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攀上矮峰,直面高敢。
高敢见他去而复返,凄笑道:
“你去了又来,是想杀我吗?”
谢宫宝道:“你已经中毒了,我杀你做什么。我来只想求个答案,当年潜入我族祠堂伤我,最后又屠我全族的是姜在黔对不对?还有,我知道你是这桩凶案的目击者,我想知道姜在黔行凶的整个过程。”
高敢满脸堆疑,用一双无力的眼睛冲谢宫宝上下打量:
“奇怪了,你不但知道我中毒,竟还知道这么多?”
谢宫宝不忙答话,寻石坐定,方悠悠道出:
“这事也巧,你中毒当晚,我就乔装在旁。”
“你乔装在旁?你……,莫非你是……!”高敢虚弱的身形抖了一抖,怔愣半晌,苦笑道:“难怪,难怪你知道这么多,原来我和姜在黔说的话,你都一字不漏听去了,哎,或许这是天意吧,天要让你听到。既然你什么都听到了,何必还要问我?”
谢宫宝捏拳咬牙:“当然要问,我族人数万尽死他手,整个过程我岂能不知。”
说话间,高敢突然捂起肚子,脸泛痉挛,痛苦已极。
眼看就要坐不稳了,却支撑着,伸头去添石笋汁液。
汁液入喉,他脸做舒状,力气似乎又恢复不少。
待到痛苦稍减,高敢呵呵凄笑,说道:“你错了,我不是什么目击者,那天晚上我是想要挟姜在黔,所以就捏词诈他,实际上我并没有亲眼见他屠城杀人,不过当日他潜进烝鲜族祠堂,我倒是远远瞧见了,且还一路跟踪,看他卸妆露了本相。哼,说到底,还是姜在黔太心急,我诈他,他不承认便好,却要投毒害我,这就等于坐实罪名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下皆敌()
听他这么一说,谢宫宝颇感失望。
身处祖墓,缅怀族人,心如滴血。
他想知道姜在黔在屠城之前,对族人有无折磨,有无羞辱。
这些细节对他来说,是一种自我鞭笞,因为他身负仙根,却不能保家护民,族人的死令他好生自责。他不否认自己欠缺报仇的勇气,因为这兴许要与整个轩仙流为敌,他需要一些细节添加怒火。不管怎么说,此次对话,也有收获,虽然高敢不能告诉他更多,但起码再次证实姜在黔就是凶手,这无疑也是一把怒火。
怒火催生,疑问随之又起,他问:
“不说姜在黔了,我们说回屠城灭族之前。我记得当年徘徊妖山,对我族虎视眈眈的不止一家,我不明白,我烝鲜族鲜少与外人接触,究竟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招来这么多仇家?难道仅仅只为了一颗五彩灵蛋?我想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答案吧。”
高敢乌黑的脸稍作冥想,叹道:
“其实答案就在你身上。”
谢宫宝勾头看看自己,煞是不解:
“在我身上?什么意思?”
“这事还得从一千年前妖狐乱世说起,那场浩劫死伤无数,我道十人九亡,就连轩仙流犁阳祖师、龙涎寺怀度枯佛也相继战死,但余任天却活了下来。所以,自浩劫之后,我修气一脉颓废百年,而南疆修灵却日渐昌盛。正所谓天无二日,法不两存,倘若犁阳和怀度在世,相互制衡,尚还好说,偏偏独活了余任天。——哎,二法一昌一衰,自然积怨,修气一脉惶惶百年,可想而知这怨积得有多深了。”
“我修灵与修气自古互不侵犯,哪来的法不两存?”
“真是这样吗,那请问颜羽族为什么断了仙根?”
“颜……颜羽族!难道是修气一脉捣的鬼?”
“这事太久远了,是不是我不敢说,更何况颜羽族当年也没拿出证据指证过谁。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据说颜羽族寄灵仙童被杀当晚,曾有几股势力出没妖山,至于是哪些人,确不好说。总之当日情形就跟你族屠灭之前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说到这儿,谢宫宝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两族灾前之事何止相似,简直就是相同。
突闻真相,如噩梦初醒,脱口诧呼起来:
“难道当年那些人伺机在侧,是要杀我?”
高敢两眼发直盯着黑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想八成是吧,这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毕竟烝鲜族的仙根传续千年,谁敢明着来,谁便成众矢之的。可能你不知道,其实在关山岳失踪后不久,轩仙流秋道仁、龙涎寺空寂、还有天寿宫、太清宫等势力就已经鬼鬼祟祟出没妖山了,当然老夫也在其列。兴许是惦着五彩灵蛋,不愿打草惊蛇;可能也是相互提防,不想给人捏住把柄;也可能是相互推诿,等别人坐实断人仙根的罪名,所以那些年才没人动手吧。”
言及至此,谢宫宝算听明白了,不由两眼冒火。
高敢此言不无道理,法不两存的说法没有矛盾。
修气衰落百年,对修灵忌惮极深,阴影难消。
谢宫宝心想,也许正因阴影使然,南疆二族千年来始终被人所忌;而二族的《镜月回光术》自然而然便成了某些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想着想着,对修气流派就越发厌恶了,表面个个都人模狗样,私底尽干些肮脏龌龊之事。他道:“我烝鲜族介居妖山,从不与人结仇,哪料人心似魔,天下皆敌,很好!很好!高敢,你我虽无大仇,却也私怨不断,没想到你会跟我说出真相,这情我领了。”
“是啊,这些话原本不该跟你说的,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当我临死之前行一善举吧。谢掌观,我以将死之躯投来你先祖陵墓,委实不敬,你若真领我的情,就许我死在这里吧。”高敢抬头仰顶,幽幽哀叹。
一叹未完,脸上又起痉挛,捂肚疼得欲死欲活。
无奈,他只能又去添那石笋汁液,缓解痛苦。
谢宫宝见他食汁而缓,屡屡凑效,便道:“这里多的是恶鬼毒虫,也不差你一个,你想死在这里就随你了,不过我看你未必会死,这石汁似乎可以化解你体内剧毒。”
高敢摇摇头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姜在黔意在杀人灭口,所投之毒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得。其实我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你没发觉,这石笋结有尸菌,剧毒无比,我吃的就是这尸菌汁液了。哎,虽说不能解毒,但以毒攻毒倒能缓解痛苦,我自知期限将至,只要死得舒舒服服便好。”
听着这话,谢宫宝心境一荡,暗想:“是啊,以后我能死得舒舒服服也知足了。”收拢心思,瞧见高敢勾头不动,忙探他鼻息,察觉断气,不觉又想:“此人狂傲一世,杀人无数,倘若就这么死了,倒也罪有应得。”
不过高敢毕竟是当世上仙,如此死法,确也可悲。
或许正是他目中无人,疏于防患,终酿此劫。
谢宫宝与他虽结私怨,此时也不由同情。
或许是同情之故,谢宫宝静坐陪着。
就这么稍坐片刻,方才投下峰去。
……
……
颜仙儿和帝女贞在峰下等着,见他下来,少不得一番询问。但谢宫宝心思深重,啥也不肯说。颜、帝二女无奈,只得按下奇心,随他游走冰湖,寻找通道。怎奈冰湖偌大,探寻一圈,竟一无所获。
于是,颜、帝二女苦口婆心劝他出去。
但谢宫宝不甘心,誓要找到先祖陵寝。
他没得选择,因为方思弱一日不醒,他便痛苦一日。更何况此墓构造复杂,又有地宫掩人耳目,真正的陵寝不用猜也知道必在他处,也就是说这座墓一定还有秘密通道。他坚信通道就在冰湖之间,故此流连甚深,不存出墓之念。
可是墓中阴气极重,冰湖又奇冷无比。
一干人置身其间,久滞难免阴寒侵体。
如此寻到半日,颜、帝二女就冻僵了。
这冰湖的阴寒恍若九幽之飓,不是什么人都能抵御的,颜、帝二女虽然修为不浅,但毕竟未入仙境,不像谢宫宝即使灾劫袭身使不出混元真气,可他的魂体正好与墓中阴寒相抵相合。因此半日下来,谢宫宝不仅没事,且还不顾妖狐吞噬魂力的危险强行给方思弱灌了不少魂力抵御阴寒之气。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石船()
然而谢宫宝对方思弱的呵护,让颜仙儿大受刺激。
同处其间,都是一样的受寒受冻,何以厚此薄彼?
她于喜于怒不到极处不显露于色,故暂不发作。
但她冷得实在难受,又不得不开口央求:“小宝,先不找了成不成?你都找了两圈,再找下去怕也徒劳无功,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好好想想因由。再说,你不顾自己,也该顾她,人家一路陪你,你怎忍心让她受冻。”说着,把眼眺向帝女贞,此借人使力之法用得颇好。
谢宫宝听此一言,始知专心过激,疏忽大意了。
见颜仙儿和帝女贞发丝结霜,哆嗦不止,忙道:
“你们冻僵了怎么也不吭声?那上去歇歇吧。”
这时,小光哆着两条小短腿蹦扎起来,嘻嘻怪叫着。
怪叫之余,两耳狂冒黑烟,搭着嘴皮要朝二女喷火。
颜仙儿和帝女贞吓得慌忙摇手:“别喷,使不得!”
也亏得谢宫宝手脚快,将小光一把抄起:“又装机灵,我的话你都没听懂,就想着喷火。你这火要真喷将出来,非但帮不了她们,说不好你就把她们杀了。看来以后可得把你看严些,免得你闯出祸来。”
这回小光像是听懂了,勾头垂耳,一阵泄气。
当下,三人攀岩而上,爬到墓道口边坐地歇息。
墓道口气温颇好,歇过一会儿,各人均复好转。
……
……
其时,距离下墓差不多一天一夜了。
虽说时间不长,但在冰湖体力消耗过巨,此刻颜仙儿和帝女贞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她们俩也不愿叫饿,毕竟下墓之事是她们自己强行跟来,眼下饿了也只能忍着。但她们忍得,小光却忍不住,拍着肚子咕咕直叫。
谢宫宝环目一扫,看出端倪。
他也不说话,取一颗晶魄喂给方思弱,用作续命。
而后,伸手入怀,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袋物事。
一袋血淋淋的,是削碎的心肝,把给小光生吃。
一袋是烤熟过的肉干,递给颜、帝二女。
颜仙儿和帝女贞馋了馋嘴,都不肯接。
帝女贞道:“下墓是我自己非要跟来的,来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有给自己预备干粮,我就不该吃。再说,我也不饿,免得浪费了你的干粮,你还是自己吃吧。”
颜仙儿也道:“是啊,我们都不饿,你自己吃。”
谢宫宝将干粮袋子放在她们身边,说道:“不饿?若在平时我也信,以你们的修为,辟谷十天半月当也无虑,不过你们刚在底下抵御阴寒,消耗太大,这会儿不饿才怪,别磨磨唧唧推来推去的了,叫你们吃就吃,否则就原路返回。”
这话语调颇淡,话意却透着关怀之情,暖人心肺。
颜仙儿和帝女贞各抹一笑,细嚼慢咽吃了起来。
待到她们吃饱,谢宫宝突起一问:“公主,先前你说你家法老探过祖墓,你再仔细想想他们说过的话,看能不能想到有用的线索,比如他们是不是也在冰湖探寻过通道?又或者遇到过什么凶煞之物,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想想,好好回想回想。”
帝女贞笑道:“你肯叫我女贞,我就帮你回想。”
谢宫宝以为她为人谦恭,不以公主为尊,遂道:
“叫你女贞有什么难的,你快仔细想来。”
帝女贞脸忽起羞色,把牙咬唇点了点头。随后仰头猛翻眼珠,使劲回想,想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子在墓道口边来回走动,瞧她脸色时紧时松,紧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松时又像在否决所想之事。如此琢磨来琢磨去,神色也越演越复杂。
谢宫宝静静瞅着她,不敢搅她思路。
突见她脸色一凝思绪回巢,谢宫宝心头狂喜,正打算倾听收获,哪料帝女贞尴尬一笑,说道:“对不住,我那时还小,他们说的话又那么多,这会儿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谢宫宝心里的喜气瞬间消了,失望着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自己找吧。”
正失望间,猛见帝女贞突拍双手:
“我想起来了!有船,有船!”
谢宫宝和颜仙儿面面相觑,齐问:“什么船?”
帝女贞道:“我也没想起太多,就记得曲池说过,他们好像是去过冰湖,好像……好像找到一艘石船,至于后面说过什么,我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这都怪我,那时我若好好听着,现在也不至于帮不上忙了,就是不晓得这点线索有没有用?”
谢宫宝喜道:“你记起这些就算帮了我了。”
自归墟之后,他终日不欢,此时竟得一笑。
在他看来,寻找千遍都不及这短短数语。
适才在冰湖探寻,确有见过一艘石船卡在冰层之间,初时不觉有异,只顾看那岩壁矮峰有无通道,至于其他均都忽略了,这时经帝女贞这么一说,立察玄机。既已洞悉,谢宫宝再不肯安坐于顶,于是捎上方思弱,与颜、帝二女又攀崖下去,直奔石船。
……
……
石船不大,构造形状与木船无异。
但船身倾斜,一头卡在冰层之内,一头翘角昂扬似欲破冰而出。照这迹象看,石船确有古怪。要知道此处乃极寒极阴之地,湖面冰层必是万年不化,那这船是怎么嵌入冰层里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曾凿开冰面,动用过石船。
依此推理,曲池曾经来过这儿就说得通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开凿冰面,动用石船?
谢宫宝不由异想天开,难道通道在水下?
想到这儿又觉不对,脚下是万顷湖水,通道倘若沉于湖底,纵然设有封印机关堵塞湖水,只怕世上也没人能够找到。神思回拢,环顾四望,周边矮峰凸石俱无,唯有一面悬壁透着蹊跷,他发现石船沉陷的一头直指的就是这面悬壁。
有此发现,万千思绪立时聚焦一点。
他走到悬壁下,趴在冰面上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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