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工作，平时免不了跟各种各样的假证贩子打交道，证件一入手，朱警官就敢断定，这玩意百分之百是真货。
在传统媒体还占据社会主流的九十年代中期，无冕之王的名头绝不可小觑。
尽管在京城人的眼里，邺河日报这种地市一级的地方报纸影响力相当有限，很多人甚至连邺河市究竟在哪都不知道，不过蚂蚱再也小是肉，人家手里有照片、有录音，这种丑事真要上了报纸，惊动了上面，让领导知道他的辖区给首都的形象抹了黑，他这位副所长也就算当到头了。
一念及此，他就恨不得揪过老汪头顶那几缕杂毛，朝他脸上正正反反地扇上十几个大嘴巴。
见天介提溜着耳朵根警告这帮老混混，防火防盗防记者，一个个答应得倒挺利索，大嘴叉子一张“放心了您呐”，可一到事头上，惹祸的本事那叫一个比一个强，合着爷那点唾沫星子全打水漂了是吧？
狠狠地瞪了老汪一眼，把记者证朝他眼巴前一递：“喏。”
老汪愁得都快哭了，哪敢伸手去接。
干他们这行的，打的就是政策、法规的溜边球，一不怕公安，二不怕工商，就怕流~氓和记者。
有时候，记者比流~氓还流~氓。
大模大样地来了，记者证一亮，“有消费者举报你们这里违规经营，涉嫌欺诈，咱们来了解了解情况，方不方便接受一下采访？”
方便，当然方便。
领到饭馆，嘬顿好的，临了塞个红包，大家都方便。
有时为了与人方便，人家记者干脆就直说了：“大老远来了，给报个油钱（差旅费/住宿费/饭费）呗？”
也有的记者故作矜持，明明想要好处，却遮遮掩掩地不肯开口，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朱警官这样的地方公职人员出面，彼此才方便交流、沟通。
第465章 ：无本万利（）
自汽车市场初具雏形时起，老汪便在这里讨生活，形形色色的流~氓、记者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却哪里见过像杨昆这样二话不说，噼里啪啦地上演一顿全武行之后，才肯表明身份的？
朱警官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在系统内混的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只是略作思考，朱警官便打定了主意，礼貌地将证件递还给杨昆，面带惭愧地致歉道：“咱们工作不够细致，差点误会了杨记者，实在是抱歉得很，还请各位体谅一下咱们实际工作中的难处。”
见对方主动放低了姿态，杨昆也不会咄咄逼人，笑眯眯地摆手道：“哪儿的话，谁还能保证一辈子没个行差踏错的？警察同志工作繁忙，为民操劳，咱们向来是既佩服又尊敬，无意中给各位添了这么大麻烦，心里也是怪不落忍的。”
朱警官暗赞这位也是个妙人，从兜里摸出一包“中南海”，“咱们这也算是有缘千里、不打不相识了，来来，尝尝这个，不是什么好烟，跟二锅头一样，大伙都好这一口。”
都是场面上的人物，几句好话，一支香烟，很快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说笑几句之后，朱警官指指那几个蔫头耷脑的小子，“这帮小子整天介惹是生非，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搞得车市里乌烟瘴气，今天也该他们倒霉，惹到了杨记者头上，您几位尽管放心，这番委屈不能让您白受，我这就办他们个治拘，也让这帮猴崽子有点长进。”
杨昆不会把这种受气包放在心上，笑道：“那是您的工作范畴，咱们不便置喙，只不过，事情总是因这位汪老板而起，您不应该说点什么么？”
不用朱警官提醒，老汪早像拧满了发条的机器狗一样跳了过来，忙不迭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各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今晚我作东，都一处、全聚德、东来顺……地方随便各位定，老几位千万给个面子……”
杨昆摆摆手，“心意领了，吃饭就算了，咱们还有事要办，朱警官，就此别过？”
朱警官热情地和他握手，“好好，就此别过，几位慢走，吃好玩好，一路顺风！”
将杨昆一行人送出店门，看他们转身要走，朱警官忙朝老汪使了个眼色。
老汪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啊？”
朱警官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抬腿在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脚，用口型提醒他：“磁~带！”
老汪这才反应过来，一溜小跑追上去，“各位留步，杨记者留步，那个，还有个不情之请……”
杨昆回过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老汪搓着手，赔着笑，嗫嗫道：“那个，您那盘磁带，能不能赏脸……嘿嘿……”
杨昆恍然，“噢”了一声，掏出录音机，抽出磁带递了过来。
老汪大喜，伸手要接，杨昆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不行，不能给你。”
老汪脸上瞬间就变了好几种表情，眼神闪烁着问：“为什么呢？”
杨昆皱眉道：“机器和磁带都是单位给配的，回去要验数上缴的，少了一盘，领导要扣我工资怎么办？”
和朱警官对视了一眼，老汪自以为会意地笑道：“嗐，我当什么事呢，一盘磁带而已，我拿十盘空白的换您这一盘还不行？不过这种微型磁带不好找，这样，我直接给您折成钱得了，需要多少，您尽管说个数。”
杨昆想了想，说：“1万。”
老汪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使劲摇摇脑袋，他赔着小心问道：“您刚才说……多少？”
杨昆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道：“看我的口型，1~万！”
老汪气得直想破口大骂，老子全店上下十几口子人，费劲巴拉地忙活大半天，担了一屁股骂名，也不过才诈人家1万多，连串通做局的车虫算上，每家也就分个大几千块钱，你丫张嘴就要个整数，真tm……你们报社还招人不？
干他们这行的，看着暴利，花销也大，各方面都得打点到，虽然早见惯了各种狮子大开口，不过杨昆的报价还是让老汪一阵肝儿颤。
张嘴就是一万，就算照脚脖子砍，估计也得好几千才能把人打发了，诓几个车主算什么，人这买卖才叫真正的无本万利，跟人家相比，他简直比初生的婴儿还特么纯洁。
老汪心里无比憋屈，但被朱警官凌厉的眼神盯着，也不敢过分指责什么，讪笑着问道：“那个，杨记者，就算这专用磁带不太常见，也用不了这么多吧，您看，能不能少点？”
杨昆慢慢摇头，“磁带只值10块钱，里面的内容值9990，市场经济嘛，有需求就有价值。”
老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冷了些，“那，照您的意思，这价钱是不能商量喽？”
杨昆耸耸肩膀，“万儿八千的，连我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对你汪老板来说更是毛毛雨了，随便接单生意就挣回来了，你要嫌贵，不想买，也没关系，我反正无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俗话说好女不愁嫁，我在京里也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同行，想必他们中间肯定有人很乐意掏这份价钱。”
这正是老汪所担心的情况。
当记者的，无论报社大小，都是消息灵通、交游广阔的主儿，这盘磁带一旦落到京城的记者们手里，再想拿回来的话，万儿八千的可就打不住了。
虽然从本心来讲，老汪觉得杨昆虚张声势的成分更大一些，不过除非他汪老板打算就此改行，否则的话，他还真不敢冒着被媒体曝光的风险无视掉杨昆的威胁。
一旦真的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别说那些脸上无光的主管单位和切身利益受到巨大损失的同行们，光是那位朱警官，就能折腾得他关门大吉。
因此，思索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花钱买个平安，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今天赔了本，明天多做一两单生意就赚回来了，脸上堆笑，慨然点头道：“得嘞，1万就1万，几位稍等，我这就到账上给您取去！”
第466章 ：峰回路转（）
“不用那么麻烦。”杨昆摇摇头，一指旁边那几位东北哥们，“那几位不是还该你2万块钱么？你少收他们1万，咱们就算两清了。”
这句话再次震惊全场。
老汪顿时觉得不会了。
稍一琢磨，他还以为杨昆是在取笑他讹人的事，心下愠怒，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也太不知进退了。
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心里再多不满，也只能讪讪一笑，“那个，杨记者说笑了……没错，这事做得确实有点不地道，可我也是没辙，现在这世道，做点小本生意是真不容易……”
杨昆摆摆手，“我没开玩笑，这笔钱就从这几位的装饰款里扣，你多咱打发这几位走人，我多咱把磁带给你。”
不等老汪答话，他回头吩咐邵兵：“邵哥，我们先回车行，你帮忙在这边盯着点，等他们完事，你带汪老板过来找我。”
邵兵点点头，“好。”
和两位民警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杨昆转身要走，却被那位东北哥们拦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眼见警察都在替装饰行说话，这几位知道，今天这亏算是吃定了，本着花钱买个教训的想法，正在暗地里盘算着该如何找回场子，却没料到峰回路转，素昧平生的杨昆居然要主动帮他们挽回损失。
如果不是有警察在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老汪前倨后恭的丑态，他们恐怕都要忍不住怀疑杨昆和这家黑店是一伙的，串通好了想给他们来一出骗中骗呢。
正因为搞不清杨昆的动机，那哥们看向杨昆的眼神里就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这位大……兄弟，你的好意咱们心领，只是彼此非亲非故的，你这么做……”
杨昆微微仰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坦然笑道：“今儿这事有点赶巧，这帮人吃相太差，换谁都有点看不过眼，正好他们惹到我头上，就顺手给个教训，换成别人在这儿吃了亏，上了当，我也是能帮就帮一把，没别的意思。”
今天这几档子事串在一起，起伏跌宕，实在太富有戏剧性，那哥们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杨昆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杨昆笑笑，“茫茫人海，相见即是有缘，就当交个朋友吧，还有事，先走一步，有机会再见。”
他这么做其实也是一时兴起，也没指望人家对他感恩戴德，一句话说完，朝对方点头示意了一下，招呼叶小换和孙研转身离开，只留几位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在那里暗自纳闷不已。
“录音机、记者证……”拐过路口，憋了一肚子问号的叶小换就忍不住伸手去掏杨昆的口袋，嘻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往身上藏了这么多零碎，老实交待，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别闹，当着这么多人，人家会害羞的。”杨昆揽住她的纤腰，低声调笑道：“乖，等到没人的时候，哥再让你仔细看身上的‘零碎’。”
虽然彼此交往已久，也曾不止一次地袒裎相见，听出他话里的隐喻，叶小换仍免不了羞得红晕上脸，低低地啐了他一口。
孙研的听力相当聪敏，离得又近，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心下害羞，暗自啐了一口，“一对恬不知耻的浑货，当着人家的面也不知道收敛些……”
心里有事，脚底就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这么一耽搁，不知不觉间就被小两口落下好几米远，她紧走几步，挽着叶小换的胳膊和她并肩而行，侧头问杨昆：“你真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杨昆笑了笑，说：“沾个便宜就得，和那几个东北爷们相比，起码算是没吃亏，这儿不是咱们的主场，揪着不放只会惹下更多麻烦，出门在外，平安是福。”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换了易阳地头，他才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讹对方个倾家荡产，都有点对不起“昆哥”的恶名。
孙研点点头，又问：“那俩警察跟那黑店是不是一伙的？”
杨昆想了想，说：“人情社会，少不了利益牵扯，是不是一伙的，也很难分得清楚。”
孙研仔细琢磨他这句话，觉得有些模棱两可，令人难辨其义，她涉世未深，虽然天性聪慧，却也体会不到这句话里的沧桑与无奈之处。
在装饰店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回到车行时，汇款还没到账，知道这事急也急不来，一行人就在待客区喝茶闲聊，顺便计划明天的行程。
坐了将近有半个小时，邵兵引着老汪来找杨昆，那位东北车主和他的小伙伴们也一块跟了过来。
磁带到手之后，即便肚子里早骂遍了杨昆十八代祖宗，老汪脸上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满的神情，连声夸他言而有信，点头哈腰地告辞离开。
他这么做，有一多半原因是被朱警官逼的，因此，虽然明知道还有照片落在杨昆手里，他也是只字未提。
人家一盘磁带就敢要他1万，想连胶卷一块买回来，指不定还得花多少钱呢，反正没了录音，几张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只有指望杨昆真的言而有信，不会翻后账了。
一脸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位东北车主走过来，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到杨昆面前。
杨昆一愣，“什么意思？”
那哥们看着他，“无功不受禄，兄弟你仗义执言的好意，咱们心领，也愿意交你这个好哥们，不过哥几个没有欠人情的习惯，这个是你该得的，请你务必赏脸收下。”
杨昆笑了，“恐怕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要是图钱，直接从那奸商手里拿不就得了，至于多此一举么？”
“看得出来，兄弟是个敞亮人，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万儿八千的，肯定不放在兄弟你眼里。”那哥们伸手在一扎钞票上拍了拍，语出至诚地说道：“我这人信命，这笔钱是我命里该出的，给那奸商，我心里憋屈，给你，我心甘情愿。”
第467章 ：心路历程（）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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