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影心道:“既然顾天华说自己是在房中遇刺,我就给他来个名副其实。”如此一想,便在花冉身上衣裳下摆撕下一块布来,蒙住脸,返回避暑庄。
到了避暑庄园外,叶疏影仍然跃到一棵大树之上,隐藏住形迹,看着庄园中的几间精舍依旧透出灯光,心道:“这几间屋子都点着灯,只怕是故布迷阵,我若非之前就看见那女子进出房门,也难以断定顾天华的位置。”
再看院子里的景象,竟安安静静,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叶疏影心中又道:“这院子里竟无人把守,保护顾天华的人莫非都藏在那几间屋子里?这避暑庄园从外面看疏于防守,恐是诱敌之计,我万一进错了屋子岂不是要中埋伏?”
叶疏影又转到院子后边,查看后院是否有埋伏,发现后院也无异常,才振起双臂,蝙蝠般略过高墙,身形在黑暗中滑过,直掠到原先何晓风与花冉所进入的那件屋子后边的一棵树上。
这树正好对着这间屋子的卧房窗口,只见灯光自窗内映出,昏黄的窗纸上出现两条人影,一人高冠长髯,坐的笔直,似乎抬手举起只杯子,移到唇边。另一人就立在他身旁,身材婀娜,却是个女子模样。
叶疏影暗道:“这高冠长须之人莫非就是顾天华?”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娇声说道:“现在整个南巢帮,甚至巢湖一带的所有人都以为帮主在岛上遇刺受了重伤,谁料想帮主却并无大碍,还能在此饮酒作乐。”
那高冠之人果然正是顾天华。他放下手中酒杯,将那女子一把揽到怀中,说道:“若非如此,我怎能摆脱杀害郑来鉴的嫌疑?”声音温和沉稳。
那女子说道:“可你连晓风也要隐瞒,他可是你看好的将来要继承帮主之位的人,难道你连他也信不过吗?”
顾天华说道:“不是不信任他,只是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郑家的老头子在长江南北两岸声望极高,交游甚广,他这一死非同小可,郑家的人虽然都死绝了,但其他的人我却不得不防。若非得知我身受重伤,那些对我心怀不轨的人又怎会自投罗网?”他说到后面一句,语气已变。
叶疏影听到此,心头一寒:“没想到此人心机如此之深,莫非他已发现有外人上了木山岛……”一念至此,就已发现情况不妙。
黑暗之中已有两条人影,如燕子般凌空掠来。
第八十六章 横生枝节()
叶疏影眼角一瞥,只见两条黑衣汉子飘然而至,两对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满含狠毒之色,猛兽般扑了过来。
叶疏影虽然在江湖上行走时间不长,却也经历过多次生死险难,此刻虽惊不乱,真气一沉,脚下树枝立即“咔嚓”一声折断,他的身子也立刻直坠了下去。
那两个黑衣人蓄势凌空,箭已离弦,自然难以下坠,更难回头。叶疏影只听见头顶呼呼生风,两人已从他头顶略过。
他抢到一步先机,不敢迟疑,全力一扑一跃,便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掠去。他算定这两人回头来追时就已经迟了一步,而以他的轻功,这两人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哪知这两人身子虽不能停,笔直向前掠去,但手掌却反挥而出,十余点寒星暴雨般向叶疏影后背射来。
与此同时,顾天华已破窗而出,身形凌空,一掌击向叶疏影,来势迅疾,比那十余件暗器更为凶险。
叶疏影但闻暗器破空之声,寒光已追至身后。他这一跃之力已经用尽,脚下无着力处不能上跃,只好扑倒在地,就地一滚,“噗噗”一连串清响之后,十余点寒星钉在他身旁的草丛中。
叶疏影心神稍定,正欲再次跃出,抬眼只见顾天华衣袂飘飘,广袖已到眼前。他双掌直击而下,势如狂澜,掌力笼罩之下,蝼蚁难逃。叶疏影银牙一咬,右掌只按在地上,出剑不及,竟似坐以待毙。
哪知这个时候,钉在地上的十余点寒星突然弹起,全都射向顾天华。变化突生,顾天华虽是厉害角色,却也未料到有此一招,眼看难以闪躲。
只见他击出的双掌忽然翻转,广袖生风,那十余点寒星便如飞鸟投林,尽被他笼到广袖之中。这刹那间的变化,当真是千钧一发,令人乍舌。
叶疏影一掌将地上暗器震起之后,人也借着这一掌之力弹起,越过高墙,蹿入深林,心中暗道:“好强的内力。”
顾天华也被叶疏影这妙不可言的应变功夫所惊,大声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说明来意,就想走么?”
叶疏影头也不回,说道:“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见。”
话尤未了,又听见顾天华说道:“我看朋友携剑在身,定是擅长使剑的,顾某还没看到宝剑出鞘,朋友就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说话之声就在叶疏影身后不远,叶疏影非但没有拔剑,连话也不说了,用尽全力,向前飞掠。
只见一重重树影在他脚下退去,也不知走了多远,又听见顾天华说道:“这位朋友看来年纪不大,但轻功能练到这种地步,江湖上已是少见。江湖上出了这样一个年少英雄,顾某人若不结识岂非罪过?”
他一面说话,一面追赶,语气却从从容容,似乎认定叶疏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叶疏影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想走得更远些再出手。顾天华本人武艺极高,重伤之事又是假的,对付他一人就胜算不大,若还要分心对付他的手下,就更难全身而退了。
顾天华见叶疏影只顾逃跑,又说道:“朋友要走也可以,只要报上姓名,顾某人保证让你平安离开木山岛。”
叶疏影之所以要蒙面行刺,就是不想让南巢帮的人认出他的身份,毕竟南巢帮势力庞大,帮众一万三千六百多,并不好惹,他宁愿做无名刺客。
叶疏影又飞掠一阵,到了一处荒芜之地才忽然停下,方在转身之际,顾天华左掌已呼地劈来,势夹劲风,甚是凌厉。
叶疏影长剑出鞘,连忙还招,转眼间“唰唰唰”就刺出三剑,配合着绝妙的轻功,竟将顾天华的掌势硬压了下去。
顾天华左掌变招极速,手掌翻转,伸出食中二指便要去夹叶疏影的剑。他一身内功深厚,掌力与指力都十分惊人,三十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刀剑折断在他的掌指之下。
他因见到叶疏影施展身法,又剑法高明,大有惜才之意,便想以此法挫一挫叶疏影的锐气,令其臣服。
但他却错估了叶疏影的来意,也低估了叶疏影的本事。叶疏影手腕轻抖,剑身便翻将过去,自下而上攻到他面前尺许之处。
这陡然间一变,顾天华始料未及,他急忙伏低身子向后一蹿,只听见呼的一声,一团银光从脸畔划略过,疾风削得他脸上一阵冰凉之意。他大叫一声:“好剑法!”又抢上前去,突伸右掌,双掌同时击出,两股疾风向叶疏影席卷了过来。
叶疏影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但见星光之下剑光错落,又将顾天华的掌风压了下去。
顾天华心中暗惊,还掌之际忽然说道:“这剑莫非是银台剑?阁下莫非是叶疏影?”
叶疏影只不回答,长剑迎风一抖,剑尖分花,又连刺三处。
顾天华数掌推出,避开这三招连刺,又以掌风挡住银台剑的攻势,口中说道:“半个时辰之前,顾某人接到手下来报,说是有两个身上带着剑的外地人在三妙酒楼妄言本帮大忌,还有行刺顾某人之心,一个姓褚,一个姓叶。顾某当时就猜想,姓褚的,想必是‘流云剑客’褚三江,姓叶的自然就是银台剑主叶疏影了。”
叶疏影说道:“算你猜对了,在下正是叶疏影,来取你性命替柳河镇郑家人报仇!”说话间又刺出十余剑。
顾天华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话间风起掌落,一股更加强大的劲风朝着叶疏影身上呼啸而至。他之前还有惜才之意,手下还有所保留,这时已知叶疏影来意,心念一转便不留情。
谁知顾天华的整个身体却在这时候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一般,掌下劲风也陡然间消去一半,原本抢占了上风的气势也顿时消散,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
黑暗之中叶疏影并未察觉顾天华脸上神色变化,只是忽然发现对方身上天大一个破绽,不容置疑一剑刺出,便穿透顾天华胸膛。
叶疏影没料到这一刺如此顺利就能得手,唯恐对方有诈,立即抽剑斜飞而出,顾天华胸口上鲜血顿时飞溅出五步之遥。
顾天华惨叫一声便倒在地上,面上表情痛苦不已,左手捂住胸中血口,右手伸出,似乎在朝着叶疏影招手,口中说道:“我……有话……要说……”
叶疏影此时已经看清顾天华并非有诈,确实是被他刺中要害,命在顷刻,对刚刚那陡然生出的变化也大为不解。叶疏影走到顾天华身旁,蹲下身子,瞧见他临死的模样,也觉一阵悲凉之意。
“人命受之于天,总以不杀为是。”这是师父教导他的。他一向不是嗜杀之人,但是顾天华杀害郑府上下数十条性命,残害无辜,这样的人他是遇上一个便要杀掉一个。若不能杀顾天华为郑老爷子一家报仇,他怎能心安?
叶疏影摘下面巾,说道:“你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顾天华面容已经扭曲,说道:“我被人……下了毒……有人……设计害我……郑……来鉴……不是我……杀的……”
他吃力地说完这几句话,一口气续不上来,便断了气,双目却依然圆睁怒瞪着,似乎要穿透无边黑暗寻找出什么东西来。
叶疏影此时闻到顾天华口中溢出的血液中带着股淡淡的腥臭之味,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顾天华突然间动作一滞,露出胸前破绽,原来是因为他恰在那时毒性发作,才让叶疏影这么轻易地刺中那一剑。
叶疏影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想着顾天华最后说出的那几句话,只觉浑身一颤,寒意顿时笼上心头。他右手放下那滴血的银台剑,往顾天华面上一抹,叫他闭上了双目。
这时候嘈杂之声四起,四面八方的火光朝着叶疏影所在处聚拢过来,叶疏影提起银台剑,跃上树梢,在密林中一阵穿梭跳跃,才轻轻落在一棵大榕树的枝干上,隐在浓荫之中,心情复杂难安。
南巢帮的人并没有发现叶疏影的踪迹。这时银台剑上的血也已经完全滑落,一滴也不曾留在剑身上。叶疏影收剑回鞘,略加思索,便起身穿过丛林,仍旧返回避暑庄园。
避暑庄园原本是顾天华的养伤之地,如今顾天华人已经出去,并且死在外面,此时的避暑庄园里必然防守松懈。叶疏影要趁这个机会回去查找线索,若能查出究竟是谁对顾天华下了毒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叶疏影之前认定顾天华就是杀害郑老爷子的凶手,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天华临死前说自己没有杀郑老爷子,想必凶手真的不是他。何况他已被人下毒,毒发时间不早不晚,就在他被人刺杀的时候,只怕是南巢帮中有人想要除掉他,又怕引起怀疑,所以才借叶疏影的手送了他一程。
虽然顾天华并未身受重伤,但整个南巢帮的人都认为他已重伤在身。就算有刺客轻易杀死了他,南巢帮的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因为重伤才被敌人有机可乘,未必有人想到他的死还有中毒的原因。就算最终查不出那一剑是被谁刺的,众人也绝怀疑不到那幕后之人身上。
这一整个计策倒是十分周密巧妙,足见幕后之人心机之深。而那幕后之人,也许才是杀害郑老爷子的真正凶手。
第八十七章 逢场作戏()
庄园的大门虚掩,几间精舍依旧都透出灯光,叶疏影直接奔到东边的那间屋子,推门而入,就听见卧房中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是帮主回来了吗?”
叶疏影一掌推开卧房的门便要冲进去,就看见那个美艳女子从屋中款款走过来。她身上穿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婀娜丰腴的酮体在灯光下几乎一览无余,浑身透着成熟的风韵,任哪个男人见了也难以抵制这诱惑。
叶疏影的脸瞬间红了,连忙后退两步,转过头去。
这美丽的女子却毫无羞涩之心,也没有要好好遮掩身体的意思,径直走到卧房门口,问叶疏影:“你是谁?帮主呢?”
叶疏影仍不敢看她,说道:“他已经死了。”
这女子惊叫一声,似乎整个身体都瘫软了,虽然以手扶着卧房的门,却还是免不了摊在地上,痴痴地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
叶疏影不敢往她身上瞧,只试探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女子并不回答,默然半晌,才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说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叶疏影道:“我虽然刺了他一剑,但他之前就中了毒,与我打斗的时候正好毒性发作。”
这女子忽然狂笑起来:“死得好,顾天华这老东西终于死了……”她这笑声十分怪异,带着哭腔,叶疏影竟难以分辨她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叶疏影惊道:“你说他死得好?难道是你下的毒?”
自古老夫少妻,难有善终。这女子不过三十出头,而顾天华已年近花甲,她若有些心术不正,生出盼望夫君早死的心思,甚至自己毒杀亲夫也是有可能的。
女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道:“我为了保全家人性命,受他逼迫,打十九岁起就跟了他,这十三年来,每天连做梦都想杀了他,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如今他借养伤之名住到这里,一直怕有人要会对他不利,做事比平时更为谨慎,我又怎能寻到机会下毒?”
叶疏影道:“这么说下毒的人不是你?”
女子已渐渐停止了哭泣,说道:“自然不是。”
叶疏影又问道:“那你认为会是什么人下的毒?毒会下在哪里?”
女子看了一眼叶疏影的侧脸,说道:“是什么人下毒,我怎么会知道?他今天一天所吃的喝的,我也照样吃喝……对了,除非……”她说道后面,忽然眼中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