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岳阳却开始留意叶疏影,以及叶疏影平时接触过的人。接下来的两天,又有两名叶疏影接触过的兄弟在夜里忽然死亡。周岳阳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杀人的凶手就是叶疏影。
第三天,午时过后,周岳阳特意找叶疏影一起探讨偷盗与防盗之术,与他形影不离,直到夜深,周岳阳亲自将叶疏影送回卧房。
第四日早晨,防盗阵完好无损,叶疏影也无任何异常表现,寨子里也没有传出有谁暴亡的消息。
这天过了午时,周岳阳仍然将叶疏影请到自己房中探讨盗术,直到夜深才将他送回房中,确保午时以后,他没有接触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第五日早晨,仍然没有传出有人身亡的消息。
到此,周岳阳已经认定凶手就是叶疏影,杀人手法正是江湖上绝迹已久的“子午搜魂指”。而且,周岳阳相信叶疏影也已经察觉到他的怀疑。只是,叶疏影没有站出来辩白,周岳阳也没有将事情挑明。
周岳阳决定再给叶疏影一个机会,如果叶疏影能就此收手,他将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第五天,周岳阳没有再找叶疏影,而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对外称自己在研究一个新的防盗阵法,不见任何人。直到第六天早晨天亮以后,周岳阳才忐忑地走出房门,可随后听到的消息却令他失望而痛心——昨晚三人暴毙,死法与之前的兄弟一样。
自大寨主李映开始,平均每晚死一人,缺一晚补一个,缺两晚补一双,不多也不少。
“叶疏影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岳阳简直快要疯了。是他引狼入室,将叶疏影带入飞沙寨,舅舅以及几位兄弟虽然不是他所杀,却又何尝不是因他而死?
当日,寨中为新死的三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葬礼,便将三人匆匆埋葬。谁也不知道下一场葬礼的主角会不会是自己。
当晚,周岳阳将叶疏影请到房中,两人相对而坐,周岳阳欲言又止,还是叶疏影先开了口,平静地说道:“周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不仅是你,飞沙寨中除了部分相信鬼神之人,其余大部分都在怀疑我。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周岳阳面色凄然,语音梗塞:“为什么这么做?”
叶疏影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我也给不出自己一个理由为什么这么做,所以我绝做不出这样的事。只是这时候,连你也认为是我?”
周岳阳道:“‘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时当子午,立见阎君’,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除了你,飞沙寨中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叶疏影道:“这句话还有谁知道?”
周岳阳道:“正因为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你也不会轻易对别人提起,所以……”
叶疏影道:“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所以凶手只有可能是我?不错,不错,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岳阳凄苦而笑,油灯的火苗在他的眼里闪烁。
叶疏影忽然脸色大变,迅速地握剑而起,剑鞘末端从油灯上方划过,一股小小的劲风将灯火扑灭。叶疏影借着淡淡月光心痛地望着周岳阳,颤声道:“你……算计我?”
周岳阳起身按住叶疏影的肩头,令他坐下,说道:“放心,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你只是暂时失去功力,形同常人。君子香,你可听过?我放在灯芯里了,此时早已燃尽。”说着用一截铜丝拨了拨灯芯,火苗窜起,房中顿时恢复明亮。
“‘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它清淡无味。我若此时能离开这里,几个时辰之后便能恢复功力,但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用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命丧于此。”
“不错。”周岳阳搁下铜丝缓缓坐下,说道:“不过,我会陪你一起死。”
“但我不想死。”叶疏影起身,大步朝房门出走去。
可他刚走出两步,就察觉身旁一件东西划过,只见一块二指长宽的竹片落到左足前方,靠近房门的地板之下传来“咔咔”之声,刹那间地面上数道寒光冒出,恍得他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利器。两个呼吸之后,“嗤”的一声,寒光消失,地面恢复如常,竹片却已被削成碎片,零落在叶疏影眼前。
“你出不了这个屋子的。”周岳阳轻笑一声,手里捏着另一块竹片,在叶疏影回过身来的刹那间,他左手一扬,竹片飞出,奔南面的窗户而去。
叶疏影眼看着竹片就要击到窗纸上,忽然听见些细微得难以辨别的声音,就看见那块竹片在半空中极为短暂地停了一瞬,便垂直落地,但是竹片本身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因为它已被数十根细针扎成刺猬。
叶疏影闻到房中有一股淡淡的腥臭,从那“刺猬”的方向传来,显然针上沾过剧毒。
周岳阳倒了一杯茶,将杯子移到桌子的对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叶疏影回来坐下,说道:“我也出不去,机关在屋外,别人找不到。”
叶疏影豁然而笑,就像忽然想明白了困扰他多日的谜题一般,畅快不已。他回来坐下,毫不客气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周岳阳也饮了一杯茶,叹道:“可惜不是酒。”他回味一番,忽然问道:“你讨厌盗贼吗?你喜欢财富吗?”
“不。”
“那你的目的何在?”
“无。”叶疏影好像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这样子很好玩吗?”周岳阳有些愤怒,“我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喜欢血腥,喜欢杀人,看见鲜血,看见别人临死前痛苦恐慌扭曲的表情就兴奋不已,忍不住再去杀人……”
“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每天只杀一个,而且杀人不见血。这样是不是更过瘾呢?”周岳阳有些狰狞而扭曲地笑着。
“你已经疯了。”叶疏影的剑忽然靠在了周岳阳的脖子上。
周岳阳无动于衷,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出去?你的记性恐怕不大好,我说过会陪你一块死,我也说过机关在屋外。”
叶疏影道:“很好,只要机关在屋外,有一个人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会停下机关,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父亲。”
“哈哈哈,说的不错。可惜即便如此,你还是必死无疑!”
屋子里的门窗忽然同时打开,阵阵凉风闯入,门窗外数十根火把一齐点燃,一时之间亮如白昼。
一个五十岁上下书生模样的清瘦男子领先入屋,身后是大寨主李映之子李窗明和神医王一海。
“爹……”周岳阳惊愕站起。领先的人正是周翔。
叶疏影随周岳阳起身,剑刃离他的脖子已不到一分。
周翔却并不担心,而是对周岳阳说道:“儿子你说,这些日子在飞沙寨杀人的是不是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居然连王一海也看不出来?”
周岳阳面露为难之色,心乱如麻,气血翻腾,看看叶疏影,看了看屋外的人群,又瞧了瞧周翔凝重的脸色,最后将目光转向叶疏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说道:“你若死了,我必不苟活。没错,在寨中杀人的就是他,用的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种指法,用这种功夫在午后点在人身上,这人便会在当晚子时暴亡,不留痕迹。”
叶疏影眼里尽是悲愤与失望,他忽然很想笑,想大笑一场,但是已经笑不出来,只觉腕上一痛,五指一松,银台剑已被一根很细的银丝缠住取走,紧接着李窗明已经气势汹汹地向他扑了过来。
叶疏影功力全失,与常人无异,哪里躲得过,只能任人宰割,任凭李窗明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身上,痛意一阵随着一阵,片刻便笼罩全身。
周岳阳不忍直视,将头扭到一边,听不见叶疏影的叫喊,只听见拳头砸向筋骨的声音。接着有一串脚步声向叶疏影靠近,有短刀匕首拔出的声音和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许久,声音停止,却听见叶疏影喘着粗气,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你们杀不了我。周翔,你,杀不了我。”
周翔面色一沉,目中杀意渐浓,手持银台剑便向叶疏影刺了过去。
叶疏影鼻青眼肿,鼻孔与嘴角上血迹未干,衣裳破烂,鲜血一股股流出,将破旧的衣裳染得鲜红,也不知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断了几根肋骨,左腿骨折却是无疑,浑身都是连绵不绝的痛,早就没有还手与躲闪之力,任凭银台剑刺向心窝。
周岳阳几乎要惊呼出声,差一点,他就要出手阻止这一剑,但是,想想叶疏影所做的一切,想到自己也已功力全失,抬起的右手只好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只见银台剑忽然剑峰倒转,画了一个弧,周翔惊呼一声,持剑之手一松,脖子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黑影收剑回鞘,抱着叶疏影从窗口跃出,瞬间消失于夜幕之中。
黑影从夺剑、杀人到救人,最后离开,历时不过一个呼吸,从头到尾,如入无人之境。
“爹!爹,你怎么……”
“姑父……”
“二寨主……”
第五章 错综复杂()
“你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凶手是我,之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以及我接触过的人身上。”
“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出现过,你认为凶手会是谁?”
叶疏影的话萦绕在周岳阳的脑海,挥之不去。刚刚听到叶疏影这么说的时候,他确实想过,如果没有叶疏影,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倘若真如叶疏影所说,不是他做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存在,这一切仍旧会发生的话,凶手会是谁?如果没有叶疏影的存在,是不是会每晚都死一个人,一晚也不缺,一个也不少?
尸体上找不到任何痕迹,没有内伤,也没有中毒,又都悄无声息地在夜里子时死亡,除了“子午搜魂指”,还有什么功夫可以做到?可在飞沙寨中,除了他自己和叶疏影,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门功夫。
“‘子午搜魂指’,又是‘子午搜魂指’,为什么怎么想都是在围绕着叶疏影和‘子午搜魂指’?周岳阳啊周岳阳,他说的一点也不错,你从头到尾都认定了凶手是他,又怎么想得出来事情的真相……没有叶疏影,没有那邪门的功夫,没有叶疏影,只有飞沙寨的众位叔伯兄弟……”周岳阳心中有些烦躁,但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舅舅,李飞,徐三哥,孙宝山,杜海……”这些人都死了,在一年前的某几个晚上悄无声息地相继死去。
“爹,王神医,表哥,柳二叔,房友为,刘大头……”这些人除了他的父亲周翔已死,其他的都还活着。
周岳阳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十余个称呼,手指轻叩石桌,闭眼凝神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所有无法解释的疑问都冰消雪融一一化解,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经过抽丝剥茧最终连成一线,长线的另一端直指一人,是一个周岳阳无比信任无比敬重的长辈。
周岳阳缓缓站起,望着山下大寨,又是激动又是痛心。
“幸好一年前叶兄未死,幸好他今晚没有踏入山寨一步。但是爹爹,你老人家却死得无辜……”
“等等……不对,不对,为什么……”
周岳阳忽然又心中一片慌乱。
“你们杀不了我。周翔,你,杀不了我。”
当时叶疏影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黑衣人出来救他,而且似乎知道那个黑衣人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想要杀他的人!
山寨里最想杀叶疏影也最有资格手刃他的人是表兄李窗明,但是最后对他使出杀招的却是父亲周翔。周翔杀叶疏影本身也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当时的情形,是叶疏影引诱周翔刺出了那一剑。
“……周翔,你,杀不了我。”
周岳阳回想着当时叶疏影说话的语气与眼神,带着鄙夷、讽刺,还有挑衅的意味……
“为什么会这样?”周岳阳喃喃自语,眼里尽是茫然,“难道是我猜错了?都错了,对,一定是都错了,错了,不是这样的……”
“呵呵呵,这样也好,你还是不要想得那么明白的好,那些杀人的事情就当是我做的吧,你就当我已经死了。飞沙寨现在很好,比一年前更好,你不是还有一个好兄弟吗?”
叶疏影的声音又回响在他的脑际。
“叶疏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周岳阳一拳砸在石桌上,在拳头就要碰到冰冷的石头之时,却被一只手捏住。他猛然回头,来人正是表兄李窗明。
李窗明松了手,走到亭子边缘,对着山寨,说道:“你见过他了?他对你说了什么,令你如此气愤却又没有杀他?”
周岳阳冷静下来,他今天的情绪确实波动过多了,也实在是太大意了,先是叶疏影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后,接着是李窗明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不是这两个人而是敌人的话,今晚他已经死两次了。
“我杀不了他,我没有把握。”周岳阳言语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窗明淡淡地说道:“我看见那个影子了,只是一瞬间。”
周岳阳道:“那个黑衣人……他也来了?”
暗中跟随着叶疏影的黑影出现,意味着叶疏影有危险,甚至可能九死一生。江湖上的人是这么认为的,飞沙寨的人也都相信。
李窗明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完全有机会杀了叶疏影,并且全身而退,我们也可以趁机收拾那个黑影,可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江湖上传言,说叶疏影一年前在飞沙寨被人陷害,莫非你相信了?”
周岳阳道:“他明知道我在亭子里设下埋伏,却还敢进来,而且,他似乎能猜到我们所想的和想做的,我……”
李窗明忽然抬手,到:“岳阳你过来,看来今晚有热闹看了。只是不知这些人是冲飞沙寨而来还是冲叶疏影而来。”
周岳阳走近李窗明,放眼山下,只见山寨之外的林子里隐约可见几条黑影穿梭前行,正迅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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