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昆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才问常三:“怎么没见他家人,万一要做开颅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怎么办?”
常三摇头叹气道:“自八三年以后,他爹妈就跟他断了往来,几个姐弟的关系处得也不怎么好,老肥根本不让我通知他们。”
杨昆跟着叹了口气,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话。”
常三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几张递过来,“这是昨天借你的。”
杨昆不接,说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常三坚持把钱塞给他,说:“老肥手头闲钱虽然不多,在医院住个一年半载的倒也住不穷他。”
杨昆心里感慨,一个人混到老肥这个份上,钱财不愁,朋友不缺,最亲的亲人却形同陌路,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和常三分开后,杨昆找到内科主任,就老肥的病情向他详细咨询。
头发花白的内科主任告诉他,从老肥的症状及类似的医学案例来看,半身瘫痪或暂时性失忆都有可能,前者的机率相对高些。
对杨昆来说,半身瘫痪不难理解,暂时性失忆有点抽象化,也能想像得到。
无论结果怎样,他都知道,老肥完了。
他背后的金主们不可能把资金交给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来保管、运作。
失去了资金和人脉,老肥这棵大树就算倒了,攀附在他周围的猴子们自会另觅高枝。
想到这里,杨昆有些怅然若失。
困扰了他好些天的难题,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顺手牵走自己的借条。
万一老肥就此一病不起,说不定连这笔账都有赖掉的可能。
当然,现在再说这个,为时已晚。
更实际一些的问题,是吴清江手里那本流水账。
思前想后,杨昆觉得,以目前的形势,自保无虞,没必要再落井下石。
从医院出来后,他直奔城关派出所。
问过值班民警,说吴指导员去县局汇报工作了。
杨昆心里“咯噔”一下。
在派出所附近找了家有公共电话的杂货店,他给老吴打了个传呼。
等了十几分钟,电话也没回过来。
杨昆心里百味杂阵,怔怔地出了会神,径自回了学校。
传呼机在腰间震动的时候,吴清江正坐在周副局长的办公室里。
和杨昆相比,他的信息来源要灵通得多。
老肥住进重症监护室之后不久,他就得到了消息。
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老肥无疑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用不了多久,他手里的资金就会溯本归源,各归来处,查无可查。
到那时,杨昆交给他的这本流水账就会失去时效性。
趁他病,要他命。
吴清江准备搏一把,至于老肥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他根本不在乎。
俗话说善不从警,在系统内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性格里的慈悲、怜悯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消磨得荡然无存。
下定决心之后,他和周副局长的司机小陈联系了一下,表达了希望当面向周学礼汇报工作的想法。
听到这个消息,周学礼愣了一下。
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把吴清江归入到无法拉拢也没必要拉拢的那一类人里。
他想不出吴清江有什么工作需要向自己当面汇报的。
不过看在他主动示好的份上,周学礼还是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下午上班时,吴清江准时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彼此都是大忙人,加上经常见面,也无需客套,吴清江直接把账本放到了周副局长面前。
随意翻看了几页,周学礼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隔着办公桌,吴清江目不斜视地端坐着,静等周学礼开口。
许久之后,周学礼合上账本,拿起桌上的香烟,递了一支给吴清江。
这是个善意的信号。
吴清江心里暗喜,掏火机凑上去替周学礼点上烟,给自己也点着了,谨慎地抽了一口。
周学礼手中夹着烟卷,闭着眼睛思索半晌,忽然问:“这东西哪来的?”
吴清江暗自佩服,领导就是领导,明明出于他的授意,愣是表现得跟局外人似的,有功就捞,有过就把别人推出去当炮灰,单论这份涵养和手段,自己便是拍马都赶不上。
至于对方提出的问题,他认为周副局长还是对自己有点不放心,有意出言试探。
这会要是认真,他就输了。
于是他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一个熟人交给我的,保证真实。”
周学礼缓缓点头,不再说话,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闭目思索。
一支烟抽完,他拿过手包,把账包装了进去,对吴清江说道:“牵扯面太广,暂时不要声张,等我的消息。”
吴清江立刻站起来,低声答道:“是!”
见周学礼也夹着手包站了起来,吴清江眼明手快地从衣帽钩上取下警帽递了过去,紧走两步,替周学礼拉开了房门。
周学礼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了声“不错”。
二人先后下楼,经过一楼的司机值班室时,吴清江主动伸手在窗户上敲了敲。
小陈正在看两名老司机下象棋,听见动静,扭脸看领导在走廊上等着,忙拉开门迎了出来。
等周学礼坐进后座,小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声问他去哪。
周学礼说:“市局。”
第48章 :谁最可恨()
吴清江站在办公楼外的台阶上,目送桑塔那警车驶出县局大门。
由于在派出所耽搁了一会功夫,杨昆回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过去了一半。
想到下一节就是体育课,他干脆直接跑到操场上,一直坐到下课铃响。
当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操场集合时,看到杨昆青皮葫芦似的头型,男生捧腹,女生掩口。
刘小亮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说:“昆哥,你也太不珍惜自己的形象了,以前长发飘飘多有艺术家气质,远远一看跟老狼挺像,现在可好,演个诈骗犯都不用化妆”
杨昆睨了他一眼:“老狼……哥长得有那么后现代感么?”
魏令军好奇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瓜,感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脑瓜这么圆,活脱脱就是一足球,不踢球真是可惜了的。”
杨昆追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再尼玛提足球,哥跟你玩命!”
就连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聂老师也一本正经地跟杨昆说:“短发好,风阻小,跑百米时,成绩至少能提高0。02秒。”
杨昆一脑门黑线。
说笑打闹中,他暂时忘却了身外的烦恼。
对他来说,校园是一片难得的净土,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没有唯利是图的精心算计,可以将在心中不停翻涌的负面情绪暂时抛开,肆意享受汗水与笑声齐飞的青春年少。
十多分钟的训练课结束后,聂老师宣布全班自由活动,然后叫了郑俊鹏和另外两个男生去抬器械。
一帮牲口闲得无聊,围坐在一起辩论全一中谁最可恨。
包括韩学彬在内的几名爱逃课的男生同时推选政教处主任老刘,理由是随意打骂、体罚学生,还乱罚款,堪称男生头号天敌。
有人不同意他们的看法,认为老刘对捣蛋学生狠,于那些遵守校规的好学生还算无害。
也有的说老刘至少正派点,那俩年轻干事比他要可恨得多,整天无所事事地到处瞎逛,害得大家翻个墙头都提心吊胆。
还有的说是传达室那俩上了年纪的门卫,干着打更的活,操着打仗的心。
魏令军提名后勤处主任王旭东,认为他是害大伙吃不饱饭的罪魁祸首,并分析说,如果不是他在中间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大食堂的饭菜也不至于差到连猪食都不如的地步。
他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同学的赞同。
刘小亮问他:“那你还一顿吃6个馒头?”
魏令军愁眉苦脸地说:“就这还没敢吃饱呢,我要放开了肚子吃,我妈非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不可。”
一名练长跑的女生接茬说:“我觉得王旭东老婆才最可恨,学校开设小卖铺是为师生们服务的,她可倒好,什么东西都卖得死贵,就拿豆腐乳说吧,酱菜厂卖1块5一大罐,她直接拆开了卖1毛钱一块,卖一罐起码赚两罐。”
这番话引来了大家异口同声的声讨。
杨昆见刘小亮没有出声附和,拿胳膊肘碰碰他,问:“你呢,最讨厌哪个?”
刘小亮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说:“我最恨咱们班历史老师。”
杨昆一愣,仔细想想,一个穿中山装,戴圆框高度近视镜的老学究形象出现在脑海里,问:“为什么?”
刘小亮瞅瞅正在热议的同学们,压着嗓子说:“那老不修没事就往孙研跟前晃,俩眼珠子恨不得钻到她领口里面去。”
杨昆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酱紫啊……其实吧,我觉得你有可能误会历史老师了,据我估计,他应该喜欢男孩子多一些。”
刘小亮不解,问他怎么知道。
杨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双脚脚腕暗自蓄力,摆好了拔腿就跑的姿势,解释道:“你想啊,小研研领口里面的部位,充其量就起个区分正反面的作用,这跟男孩子有什么区别?”
乍一听之下,刘小亮没反应过来,等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一蹦好几尺高的时候,杨昆早撒丫子跑得没影了。
第一节晚自习刚上课不久,班主任高峻峰拿着一叠表格走进了教室。
“下面宣布一件事,学校定于明、后两天为年满16周岁的同学集体办理身份证,我把表格发下去,拿到手之后不要急着填写,一定要将本人的身份信息确认无误之后再动笔。”
一张张表格发过来,走到杨昆这桌时,高峻峰看看他的头型,俯下身子轻声问:“出百天了?”
杨昆低声拿了句“是”。
高峻峰问过他年龄够格,把表格发给他,并叮嘱了一句:“前段时间你缺课不少,以后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还是要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来。”
对于高老师善意的劝诫,杨昆只能违心地答应了一声。
回到讲台上,高峻峰向学生们详细讲解了填写个人身份信息时应注意的事项,嘱咐大家妥善保管,并提前准备好工本费,从明天上午开始,学校会按年级班次轮流安排大家照相。
明、后两天是小礼拜,正是学生们请假、逃课的高峰期,对于学校藉办证的借口将学生们绑在校园里的举动,杨昆却是举双手欢迎他比别人更了解身份证的重要性。
前几次南方之行,由于没有身份证,他只能随身揣着户口簿,携带不便还处处受刁难,他本就想抽时间去县公安局把手续先办了,可巧校方就给了这么次机会,而且集体办证比个人单独申请的效率更高,等待时间也更短。
他还暗自计划着,是不是等身份证办下来之后,抽空去把驾照也考到手。
高峻峰办事态度相当认真,等大家填好表格,他亲自逐一检查过后,才放心地离开了教室。
刘小亮瞅着班主任离开,便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他平时不怎么请假、旷课,除了隔三岔五地到杨昆店里玩会街机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武侠。
这两天正在温习《倚天屠龙记》,恰好看到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张无忌用现学现卖的龙爪手击败少林高僧空性的情节,刘小亮一时间心潮澎湃,回过头来对杨昆说:“你说我要像张无忌那么聪明该多好,什么东西一看就会,一学就精,以后考个清华北大不跟玩一样?”
杨昆翻了个白眼,说:“少年,都是虚构的,你要认真就输了。”
观点没有得到认同,刘小亮有些小气馁,追问道:“那你说现实里有没有这种过目不忘的天才?”
杨昆想了想,肯定地说:“有!”
刘小亮问是谁。
杨昆说:“照相机,还有复印机。”
刘小亮说:“靠!”
过了一会,他又回过头来问:“老金写武侠这么牛比,你说他会不会武功?”
杨昆又仔细地想了想,说:“应该不会。”
刘小亮不信,说:“我觉得至少应该会一些吧,不然怎么能写出像降龙十八掌、一阳指、乾坤大挪移这么多独一无二的武学招式?”
杨昆叹了口气,说:“武侠作者就一定会武功?照你这个逻辑来推的话,你会做番茄炒鸡蛋,就一定会下蛋喽?”
刘小亮被噎得哑口无言,偷偷朝孙研脸上瞥了一眼,见她樱唇紧抿,嘴角勾起一对小小的酒窝,忍笑忍得好辛苦的样子,只能嘴硬道:“你这叫断章取义,跟你这种武侠盲没法沟通!”
杨昆哂笑一声,说:“既然你自认是金迷,那我出道题考考你,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原作者是谁?”
刘小亮一怔,记得这段话是周伯通和瑛姑的定情诗,但原作者是谁却委实不知道,犹豫了片刻,不敢确定地问:“这个嘛……是金庸本人写的吧?”
杨昆摇头。
刘小亮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难道是……李清照?”
杨昆继续摇头。
(昨天喝酒,断片了,今天补上一章,晚上还有一更。)
第49章 :介不介意()
刘小亮倒也不笨,至少能从射雕的年代背景猜到这首词的作者应该生活在元朝以前,一连猜了好几个唐宋名家,见杨昆只是摇头,赌气耍赖道:“一部射雕一百多万字,光诗词就好几十段,谁有那闲功夫去挨个琢磨原作者,你这叫吹毛求疵。”
杨昆笑而不语。
孙研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朝刘小亮这边推了推。
刘小亮低头一看,念道:“《九张机》,宋代无名氏著,录于《乐府雅词》。”
杨昆顿时对孙研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妮子居然也是个武侠迷?
有美女助阵,刘小亮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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