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尚没意识到的是,这番话,若是细细追究下来,到底有多暧昧,有多酸涩!
索性顾惜若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此刻更是被紧扣着她肩膀的两只大手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倒也没有细听他话里的意思,双手抬起就要将那两只手掰下来。
可男女的力气悬殊,饶是她咬着牙使上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掰动分毫。
她怒了,看也没看就抬脚踢了过去,幸亏段天昊躲得快,不然还真是得到了与段天谌相同的待遇。
恢复了自由后,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又像是很嫌弃段天昊的触碰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看得某个人唰一下黑了脸。
“尧王爷,我敬你是我家王爷的七弟,方才的失礼,我便不与你计较。但是,以你我的身份,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她恶狠狠的瞪着段天昊,小腮帮子被气得一鼓一鼓的,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以前追在你身后纠缠的事儿,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十分郑重的向你道歉。”
语毕,她果真朝着段天昊鞠了一躬,郑重的道起歉来。
段天昊唇色有些发白,眼瞳里似是燃烧着一股无名怒火,几近烧去他的理智。
顾惜若假装没看到他的异常,直起身来后,继续认认真真的说道:“但是,所有的荒唐,也仅限于此。日后,我会尽量离你远远的,以免惹得你不痛快。当然了,我也希望你谨守自己尊贵的身份,别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就比如,方才那般。否则,我不敢保证,哪天心情不爽,直接让你的‘尧’封号毁在我的手里。”
她这话,说得格外平静,可落入段天昊的耳中,却显得分外刺耳。
“呵呵……”他仰头笑了笑,随之上下打量起她来,边看着边摇头,仿佛她长得有多对不起人类对不起他的眼睛一样。
须臾,他慢慢的后退,从微微阴暗的树荫下走了出去,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竟有股不逊于段天谌的风华气概。
“顾惜若,你能这么说,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早知道让你嫁给他,就可以彻底摆脱你,本王真恨当初为何没想到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笑,喉头却干涩得发紧,仿佛每吞咽一下,内心里的空洞和干涩就会扩大一分,“但是,你似乎自信过了头。你了解过他吗?你懂得他身上背负了多少吗?你知道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吗?”
顾惜若没答,只是袖中的手紧了紧,眸光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段天昊见状,心里才舒服了些,抬手往回指过去,正是上书房所在的方向。
“你看,你都不了解他,还谈什么心疼他,想要维护他的颜面?”他道,“说句实在话,本王对你的选择,还真是不敢恭维。多年前,你追在本王身后,纯粹是一厢情愿,那么你怎么知道,此刻赔上自己的一番情意,赔上你身后的将军府和玉府,就不是一厢情愿?顾惜若,你别傻了,他是怎么样的人,本王绝对会比你清楚。你以为,他会放过利用一切的机会?他就算对你好点,也不可能是发自内心。因为,以你这个莽撞的性子,就决定了你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顾惜若紧紧抿起了唇,袖中的手也攥成了拳头,似乎有什么力量就要破拳而出,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将那些令她添堵的事情和人都砸成烂泥。
但是,她没有。
她在等着段天昊的继续。
段天昊也不让她失望,唇角勾着一抹浅弧,说出的话却近乎冷酷,“顾惜若,你这么笨,这么傻,这么嚣张蛮横不讲理,你当真以为他会看得上你?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贤淑懂事体贴的女人?本王都尚且看不上你,你以为你凭的又是什么?将军府,玉府,还是,你这臭名昭著的声名?”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人的寒气,沿着浑身细小的毛孔钻入。那种无孔不入的冷意,惊得顾惜若微微颤了颤,抿着的唇已经被咬出了一排清晰的齿印。
他别过脸,努力压制住不断升腾上来的异样感觉,继续不死心道:“你真以为,当初错嫁之事,就真的是新娘交换那么简单?你那么傻,偏生还那么懒,自然是不会亲自去验证的。可这不怪你,就连本王都一时疏忽,马失前蹄,更遑论你了!不过,本王不得不说,在这件事儿上,你傻得可真是可怜哪!”
顾惜若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模样,只是在听到段天昊提起“错嫁”之事时,心头蓦地一紧,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蒙面人跟她提到的同一件事。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仿佛要以这样的姿势,去篆刻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景印章。
余晖透过树叶缝隙射下来,在她纤瘦的身影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一点一点,将萦绕在她周围的混乱气息分割成许多细小的碎片,垂挂在她的衣裳上,便是一阵阵的刺眼。
看着这样的她,段天昊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也有些发酸发疼,忽然很想知道,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后,这个明媚张扬的女子,是否还会保持着之前无与伦比的风采。
是的,风采!
或许,以前是走得太近,以至于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她的无理取闹。
如今走得远了些,竟发现她也有着独属于她的灵动气质,奇妙风采。
更甚至,在多次的眼神停留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移不开视线,有时候更是痴迷在了那张明媚灿烂的笑靥之上。
他无法想象,当这明媚的笑靥被阴云覆盖,这明亮的双眸被阴暗掩埋,这舒展的眉宇被愁绪染上,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儿?
是怨天尤人痛苦不堪,还是冷漠绝情不再张扬?
他动了动唇,却发现对面那人儿已经缓缓抬起头来,那清如水亮如星的眼眸里似是有流云搁浅,丝毫不折损眼瞳里的明澈与澄净。
他心中一动,眸光也柔软了下来,只是,片刻后,那份柔软就僵硬在了余晖的寒气里。
“尧王爷,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我自己所做的选择,我不后悔。”
她顿了顿,小巧的下巴微微泛白,睫毛上似乎有一抹晶莹抹过,擦拭得那双眼睛愈发雪亮明澈,似乎所有的黑暗诡计入了她的眼中,都会瞬间为那样的明净所分解,同化。
段天昊心中忽然有种错觉。
或许,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尧王爷,或许你说得对,你都看不上我,又遑论是他?”她勾了勾唇,有些黯然,又有些自嘲。
半晌后,却见她仰起小脸,背着手望天,“可我不在乎。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真心实意的为一个人做些事。在我的眼里,喜欢就是喜欢,想做就去做,几乎都不会去考虑后果。哪怕将来有一天,他拥着其他的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顾惜若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费尽心力做了想做的事儿,对得起此刻的自己,对得起这漫长的一生。我,顾惜若,还输得起!”
段天昊脸色微微一白,很想开口骂她死脑筋犟脾气,被人卖了都还帮着人数钱。
可一眼过去,看到那背手望天的纤瘦身影时,心里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就连袖中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日近薄暮,湛蓝的天幕里擦出一条雪白的云线,云线似乎飘落到了那棵翠绿葱郁的大树顶端,浮游的动感蔓延至那道身影之后,像是绿叶里斜曳出的枝桠,上承白色流云,纡尊降贵的飘落人间,只为了来给她做一次背景。
蓝天,白云,绿树,紫衣。
那样的美妙绝伦!
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睛都不会眨了,忽然羡慕起他那六哥的好运气。
能得这样一个人真心相待,该是多么的圆满!
“尧王爷若是再无其他的事情,就请让开吧。”站了那么久,她也累了,想也不想就越过段天昊,大步往前走去。
她没看到,身后,段天昊的手擦过她飘飞的发梢,无声的抬起,又无声的落下。
……
上书房,那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紧紧的合着。
殿内的光线有些阴暗,一缕缕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纸,使劲儿的想要往里挤进来,便于汉白玉铺陈的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痕迹,愈发显得里面的光线有些阴森。
段天谌恭谨的跪在地上,微凉的气息透过膝盖缓缓的流遍全身,让人倍觉神清气爽,全身的感官都比平常要敏感很多。
他甚至能够听到空气里漂浮着的长短不一的呼吸,感受到自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愤怒气息,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心里是何感受。
“知道朕为何会单独留下你吗?”不知过了多久,苍帝才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寂静,冷沉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传来一阵阵辽远的回音,听得人心里发堵。
“儿臣愚钝。”段天谌垂下眼帘,遮住眸里一闪而过的讥诮笑意。
苍帝闻言,却是冷哼了声,屈起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神情不怒自威,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丝的无奈,“若你真是愚钝,今日也不会出现完整的出现在朕的面前了。起来吧!”
“谢父皇。”段天谌连忙起身,垂首敛眉立于桌案前,十足十的严谨恭敬。
看着那张酷似那人的容颜,苍帝心里忽然起了一丝烦躁,原本还想旁敲侧击一番,此刻似乎也没了那个耐性,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朕听说了一些传言,想要找你确认一番。”
段天谌闻言,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就躬身行礼,俨然一副敛眉静听的恭谨模样,“父皇请说。”
苍帝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在那张足可以称为妖孽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才缓缓道来:“朕听说,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你母妃和你外祖父的遗体,这可是真的?”
段天谌抬起头,佯装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父皇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当年,母妃和外祖父的遗体,也是您吩咐人丢到乱葬岗的,儿臣哪里敢违背您的意思?”
语毕,他又低下头,双手青筋暴起,指缝里隐约有血渍溢出。
苍帝有心想要追根究底一番,可在遇到段天谌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时,忽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气力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面前的人,冷声怒道:“你这是在指责朕?”
强烈的压迫气息扑面而来,几近让他窒息过去。
他稳了稳心神,一点都不敢在苍帝面前露出别样的情绪,只恭恭敬敬道:“儿臣不敢。”
苍帝闻言,不怒自威的神情里顿时蒙上了一层冰霜,眼神阴鹜的盯着段天谌,久久都未曾说一句话。
十七年前的事儿,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刺下这根刺的人,不是谁,却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不可否认,到今天为止,每每想起这一茬事情,他心里的刺儿就在隐隐作痛,不是没有悔恨,也不是没有懊恼,可更多的是不甘,不甘那个女人就那么决绝的离去,也不甘自小疼爱的儿子与自己形同陌路。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声,从桌案后走出来,冷冷勾唇,“你在恨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瞬间戳中了段天谌的痛处。
但见他双手握成拳,自掌心蜿蜒而下的鲜红滴落在他的衣袖上,刹那间就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可他却恍若未觉,甚至心里还有些许的畅快,安分规矩的垂首敛眉,遮住眼里无法掩饰的寒芒。
说不恨,那是违心的。
那样刻苦铭心的痛楚,每次忆起,皆如森凉利刃割在肌肤上,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抬眸望进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里,淡淡道:“父皇说什么,儿臣是愈发听不懂了。什么叫做恨?父皇是君,儿臣是臣,君臣之礼之义,儿臣时刻都铭记于心。是以,不敢恨。”
苍帝冷冷笑了声,心里却是汹涌澎湃。
对了,是不敢恨,而不是不恨!
他这个儿子费尽心思想要掩饰的情绪,原来就藏在了这三个字里。
可正因为这样,他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如利剑般锋锐的目光直直射向段天谌,似乎想要撕破那张脸上层层叠叠的伪装,从中窥出更多不为人知的情绪出来。
片刻后,他的眸光里迸射出两束危险的光芒,沉声道:“朕问你,等到有朝一日,你可以恨朕到时候,还会不会跟朕说,你、不、敢、恨?”
“儿臣不敢。”段天谌依旧恭敬平静。
苍帝却不打算接受他的敷衍,话锋陡然一转,就自顾自的道:“说起来,你有此情绪,朕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当年你母妃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朕若是不做出一番惩罚,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朕?朕也是身不由己,你不站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知道身上所牵系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的声音很低沉,内里似乎饱含了许多情绪,可又因为情绪太多太过于凌乱,听起来反倒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段天谌闻言,心神有片刻的恍惚,只是转瞬即逝,徒留无止境蔓延的苦涩。
但见他后退一步,朝着苍帝拱手道:“若父皇无其他事情,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语毕,也不等苍帝回答,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谌儿,今日这番话,你好好记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的意思的。”
段天谌闻言,脚步微顿,片刻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叹息声,绵长而悠远……
……
月上林梢时分。
苍京某条长长的巷落里,隐约有几道人影跳上跳下,眨眼的功夫,便见他们消失在轻淡的月色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几人衣袂带风的簌簌声,不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紧随而来,将那阵苏苏风声掩盖在了浑浊的空气里。
不多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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