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真终于大起胆子,有些底气不足的叫道:“南鹰扬不得无礼,你怎可触犯天颜……。”
“呼”一团黑呼呼的物事疾飞而至,在何真头侧的门框上掷得粉碎,却是一盏精致的琉璃座灯,吓得他险些倒在地上。
“谁令你们进来的?滚!”灵帝歇斯底里的狂叫道:“全部给朕滚出去!”
肝胆俱裂的卫士们一窝蜂们般退了出去,在掩上殿门后仍然抱头鼠窜,一直奔出数十步外才敢停下脚步。数十人面面相觑,均看到同袍眼中那惊骇欲绝之色。
“天下间,人人都可以骂朕是昏君……”灵帝死死盯着南鹰,眼中竟似有一丝难掩的心痛:“而唯独你南汉扬,你怎可如此骂朕!”
“我这算是客气!”南鹰瞧着灵帝的眼神,心软的感觉的只是一瞬即逝,他尖锐道:“说你是暴君亦不为过!”
“好,你骂得痛快!”灵帝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褪去,他面上现出身心俱疲之色,缓缓坐在台阶上,指了指身侧道:“好了,你与朕都有些失态了!坐吧,朕向你说说心里话!”
南鹰心中挣扎了一下,终于冷着脸坐了下来。
“朕少年即位,一举跃登天下魁首,当时的一颗心里,也尽是振兴河山的豪情壮志!”灵帝放缓了声音,眼中有些失神的回忆道:“可是随着朕年纪渐长,心智渐深,这才看穿了一个真相:看似强盛的大汉,已是华厦将倾,而朕掌管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积蓄着数百年沉疴隐疾的烂摊子!”
“你知道?那你还破罐子破摔!”南鹰险些又要跳了起来:“以前我就对你说过,欲安天下必先富民,而欲要富民则必先治吏!你如此不择手段的卖官敛财,无异于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好妥贴的说法!”灵帝微微愕然,随即叹息道:“朕心里很明白,凭着眼下这个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羸弱大汉,根本不可能再现光武中兴的辉煌!”
“先光武帝出身布衣,可以靠着巧取豪夺、杀戳千里来平定天下,可是朕不行!”他茫然道:“因为朕是守成之君,坐上这个江山靠的是祖宗萌荫,既不可公开对付祖宗扶持起来的功臣之后,更不可妄动刀兵,背上愧对先祖的万世骂名!所以,大汉倾颓,几成必然之势!”
“那倒也未必!”南鹰听他言辞恳切,似乎全是肺腑之言,心中怒气也消散了不少:“既然陛下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便更应该整饬吏治,富国强民,同时不拘一格、任用贤能,设法将那些陈年积疴一一化解才是!”
“而不是将卖官之道发扬光大!”他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臣弟也曾说过,那些通过买官而身居高位的人,只会从穷苦百姓身上千百倍的搜刮回付出的财富,致令天怒人怨!而所有的矛头,都会直接指向陛下一人之身!”
“关于这一点,朕比你清楚!”灵帝淡淡道。
“什么?”南鹰愕然道:“你清楚?那么以你的聪慧,怎么还会如此反道而行?”
“你说的轻松!整饬吏治?任用贤能?”灵帝嘿然冷笑:“整的是什么人?任的又是什么人?若然朕如此而为,只怕大汉已经亡了!”
他不理面露惊容的南鹰,自顾自道:“先光武帝于乱世之中拨乱反正,靠的是什么?便是如今这千千万万身居高位、家财亿万的豪强和世家!以他的英明神武和雷霆手段,都无法撼动这些人的利益之心。凭着朕,可能吗?”
“而那些所谓的大汉忠贞之士……呸!”他毫无天子风范的重重啐了一口:“他们日日劝朕要抑制奸宦、打击贪官,说白了,也只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奸宦贪官侵占了他们的利益,分割了他们的权力!如果朕对他们的主张言听计从,那么只能有一种结局……”
“改朝换代!”灵帝突然厉声道:“用不着百万黄巾,也轮不到二十万西凉铁骑,这些小人只用一千禁军就能完成如此宏伟的大业!”
“陛下,你,你!”南鹰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灵帝他什么都心如明镜,为何还要如此逆天行事?难道竟然是要……
“哼!你明明已经猜到了,为何不敢说出来?”灵帝露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可怕笑容:“是的!朕无力撼动他们,也不能去动他们,便只有假手他人!”
“朕就是要招致天怒人怨,朕就是要令民不聊生!”他狠狠道:“烽烟四起的乱世,正在无情的吞噬着朕的江山,同时也在清除一切大汉的毒瘤!终朕在位之期,就是要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卷三 两京风云 第九十四章 去意萌生()
听着灵帝的石破天惊之言,南鹰有生以来首次感受到了震憾心底的打击,他生出置身梦境般的无力之感。
故意制造出种种祸乱天下的荒诞政令,诱导着群臣去千方百计的盘剥百姓,甚至纵容太平道席卷天下的暴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激化矛盾,借刀杀人!利用愤怒的民众和别有用心的野心家,来清洗和削弱党坚势盛的士族团体和根深蟠结的地方豪强?这种与敌偕亡的疯狂计划真是灵帝一手策划出来的吗?
“不!这不合情理!”南鹰几乎是呻吟着叫道:“这简直就是在引火**!最终大汉将拉着所有的敌人,甚至是无数无辜百姓,一起在这场炎汉自燃的烈焰中付之一炬!”
“你说错了,不是大汉与他们同归于尽,而是朕!”灵帝凄厉的笑声渐渐扩散开来,他狂笑道:“朕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凭着一己之力覆雨翻云、扭转乾坤!朕能够做到的事,只能是为了朕的后继之人尽可能的消除隐患!朕一直隐隐的期待着,破而后立这样的奇迹会出现在辩儿和协儿的身上!”
“如果朕的子孙做不到中兴大汉……”他收住笑声,平静道:“那么朕亦可以问心无愧的去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因为,朕已经尽力了!”
“陛下,你,你真是疯了!”南鹰颤声道:“你可曾想过这个计划的后果?”
“后果?”灵帝嘴角一抽,低下头去:“对于朕来说,只有决心,没有后果!因为,为了延续大汉的帝祚,朕已经再也没有什么会害怕失去的了!”
“你刚才骂朕是昏君!”他突然一笑:“虽然朕很心痛,却依然有几分成就之感!因为,朕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令天下人认为朕是一个昏君。如果连你也这么认为,那么不得不说,朕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臣弟方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南鹰只觉得口干舌躁,只想大口大口的喘息。
“其实没什么!”灵帝面上闪过一丝凄然:“为了大汉江山,朕愿意做庸君、昏君,甚至是暴君!可是……”
他握紧了双拳,面色狰狞的低吼道:“朕绝不为亡国之君,即使这江山终将要亡在辩儿或协儿的手上,也不能亡在朕的手中!”
“你知道吗?”他露出一个心力交瘁的神色,怔怔的望着南鹰:“朕的心里一直都在诅咒这无情的命运,为什么要让朕生在帝王之家,令朕背负起这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责任……”
“陛下!”南鹰终于痛心疾首的低下了头去:“臣弟请求陛下立即放弃这样疯狂的行动,臣弟愿意为陛下杀遍天下,扫清宇内,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迟了!”灵帝缓缓伸出双手,慢慢抱着头道:“如果你们相逢在五十年前,凭着你我兄弟二人,大汉江山岂能沦落至此?”
“而今,一切都已迟了!”他木然道:“朕无力回天,只能做应劫之君。而你虽然志虑忠纯、智勇双全,却心慈手软,常怀恻隐之心,更是无能力挽狂澜……。”
“可是臣弟仍然有信心为陛下打胜凉州平叛之战…。。”南鹰心中一股热血直涌上来,他慨然道。
“不,之前是朕错了!”灵帝摆了摆手,柔声道:“一直强你所难的迫你做了很多事!是朕愧对你,今后再不会令你为难!”
“司马直的事儿……这样吧!”他沉吟道:“若是他仍然愿意去做太守,便由朕来替他出这个养军钱吧!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
南鹰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失落,因为他知道,灵帝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却绝对不会停止自己疯狂的计划,连自己都不能令他改变心意,天下间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步伐。大汉天下,从此便将要处处杀戳,掀起百年未见的腥风血雨。
然而南鹰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因为他终于弄清了一件事,灵帝的卖官鬻爵之道绝对是酝酿已久,自己只不过是恰适其会罢了!即使没有自己献计,灵帝依然会从容不迫的按计划行事。
可是……即使自己再无那份如山的负罪感,便真的能够独善其身了吗?灵帝已经发动了一场战争,其对手几乎是天下间所有的人,在这残酷的斗争中,又将会发生多少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多谢陛下恩典,臣弟自当将此圣谕传予司马直!”南鹰一阵心灰意冷,同时生出精疲力竭的倦意,他缓缓道:“既然陛下金口已开,今后不会再强迫臣弟做事,那么臣弟是否可以请辞?”
“请辞可以,但是不准你归田!”灵帝仿佛早已料到南鹰会旧事重提,他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外放太守吗?朕只能满足你这个要求,因为这是朕的底线!”
他目中闪过一丝暖色:“相信你也不至于从此弃朕而去吧?”
“臣弟遵命,不过有个请求!”南鹰生出轻松却又复杂难明的心情,贾诩一直力劝自己尽早脱离帝都这个是非之地,却始终被灵帝将自己死死捆住,想不到今时今日,反倒是灵帝自己先松了这个口。
“什么请求?朕自当无有不准!”灵帝满面憾色道:“你若是听朕的,只怕现在已经是司隶校尉了,再过几年便可授你三公甚至是大将军!只可惜你这个宁折不弯的死性子……”
“在赴任之前,臣弟想回一次家乡!”南鹰一想到久别的鹰巢,一颗心儿突然跳得厉害,这便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吗?刹那之间,任何尔虞我诈,世上无尽纷争,似乎都远离他而去了。
“你是说虎威校尉的老家吧?”灵帝略一思忖,恍然大悟道:“也好也好!你南征北战,东奔西走,倏忽年余,也是该和高顺一起回去瞧瞧了!朕便准你三月之期!”
“谢陛下!”南鹰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喜意:“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弟的部属兄弟只怕也会跟随着臣弟一同赴任,请陛下恩准!”
“可惜了!高顺、贾诩等人皆为英才,朕本是想擢拔重用的!”灵帝闪过一阵怅然之色,挥手道:“朕便特别恩准你带同原属将士兵马一同赴任!另外你上次向朕推荐的那个徐晃,你若喜欢也带了去吧!”
“多谢陛下体恤!”南鹰不由大喜,急忙欠了欠身,灵帝亦是微笑颔首,满堂之上,尽是君贤臣忠的浓浓氛围。
任何人都不敢想象,就在不久前,君臣二人之间竟然暴发出一场空前绝后的激烈冲突,这一切,都似乎已经归于平静。然而南鹰心中明白,无论是他,还是灵帝,都已经再也不复昔日那种推心置腹的深情厚谊了!并非是因为两人气量狭窄,而是在很多事上实在无法达成共识,或者可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至少南鹰不可能原谅灵帝视天下百姓的生死有如草芥这个事实。
“那么现在,说说正事吧!”灵帝缓缓步下龙阶一侧,来到一幅悬挂的巨大图帛之前,信手一指道:“这便是我大汉的辽阔疆土,十三州一百单五个郡国!你想当哪处的太守或是国相?”
“陛下竟允臣弟任意挑选?”南鹰讶然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合定制?”
“你这个大功臣只当一个小小的太守,天下间不知多少人会骂朕赏罚不公呢!”灵帝苦笑道:“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补偿吧!”
“当然,朕会劝你不要选择交州或是凉州!”他微笑道:“交州是不毛之地,而凉州大半已经尽入贼手,都非善选!对了,朕记得高顺是河内人吧?而你们的坞壁却是在汉中一带,不如汉扬便就任汉中太守如何?”
“高顺是河内人与我当汉中太守有什么关系?”南鹰讶然道:“为何我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说,高顺若是汉中人,臣弟便当不得这汉中太守?”
“不是你当不得,而是高顺当不得汉中的官!”灵帝笑道:“本朝的三互之法,你只怕是不知道吧?”
“什么三互之法?”南鹰摇头道:“臣弟确是从未听说过!”
“你这个官儿当的……”灵帝亦是摇头叹息:“简单些说,三互之法便是本地人不得本地为官,婚姻之家不得相互监临,有亲缘关系或是姻亲的,不得同地为官!这是先帝为了防止官员们结党生祸而采取的一种手段罢了!”
“朕是在想,既然你归心似箭,反正是要归家,不如就近任汉中太守。一来是省却了往返奔波之苦,二来也可得近水楼台之便,岂不两全其美?”灵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之色,他紧紧盯着南鹰道:“汉扬以为如何?”
“汉中?”这一刻,南鹰真的是心动了。当日自己在汉中与张修打生打死,在张鲁和苏固身上花了那么大的心思,也不过是隐隐控制了汉中局势。如今只要自己一点头,这块西川的门户之地便要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地盘,这个诱惑实在是不小!
突然,贾诩当日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畔:主公只有东进,伺机据有一块根据地,与汉中形成东西呼应之势。这才是我们破茧成蝶之时……
还有那隐藏于勃海郡内的秘堡,高升已经在那里孤守了一年,默默看守着近百万石的粮食和大批食盐,似乎也不能不闻不问吧!
南鹰心中挣扎良久,终于指向勃海道:“多谢陛下成全,可惜臣弟还是比较喜欢大海,那种浩瀚无垠的广阔,才能令臣弟真实的感受到自由和宁静!”
“你挑勃海?”灵帝的手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南鹰。
“怎么了?臣弟的选择有何不妥?”南鹰心中一阵发虚,他小心翼翼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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