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韩洛。
重生后,她有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也许是在韩府,也许是在街上,却没想到是在自己坟前。此时此刻,她竟有种逃离的冲动,可双腿像灌了铅,沉重不已。
韩洛迎上她的目光,褐色瞳眸紧缩。眼前的女子虽一身素衣,粉黛未施,但有种说不出来的美,肤如凝脂,面若白玉,拥得一世芳华,而她深邃似寒潭的眸子里似积着几丝幽怨,令人见了不免怜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抵是如此了。
他走到她面前,还未开口,却见她慌忙低下头,双手作揖道:“奴婢见过大少爷。”
“你是府上的丫鬟?”他微微一讶。
“正是。”
此时此刻,她只能用施央的身份去面对他,就算心里有万般的不情愿和恨意,也要压下去。
他看了看坟前的烧纸,又看了看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眸子微闪。“难得你会来祭拜她。”
“大少奶奶待我有恩,今日是她的头七,奴婢理应来祭拜。”顿了顿,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又道:“大少爷这不也来祭拜了嘛。”
她下葬的那天他人在咸安县未能回来,昨日,他连夜赶路,终于在今日清晨进了城,他叫奴仆带着行李先行回了府,而自己来到这里,就是想来看看她。
施央见他沉默不语,顿时心如刀绞。
半响,他上前一步,在坟前蹲下,烧着纸钱,火光映得他面目深沉。施央看着他宽阔的背,心绪混乱。没错,她是恨他的,可为何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竟无限酸楚?
“毕竟夫妻一场。”
他低沉暗哑的声音飘来,似是在说给她听,又似是在说给坟里的人听,而她,在听到的那一刻,咬紧下嘴唇,眼眶微润。想当初,她被人诬陷通奸,她一直在等他从咸安县回来,她知道他会相信自己,谁知,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而后,林素璎给她灌了迷药,造成她投湖自尽的假象,如今,他居然亲口说出“夫妻一场”四个字,她是该笑还是该哭?
当初,如果他回来了,并且相信了她,那所有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突然有点惘然。
韩洛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出神的样子,那么一双美如玉的眸子里痛楚和迷惘交替反复,似有万千故事要诉说。施央见他盯着自己,连忙收起眼里的神情,道:“大少奶奶若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的。”
“我倒希望她不知道。”
“为何?”
“我既已负她,又何苦让她再痛。”他目光缥缈。
原来,你也知道我会痛,那为何要负我?难道真如林素璎所说,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壮大韩家的财产和势力,并不是真的爱我?此时此刻,她很想质问他这些,可是,她忍住了,因为一切都已不复往昔。
“山上寒气重,你披上这个吧。”说话间,他已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她,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他又道:“算是感谢你来祭拜她,别无他意。”她这才接过,道了一声谢。
他继续蹲下烧纸钱,她则伫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周围开始沉寂下来,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大约过了二刻钟,他才起身,拂去身上的烟灰,道:“走吧。”
她微微颔首,随着他的步伐往山下走去,走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坟墓,心里默念道:再见,林知霜。
从此,世间再无林知霜,只有美人施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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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渐渐消散,下山的路却并不好走,施央亦步亦趋地跟在韩洛身后,鼻翼间萦绕着他外衣上的淡淡清香,心竟平静异常。
“我以前怎么没在府上见过你?”
突然,他暗哑的声音打破沉寂。
“奴婢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平时只在后堂打杂,大少爷自然没见过奴婢。”
“大少奶奶何曾有恩于你?”他继续问道。
她愣了愣,回道:“半年前,奴婢刚进府时被人欺负,大少奶奶偶然遇见后帮了奴婢一把,这对她来说虽然是举手之劳,但对奴婢来说却是大恩大德。”这番话,她不是编出来的,是确有此事。半年前,她还是大少奶奶林知霜时随手帮过一个粗使丫鬟,重生后她才忆起,原来这具身子的主人便是那个粗使丫鬟,也许,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吧。
他嘴角一勾,露出温润如玉的笑容。“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然大家都说她伤风败俗,做了苟且之事,但奴婢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有蹊跷,不知大少爷如何看待?”终于,她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他却再次陷入沉默。
“我。。。。。。”他正想回答,却突然停住脚步,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目光冷肃。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很强烈的杀气。
由于他的突然停下,她及时收脚才避免撞上他的背,疑惑万分:“怎么了?”
“我们被人埋伏了。”
说话间,突然有十几个黑衣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他们手持利剑,眼带杀气,明显来者不善。
韩洛下意识地把施央护在身后,低声道:“待会我会找机会让你逃走,你别回头。”
“那你呢?”她居然有丝慌张。
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就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反应倒是挺灵敏的,就不知道死的时候会是怎样。”为首的黑衣人阴冷道。
“我素来与人无怨,你们为何要取我性命?是谁指使的?”面对他们,韩洛毫无惧色。
“无人指使,只为冤魂索命。”黑衣人的眼里充满恨意,施央竟觉得他的眼睛有点熟悉。
“你要索命找我一人便可,她是无辜之人,放她走吧。”
闻言,黑衣人看了一眼韩洛身后的娇弱女子,本来他还有丝心软,但在看到她身上的白色外衣后,眼中充满愤怒。“你和你的情人,一个都别想逃!”接着,他吐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字:“杀!”
顿时,四周的杀手呈圆形向他俩聚拢,韩洛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一手搂过施央的腰,只说了三个字:“抱紧我。”
施央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腰,四周白花花的剑光闪进她的眼,她竟感觉不到一丝害怕,也许是因为有他吧,她不禁在心里自嘲:依赖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算被伤得痛入骨髓也改变不了。
接着,便是一场刀光剑影的生死之战。
韩洛自幼习武,武功自是非比寻常,可对方人多势众,他又多了她这个累赘,防守速度是比平时慢了点,不过幸好他底子好,几番防守下来竟渐渐转变为攻势,最终,他们都败在他手下。
“蝼蚁之人,我不屑取你们小命。”
他擦去软剑上的血,冷冷地俯视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人,然后转身,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对施央道:“走吧。”
临走前,她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她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上。因为,一个原本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跃地而起,持剑直直向韩洛的背刺来,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
“小心!”
一个焦急的叫声在林间回响,与此同时,韩洛转身,却只见一把剑刺进了身前施央的胸膛,那红得炫目的血立即濡染了白衫。而后,她像一只断翅的小鸟,倒在他怀里。
就在方才,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为他挡了那把剑,当熟悉的疼痛感传来,她竟像上次死亡时一样,祥和不已。
原来,她还是没能放下他,就算恨他千遍万遍,却不能眼睁睁见他死去。那么,现在,是要死第二次吗?
她仰着头,强烈的日光散进她的眼,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以及,褐色眸子里的紧张神色。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梨花树下的少年,惊艳绝世,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暮之。。。。。。”
她轻轻唤出他的乳名,然后慢慢闭上双眼。
林间有鸟鸣声传来,凄凉悠长。
第四章 梦回()
施央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变回林知霜,韩洛相信她没有与人通奸,还戳破了林素璎的诡计,将其扫地出门,从此,再无人妨碍他们的幸福生活。
只是,梦太美好,她竟然没有在笑而是在哭。突然,一个长长的叹息声划过,有人在她耳边道:“既然幸福到流泪那就醒来吧,要知道,梦里越眷念,梦外越痛苦。”
她被一语道醒,双眼半睁,眼际还有未干的泪痕。
半响,她回过神来,恍惚道:“这是哪?阴曹地府吗?”
“阴曹地府可没老夫这么英俊的使差。”一个熟悉的戏谑声响起,她偏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桌旁捣鼓药的陶予,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自恋的神情。
“我没死?”顿了顿,她又疑惑道:“我是谁?”
“老夫好不容易才捡回你一条命,你莫不是傻了吧?糟糕,真是糟糕。”说话间,他来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一脸真诚地问她:“这是几?”
她翻了翻白眼,想抬手打开他的手指,可胸口处传来的疼痛感令她咬紧下嘴唇。
“你的伤还没好,这几日最好是躺在床上休养,以防伤口撕裂。”接着,他坐在床边,给她号了号脉,捋胡道:“经脉平稳,气息正常,很好,很好。”
“我昏迷多久了?”
“两天两夜。”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真是天意弄人。”她淡淡一笑,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庆幸。
“老夫原本只是来为你家小姐看病,如今却救你一命,你要如何报答老夫?”像他这样堂而皇之要求报答的人,还真不多了。
她眸子鼓溜一转,道:“以身相许如何?”
顿时,他面露惊恐之色,边摇头边道:“吃不消,吃不消。”
跟他相识四年,她深知他的脾性,他要是起了玩心,你就要比他更玩,俗称“以玩治玩”。
“再说了,你心里住着人,怎会看上老夫?方才你在梦中可是一直呢喃着一个名字,好像是。。。。。。暮之?”
她在听到“暮之”两个字后瞳孔明显一震,那么,方才,一语惊醒她的人是陶予?
“既然幸福到流泪那就醒来吧,要知道,梦里越眷念,梦外越痛苦。”
至此,这句话还回荡在她耳边,绵绵不休。
陶予见她满脸心事也没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放入她手中,道:“这是老夫特制的香包,有安神的作用,你随身带着吧。”
“多谢。”她的表情柔软下来。
“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你的棋艺是跟谁学的?”他突然问道。
她虽然很想说是跟他学的,但为了吊他胃口,只道:“哪有什么师傅,不过是闲来时翻了几本棋书自学而已。”
“你这小丫头倒是天资聪颖,有机会可以和我徒弟切磋一下,他也喜欢下棋。”
以前,施央倒是经常听陶予提起自己的徒弟,说他如何聪慧,如何英勇,却从未在凤鸾山碰过面,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好奇的。
“吱——”
突然,门开了,韩洛走进来,依旧是一袭白衣,风姿翩翩。
他在见她醒来后,眼底抹过一丝欣慰神情。“你终于醒了。”
“奴婢很好,多谢大少爷关心。”不同于他的温柔,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生疏之意。
陶予识趣地退出门外,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他几步便走到床边,俯视着她,目光深沉。“你。。。。。。为何要替我挡剑?”
“为主子挡剑,是奴婢应该做的。”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唤我为‘暮之’又是为何?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乳名。”
那日,他抱她在怀,她唤他乳名时清冷的眸子里悲痛和迷离交加,那凄美的神情始终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奴婢怎会知道大少爷的乳名?定是您听错了。”她笑着否认。
“是吗?”直觉告诉他,他并没听错,只是,她在隐瞒什么?
她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不免有些心虚,但也只能点头道:“是的。”
这时,有人推门而进,伴随着一阵欢笑声:“施央,听说你醒来了,我真是太开。。。。。。”来人正是婵月,只是,她在见到韩洛后笑声戛然而止,然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话说完:“。。。。。。太开心了。”
对于婵月的突然出现,韩洛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她立马站在原地,有点慌张:“见过大少爷。”
韩洛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对施央道:“伤好前你好生休养,暂时不用干活,有什么需要就和韩总管说,你救我一命,我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大少爷。”
接着,他便向门外走去,在经过婵月时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带着些许严厉,令她不禁神经紧绷。直到他走出门外好一会儿,婵月才长呼一口气,走到床边瘫坐下,边拍胸脯边道:“吓死我了……”
“大少爷有那么可怕吗?”施央取笑道。
“方才他那眼神,是真可怕。”顿了顿,她看向施央的眼里充满暧昧神色:“不过,他对你是真好,你不知道那天他抱着浑身是血的你进府时有多紧张。你昏迷这几天他来看过好几次,给你用的药物都是最好的,生怕你活不过来了。”
施央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神情。“那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命。”
“依我看,没那么简单。”婵月表示一脸怀疑,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认真道:“这两日,大少二奶奶脾气暴躁,时不时就爱发火,我猜测是因为大少爷对你好的缘故。她极为善妒,你以后还是防着她些为好。”
对于婵月的提醒,施央很是感谢,不过,她倒是乐意看到林素璎抓狂的样子。前世,林素璎老是有意无意在自己面前争宠,她为顾全大局,忍下一切,谁知她得寸进尺,最后竟怂恿韩洛休了自己。今世,她定要让她尝尝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难。
接着,婵月又说了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施央在知道韩师师的病慢慢好转后,嘴角微扬。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走得很顺利。
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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