外吝惜,一点一点地积蓄,一点一点地使用,这才身体安康,老而健壮,更有得道之人,乃有力量支使自身之真元。
山羊胡子此刻正用功调用数十年积蓄之真元,意图以己身最后之心血,达致这一个孜孜以求的道。
人之真元丧失,便成油尽灯枯之势,再也回天无力。
短胡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不顾一切地叫着不要,双臂奋力而挣,但身子竟纹丝不动,依然无法从土中拔出。
短胡须就要发狂了一般,他大呼着,他的师兄无动于衷,这个世界也一样无动于衷。
即使灭亡的命运已无法改变,即使回天无力,他也不愿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师兄用自己速亡的生命来换取这未知的命运。
他不愿意,这样的代价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残酷了。
人自己制造之残酷尤胜于自然给予之残酷。
短胡子已进入忘我之境界,胸脯一起一伏地翕动着,他的真元在小腹内蠢蠢欲动着,就要奔出身体,创造生命的奇迹。
不……要……
短胡须的嗓子有些哑了,他的双眼朦胧了,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睛,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毙命。
他心里忽然有许多悔,他心里忽然有许多恨,他很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多吃些苦,学好武艺,以免今日之灾,他也很恨自己不该高傲自大,恳求师兄与他半夜出来除妖,以邀其功,以致于现在连累师兄,万劫不复。
他好想生命再来一次的愿望,他要从头开始,重新抒写人生。
第87章 最后的心愿()
他无力地闭住了眼睛,任泪水无声地划下脸颊,他心里默默地念着: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言,淡兮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他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他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的坚定。
“师弟,你怕死吗?”
“不,我不怕,只要死得其所,死便无所畏惧!”
他现在可以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这样回答。
他的心里开始斩钉截铁。
假如再有一次生命,他会倍加珍视;假如此生到此为止,他现在也已经明澈见性,了透了生死。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夜,分外的静寂了,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万籁俱寂,天地间的力量都深深地沉睡者。
魅啜完了牛头人的尸骨,回转身来便向着周围的小妖们发难。
小妖们诚惶诚恐地匍匐于地,见魅转身而向他们,都现出巨大的恐惧来,畏缩着,向后一步一步地退缩着。
他们踩过赵正刚刚坐立起来的身子,踩得赵正一蹶不振,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然后他们躲到了赵正的身后,赵正已成为了一个挡箭牌。
魅如三个瞎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踱着,怕摔倒似的脚掌贴着地面而行,完全失去了方才吞噬尸身时的急速动作。
小妖们有的紧紧攥着赵正臂膊,有些蜷缩在他身后。
赵正能听得到它们因恐惧而剧烈颤动的心房,它们呼呼的胸脯间发出的强烈的畏惧。
它们也懂得害怕。
赵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们的恐惧,与人一样的恐惧。
懂得恐惧的生灵是值得敬佩的,因为它们具有了灵性,只有蠢顽不化的生命才不会害怕。
赵正忽然有要救助生命的豪情壮志。
但是,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魅平静而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近,它的动作很慢很柔和,但惟其如此,它的每一个小小动作都极其巨大的强烈的反应。
赵正听到了自己因恐惧而义无反顾挣扎地的心跳。
嘭……嘭嘭……嘭嘭嘭……
巨大而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他又听到了与他心跳声同样的心跳声。
嘭……
这是小妖们的。
他与小妖们的恐惧是相通的,在这特殊的情况下,他们在一个共同的地方达到了共鸣。
那就是恐惧。
赵正有一种要保护它们的使命,确切地说,他有一种要保护生命不受侵害的使命。
这种责任非常的大,他有如一个救世主,虽然自身难保。
魅越来越近了,一点点的路,它走了好久好久,它好像有意要挑逗起恐惧来,他好像很喜欢听到心脏巨大搏动的声音,那里面是巨大能量的热血在推动着。
它的三个脑袋不安分地左顾右盼着,似是再拼命寻觅客气中发出的有关血的一点点声息。
赵正不安地攥着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魅这个怪物。
他不安地摇动着身子,汗水已缓缓渗了出来,他已经没有心思擦汗,任额头湿成一片。
他望着魅左摇右摆的脑袋,忽然间灵机一闪。
血!
方才两道人不是说以热血灌注魅之双耳,便能将他化为灰烬么?
他为自己救命一样的启发而兴奋。
说不得了。
他举手向首,闭眼硬着头皮便向自己手腕咬去。
此刻,不管行与不行,他只有走这一步了。
这一咬他是下了狠命的,攥心的疼痛,当心眼泪鼻涕便一下子全都出来了。
同时,亦有热热的咸咸的液体满溢指掌间。
他的血。
果不其然,一有血出现,魅便如飞而至,即刻向赵正掳来。
但同时,赵正指掌间的血液火速地回复肌肉里,指掌火速地愈合。
好快,虽不逾闪电,也有过于眨眼。
热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消逝的干干净净,就如从来也没有过。
幻觉。
但魅飞速而至的干细胳臂已触到了软软的鬃毛,一只在右侧抖颤的小妖。
同气相求。
接着是那只小妖有生以来发出的最惨烈的叫声。
它的身体被撕裂了。
仅仅在眨眼之间。
赵正怔住了。
热血的腥味在它鼻际那么强烈地散发,从来也没有过的距离之近。
小妖们无法忍受目睹同类的悲惨命运,纷纷没命地四分五裂而逃散。
但,魅的速度匪夷所思。
它准确地判断出小妖们逃遁的方位。
同气相求!
当先逃开的小妖门一声声惨叫,无一例外地倒在了血泊中,身体被残忍地撕裂。
魅的动作又变得极其的缓慢,它后面的四只干瘦胳膊又小心翼翼地搭在前面干瘦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像极了几位同病相怜的盲人。
赵正热血冲头,但他能做的只是无动于衷。
他双膝一软,坐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木木的,望着魅。
尚存的小妖们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小心地倒退着,又回到赵正的庇护之下。
魅缓步行着,开始蚕食刚刚化为食物的小妖。
这一幕惨状映入了两道人的眼中。
他们不动声色。
山羊胡子抬眼看着魅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魅将倒在地上的几个小妖尸体吃的干干净净。
最后,魅的其中一个脑袋微微一动,似是打了一个饱嗝,又似乎不是。
山羊胡子平静地自言自语道:“该行动了。”
短胡须吃力地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山羊胡子缓缓呼吸,双肩微微耸动,紧紧闭目,他就要调动真元发挥出巨大的力量来。
最后的心愿。
第88章 无止境的害怕()
他已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平静了自己的心思,只愿这最后的心愿实现,他便死而无悔。
这最后的心愿是使无辜的生命都活下来,要是可能的话,让自己的师弟也好好活着。
他运用意念,就要调动真元从神阙穴迸发。
他生时,先天神明在此断缺;他死时,他的先天神明将在此与天地连接,他将与天地化为一体。
神阙穴。
这便是道教的死生一也。
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同生。
他的神阙穴缓慢而开,就要将他的真元大发挥而出。
就在这纤毫之际,他听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嘻嘻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山羊胡子大惊,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道从身外的土堆外传来,曲折往复地撞到他小腹之上,将他就要迸发的真元轻轻松松地打落回了丹田,同时,他的神阙穴也随势闭合。
然而山羊胡子更想不到的是那股桀骜不驯的力道反向冲击,篷的一声如起了一阵爆破,将围住他的土堆尽数冲开,更为惊奇的事,那股力道余势不歇,直直冲向短胡须身周,蓬蓬两声,又在短胡须身前催开一道壕堑,最后那力道斜而冲向西北角,将峭立的坑壁冲成了一道斜坡,接着,一道无形的气冲天而起,化为了无有。
这一切发生仅仅是在眨眼之间。
山羊胡子兴奋外加惊诧,从土堆中蹒跚出已经麻木的下肢,颤声道:“师弟,你……你看没有?”
短胡须想不到师兄的真元这般的威武,悲喜交加地滚出土堆里,兴奋的一跤跌倒,扬起上身道:“师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不是……不是……,你看到没?”山羊胡子仓皇四顾,夜色黑魆魆的,哪里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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