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学礼的脚尖向回收了一下,曾潜心钻研过行为心理学的杨昆知道这是想要结束谈话的自我心理暗示,他识趣地站起身来告辞:“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谈论谁对谁错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觉得没那么委屈,感谢您抽时间听我们娘俩唠叨,您公务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把母子二人送到楼道,周学礼关上屋门,回想刚才的谈话,觉得那孩子身上似乎有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和豁然大度,细细咂了咂滋味,摇头笑了。
身上有伤,虽然不重,刘素芬还是劝儿子在家好好睡了一觉,次日清晨起来,杨昆在自家院里简单锻炼了一下,陪着母亲一起到了百货大楼。
大楼归县商业局管理,介于体制内与体制外之间,其运作模式完全商业化,员工也大部分来自于社会招聘,经济来源完全出于柜台和临街店面的承包费,自92年建成投入使用以来,凭借其优良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条件,一直在易阳县城商业圈中占据核心位置。
沿楼梯拾级而上,和杨昆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偏差,一楼主要经营家电、文具、钟表、日用百货,二楼、三楼,服装鞋帽,四楼是家具城,五楼因为楼层过高的原因,除了何平所说的那家录像厅外,有多半场地处于闲置状态。
(刚从医院回来,更新晚了。)
第15章 :借鸡生蛋()
录像厅夜场刚散,一个小年轻正在打扫满地的瓜皮纸屑,听杨昆说找何平,挑帘向里面喊了一嗓子:“平哥,有人找。”
何平睡眼惺忪地出来,见杨昆脸上贴着好几条创可贴,笑着打趣:“也不倒饬倒饬就找过来,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份呢。”
杨昆也笑,“我好像还没承认咱俩是哥们。”
何平指指他,“亏我连夜替你打听门路,跟老肥说好的8点半见面,你先坐会,我去洗把脸。”
8点刚过一刻,何平联系的人就来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剃着板寸头,何平介绍说这是赵立东,人称肥哥。
去年全国商品零售价格上涨幅度超过20%,为了及时稳定形势,国家采取了一系列极其严格的行政措施,包括限期收回违规拆借贷款,加强对银行贷款额度的控制,重新审定投资项目等等。
央行也适时提高了存贷款利率,在这样的环境下,民营企业或者个人想从银行贷款就相当困难。
这是九十年代中期,民营企业发展缓慢的原因之一。
当然,如果有确定赚钱的项目,只要能借到现金,再高的利息也有人肯出。
老肥这种早期民间借贷业者便在这种大背景下应运而生。
老肥上下打量了杨昆几眼,问:“你要用多少?”
杨昆说2万。
老肥捏着肥厚分层的下巴,说:“用多久?”
杨昆想了想,“俩月,最多三个月。”
老肥说:“既然是平子介绍的,给你个熟人价,九出十一归,三个月为限,有没有意见?”
杨昆心算了一下,比当前银行执行的短期贷款利率高出两倍还多,不过他没打算做正行,自然不在乎这点差距,点点头,“没意见。”
老肥满意地笑了,问他:“什么时候要?”
杨昆估算了下时间,“明天吧。”
老肥点头表示钱没问题,又说:“按理说,我不该问你借钱的用途,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万一你亏了,打算怎么还?”
杨昆把宅基地的位置大致说了一下,“房子最多俩月就能盖好,到时还不上钱,房子归你,我可以立字据。”
老肥笑眯眯地说:“立字据没用,政府不承认,我既然敢借,就不怕你不还。”
等老肥一摇三晃地走掉,何平把杨昆拉到角落里,低声问他:“三个月,光利息就4000整,什么好生意,关照哥们一把?”
杨昆指指录像厅,不答反问:“录像机和带子都是哪来的?”
何平明白了,乍舌道:“跑那么远,不怕路上走水,人财两空?”
杨昆说:“富贵险中求。”
其实这话是糊弄何平的。
杨昆对他印象虽然不错,但相交日短,远够不上交心的程度。
他借这笔钱,除用来周转外,也想借此把盗窃来的那笔款子洗白。
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洗钱,只是为了瞒过某些人的耳目。
赵一民家和小情儿家里同时被盗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却都不是普通人。
杨昆敢肯定,赵一民对自己还有所怀疑。
说不定吴清江也正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刚因为盗窃案被调查,没多久手中就多出一大笔钱,别说有心人了,连他亲妈那里都交待不过去。
这就需要借老肥的钱来过渡、缓冲一下。
让放高利贷的以为他借钱盖房,母亲以为他借钱做生意,赵一民等人以为他做生意赚了钱,才是杨昆的本意。
当然,他完全可以化整为零地花掉那1万5千多元脏款,或是弄个不需要太大本钱却回报不错的小本生意,细水长流地将它洗白。
但杨昆没有时间。
此时赵一民自家后院起火,无暇他顾,盖房的事应该不会再受到阻挠。
以工地上现存的建材,支撑不了几天。
整栋房子盖下来的造价超出3万,把赵一民无私奉献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够。
况且这笔钱根本见不得光。
借高利贷来掩人耳目的办法拙劣了些,但应该有效。
就算日后公安方面查起来,借高利贷而已,虽然违法,但不构成犯罪,总比盗窃的罪名轻得多。
像他最初的打算那样,从南方贩些小电器回来卖,赚些差价,只要运气不差到被执法人员查扣、没收,就不用担心盖不起房,还不起款。
告别何平,他去找刘全保。
刘全保刚接了个小工程,听杨昆说要接着盖房,有点犹豫。
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了几回,他是真怵了。
杨昆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不会再出事了,退一步讲,万一再出事,停工期间,工时照计。”
刘全保也知道赵一民麻烦缠身,迟疑了一会,说:“行。”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原班人马又拉到了工地上。
钢筋、樑套早就绑好了,支好的模板也没拆。
接上搅拌机,一锹锹水泥、粗砂、石子填进料斗,轰隆隆一阵转动,粘稠的搅拌灰从出料口源源不断地吐了出来。
刘素芬忙着烧水,准备午饭。
本地盖房的惯例,房主每天管民工们一顿午饭,不分男女,一天发一包烟。
购置物料时,杨昆一分一厘地讨价还价,十足十一付市侩小人的嘴脸,在这种细节方面却大方得像个土鳖。
别人买的大多是1块2一包的迎宾,他买的是1块4的翡翠。
别人提供的午饭是咸菜馒头,他准备的是大锅炖菜,二指宽的五花肉飘了厚厚一层。
并且还许诺,在灌制圈梁、立柱,上顶等关键工程期间,一人额外加瓶啤酒。
要想工人们不偷工减料,不消极怠工,细节上一定不能忽略。
工人们吃得高兴,干活就有劲头。
杨昆也脱去长衣,推着沉重的灰斗车,和另外俩小工你争我抢地较上了劲。
不管在床上还是工地上,老汉推车都是件极耗体力的技术活。
如同翻轮胎、抛铃壶一样,这种强度极高的体力劳动是许多职业选手都非常推崇的基础锻炼方式,只是条件所限,一般的拳手很少采用,毕竟他们是职业拳手,不可能个个都上工地推小车去。
由于发力方式的特殊性,推小车可以有效地锻炼全身肌肉,甚至是平时很难练到的、直接影响着性能力强弱的内外括约肌,都可以得到高强度的锻炼。
只是跟这些天天当活干的汉子比起来,杨昆的体质还是偏弱了些,勉强撑到中午,就腰酸背痛地败下阵来,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俩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农村孩子,嘻嘻哈哈地推着小车跑得飞快。
中午休息了半个小时,体力恢复了些,杨昆打起精神,重装上阵。
日头还未西沉,所有的底层圈梁已经浇铸完成。
晚饭吃的是中午剩下的锅底。
累得筋疲力尽的杨昆一连吃了三大碗炖菜,俩大个儿白面馒头,才打了个饱嗝,惬意地拍了拍肚皮。
趁工人们还没下班,他骑车出去了一趟。
跟老肥见过面之后,回到工地上,他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母亲。
刘素芬不接,直愣愣地瞪着儿子问:“哪来的?”
杨昆说借的。
刘素芬不信,“你上哪借这么多钱。”
杨昆说:“不止这么多,前天到家里找我那个高个儿你也见了,他家里是做生意的,我从他那借了2万。”
刘素芬吓了一大跳,“借这么多钱,你拿什么还?”
杨昆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跟他说,房子盖好后,让他收5年的房租。”
刘素芬信了八成,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这样一来,以前借亲友的钱就得另想办法。
杨昆把钱塞到母亲手里,合上她的手掌,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这1000块钱你收好,看车摊那边先别去了,圈梁需要养护,趁这几天我出趟远门,尽快回来。”
刘素芬担心地问他去哪,去干什么。
杨昆告诉她,和朋友一块去南方,倒腾点东西回来卖,路子已经趟好了,肯定能挣钱,只是挣多挣少的问题。
儿行千里母担忧,刘素芬不懂生意的事,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
趁着天色未晚,杨昆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搭上一班过路的长途汽车赶到了市里,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把装着17000元钱的破布兜住车座上一扔,杨昆枕上去倒头就睡。
赵一民躺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他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手中掌握的资源,以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计算着摆平眼前的麻烦需要耗费的成本。
他悲观地估计,这些年紧刨慢搂积攒下的老底,恐怕得折腾掉一多半。
他对自己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正当他准备付诸行动时,暂时替他主持厂里日常工作的副厂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招待所房间里。
他告诉赵一民,就在10分钟前,由县纪检委、公安局、检察院联合成立的调查组突然出现,封存了全部账本,将厂办、财务室、原料科及销售科的负责人分别带回去问话。
赵一民大惊,连忙往女出纳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他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第16章 :牵连甚广()
一连串电话打出去,反馈回来的信息让赵一民的心如坠谷底。
查办他的指示是直接从市里传下来的。
昨天下午,从市委、市政府到市纪委、检察院、公安、工商、税务、经贸委……各职能部门几乎不分先后地接到了内容完全一致的匿名举报信。
一份份内容翔实的账本复印件后面,附着那几本存折的账号、户名、金额和存取纪录。
赵一民不清楚这些细节,但他知道,自己完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那本始终悬在他心头的黑账,终于变成了地雷,将他心底残存的那丝侥幸炸得粉碎。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没人能保他,也没人敢保他。
所有人只会落井下石,往死里踩他。
你贪了,送了,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干,心知肚明,闷声大发财。
但你把这些烂事记下来,又被公布于众,对不起,你越界了。
破坏规则的结果,就是墙倒众人推。
赵一民将房间里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粉碎。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打开房门时,他正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关镇。
一时间,和赵一民有过交集的人,无论职务高低,人人自危。
刘素芬买了鞭炮,噼啪放了一通,家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这些热闹都与列车上的杨昆无关。
列车驶出几站地,上来几个衣着清凉的年轻女人,拿着车票找到座位上,看看对面躺着的民工装束的杨昆,鄙夷地撇撇嘴,另找空座去了。
又过了几站,乘警和列车员挨着车厢走过来,叫醒杨昆,验过他的车票,特别提醒他要注意车厢卫生。
次日凌晨,几拨上线扒活的年轻人路过,看着杨昆裤脚上溅的水泥点,直接忽略了他。
中午时分,列车停靠在了终点站。
杨昆在车站附近吃了几屉叉烧包,一碗云吞面,马不停蹄地上了汽车。
一路辗转,找到了距海边不远的一处大型电器批发市场,挑了家最大的门脸,推门走了进去。
看柜台的小妹正跟着音响细声细气地哼着:“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
看见一身邋遢的杨昆,差点把他当讨饭的赶出门去。
也不能怪小妹以貌取人,杨昆本来就瘦,这段时间体能训练强度大,身上不多的脂肪消耗得所剩无已,体重却没怎么增加,肌肉的轮廓显现不出来,整个人一付营养不良的样子,配合他那粘成一绺绺的发型和衣着,说他是非洲来的都有人信。
杨昆也不废话,直接把装着钱的布兜拍到了柜台上。
老板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他:“老板,有什么关照?”
杨昆说买进口电器。
攀谈几句之后,老板把他带到了仓库。
堆积如山的进口录像机、彩电、冰箱、空调,差点亮瞎杨昆的24氪金狗眼。
早期的水货电器,多为来往港澳的小型船舶船员随身携带,数量不多。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早已形成了规模化产业链。
姓林的老板还表示,只要价格上稍微加上那么一点点,他可以提供正规的报关手续、完税证明,开具正式的销售发票。
对于杨昆来说,这无疑是个意外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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