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宪薇心里暗暗一算,叹道:“只有七日了。”周允晖戍守边疆,只能请得探亲假才能回来,边关将领不易得假,想必这成亲之日也是因此才定得仓促。
周蕊儿鼻子一酸,哽咽道:“他昨日回来,只见了我一面,问我平日的功课武艺,还问我最近爱吃什么,别太贪吃,一共只说了十五句话就走了。”
俞宪薇这才明白周蕊儿为何这样难过,周允晖只有她一个孩子,虽然父女两个常年分隔两地,并不如寻常人家朝夕相处的父女那样亲热,但彼此仍是有着相依为命的情分,如今周允晖突然要娶亲,家里要□来一个外人,周蕊儿便变得格外敏感起来,连父亲的一些不到之处也会多心多疑。
俞宪薇自己是个有父亲等于没有的,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蕊儿,只得叹息一声,拉了她的手道:“姑父总归心里是有你的,这才会一回府就急着见你,还关心你的功课和起居,我和三老爷却是寻常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一次面,见面只会斥责批评的。我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只盼着一年到头也不要见他才好呢。”
周蕊儿一愣,连哽咽都停了,瞪着两只大眼睛:“三舅舅他……”她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加之周家人口简单又和睦,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所以连这些内宅**都是懵懵懂懂,此刻听得俞宪薇坦然说起,便有几分不敢置信,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三舅舅怎么能这样,他不是你父亲么?”
俞宪薇冷笑一声,道:“只怕他心里巴不得没有我这个孽障呢。”转头一看周蕊儿这孩子已经听得呆了,她心里一软,便低声道,“天下向来便是如此,便是父子亲人之间,若是一方存了疏远隔离之意,久而久之,那便比陌路人也好不了多少。可见这人伦亲情也不是天生不变的。”
周蕊儿已经听得呆住了,俞宪薇一笑,又道:“自然,你和姑父还不至于如此,但父女情分,也不是只有一方付出而另一方只顾索取的,姑父这些年仍是孑然一身,要续弦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更是势在必行,做女儿的,就算心中不愉也不要露在表面,不然,倘若被姑父见了,岂不伤了他与你的父女情分,你自幼丧母,倘若连姑父的宠爱都没了,新夫人进门后,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蕊儿怔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刻意挺直的肩背垮了下来,缩着肩在椅子上膀蜷成一团,哑着嗓子道:“从来……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这些。”
周家虽然有世代将门的荣耀,可这荣耀背后却也少不了心酸和血泪,她自幼没了母亲,家中只有一个爷爷,一个常年不在家的父亲以及同样是孤儿的堂兄,身边连一个女性长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这样细细掰碎了同她分析利弊。
俞宪薇也不曾被长辈教导过,这些都是她自己的血泪教训,领悟自然比常人更深,看着这个好像一昔间失去了所有欢乐的姑娘,心中多出几分怜惜,便走到她身边和她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声道:“如今既然有人和你说,你便记着吧,你只有姑父这一个父亲,姑父却未必只有你这一个儿女,日后总会有其他弟妹的出现,姑父的疼爱要分成两份三份甚至更多,自然更不可能只在你一人身上。若你总这般性子,不开心不乐意,那时却又待如何呢?”
周蕊儿眼中现出惊恐的神色,她一把攥住俞宪薇的手,惊弓之鸟般惶恐问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俞宪薇将另一只手按在她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才慢慢道:“那就用你做女儿和姐姐的心态和身份去面对吧,体谅你的父亲,尊敬新夫人,以后也疼爱弟妹。若他们不曾让你失望,你也别让他们失望。你们……总归是一家人,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她前世的记忆里,周家姑父战死后,他年轻的遗孀一直未曾改嫁,既然有这样的心性,想必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周蕊儿若用心相待,应当能够和睦相处。
她又耐着性子劝了许多话,周蕊儿将头埋在膝盖上,半日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都守在外头做什么?六妹妹呢?”门外突然传来俞如薇的声音,和平日漫不经心的调子不同,今日她的声音里有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怒意,似乎还带着颤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屋里两人都是一惊,忙起身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便看见俞如薇一个人站在院中间,冷若冰霜,脸色煞白,更气得全身抖。
俞宪薇从没见过她这幅摸样,不免心惊,忙迎了过去:“五姐,这是怎么了?”她手扶上去,只觉触手冰凉,俞如薇身子一软,虚脱一般往她肩上倚了过来,周蕊儿也看出不对劲,忙走了过来,和俞宪薇一左一右把俞如薇搀扶进了屋内。
洒金特地捧了一盏败火清毒的金橘汤来,俞宪薇亲手递到俞如薇手边,又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才问道:“五姐姐,生什么事了?”
俞如薇脸上惨白,眼神气得有些虚,还带着几分说不明的后怕,惊惧不安中被俞宪薇的话引回精神,又渐渐变为了狠戾:“什么事?”她恨得咬牙切齿,“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也碍着别人的眼了,竟被人欲除之而后快了。”
这话实在太耸人听闻,俞宪薇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之前杜若秋的遭遇,周蕊儿却是头一遭听到这些宅邸阴暗之事,心惊肉跳地嚷道:“五表姐,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俞如薇瞟了周蕊儿一眼,她们之间只是平常的表姊妹关系,并不熟识,但此时她也懒得计较这些,索性敞开了冷笑道:“有人都把毒下到我的点心里了,我还需要说着玩?”
俞宪薇一惊,一把拽住她的手,问道:“什么毒?那你还好么?”
俞如薇唇边现出一个古怪的笑,眸色黑得像一口深潭:“不是我娘做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吃,那点心我下泻药在里面去喂俞元薇的猫,谁知那猫竟然七窍流血死得透了。”
竟然是和给杜若秋下毒的手法如出一辙,俞宪薇只觉得这事情又罩了一层迷雾,更加错综复杂。若说王氏要害杜若秋而下毒,这还说得过去,可是王氏和俞如薇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利害关系,这样紧张的时候王氏也犯不着去害大房的人。
“你觉得是谁要害你?”俞宪薇迟疑着问道。
俞如薇一阵气喘,只觉嗓子梗塞难受,她一把抓起金橘汤的杯子,仰脖一口气饮干,温热的汤水沿着喉咙流向四肢百骸,冰冷颤抖的身体才终于有了点热度和力气,她重重将杯子敲回桌上,冷笑不止:“还能有谁,总和大老爷心尖上那两拨人逃不了干系。我和我娘迟迟不回庵堂,八成是碍着她们了。”
俞宪薇低头思量一番,道:“即便是她们下毒,如今那食物把大姐的猫毒死,只怕你也说不清了。”俞如薇素来和俞元薇作对,各种小动作恶作剧没有断过,就算如今把食物有毒的事情抖出来,别人也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俞如薇想毒死猫而编造出来的谎言,甚至还会猜度俞如薇擅自用毒是否太过歹毒。
俞如薇哪里不明白这个,她方才在死猫面前愣了半晌,又惊又怕又怒,可是却不知该向谁说,她不敢让闵氏担心,也不愿让这事闹大了成为自己的把柄,便悄悄拧着死猫去后园子埋了,只是心里到底意难平,便转身来了俞宪薇这里,整个俞家,也就这个六妹妹能说几句心里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快乐!o(n_n)o
55第五十五章 姐妹之约()
“无论是谁下的手;只怕会有更厉害的后招;若是再不有所应对;到时候就防不胜防了。”俞宪薇蹙眉道。
俞如薇神色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咬牙切齿道:“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横竖我不过是一条命;若能拉一个再带一个;进了阎罗殿我还算是赚了。”
饶是周蕊儿出身将门;听到这血腥的话不由也愣了一下;俞宪薇更是眉头紧皱;俞如薇此时情绪躁动不安;濒临极限;倘若真是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如今,她已经不再用上辈子的事情来衡量此刻了,因为从不知不觉中,周围很多事情渐渐和前世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酵积累,渐渐构成了一个迥然不同的新环境,局面再不同以往,便也不能用老眼光看待这些人和事。
“把命搭上又算什么本事?到头来伤心难过,无处立足的唯有大伯母一个,其他的,无论你是除了吕氏还是除了孔姨娘,对另一方来说,都能坐收渔利。纵然你有能耐将她们两个都拿住,除去了吕如夫人孔姨娘,却还有的是后来人呢。”俞宪薇眸中闪过一丝叫人看不清的意味,并不去劝说俞如薇,只坐在一旁淡淡道。她甚至没有去看周蕊儿,既然俞如薇并没有避开周蕊儿,那她也愿意当面将这些事摊开,让周蕊儿看明白所谓亲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相处,她也信得过周蕊儿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俞如薇本来义愤填膺,她越说越觉得气愤难忍,全身忍不住抖,几乎被怒火燃尽了理智,若再有个火星儿,她瞬间便能化作烈火将敌人和自己一同烧化成灰。俞宪薇这番话却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瞬间凉透了身心。
“是啊,是啊,还有的是后来人呢……”俞如薇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当初闵氏为何阻拦她要吕如夫人的命。
周蕊儿目瞪口呆,几乎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两个人。俞宪薇手上握紧了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站起身,走到俞如薇身前:“五姐姐,你我是什么人?我是俞家的嫡出第六女,你是嫡出第五女。”她伸出手按在俞如薇肩上,慢慢用力,“五姐姐,若用正道,你有的是方法裁制这些人,叫他们付出代价,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用旁门左道,把自己搭进去呢?”
俞如薇有些迷惑地缓缓抬头,似乎不明白俞宪薇的意思,她自嘲道:“凭我……能有什么方法?”正是因为找不到还击的法子,她只有像困兽一般横冲直撞,结果对方并无大的损伤,她自己却是撞得头破血流。
俞宪薇眼神清明地注视着她,似乎要将这清明通过眼神传递到俞如薇身上:“你是俞家长房嫡长女,更是长房唯一的嫡出。她们能有这底气相争,更处处挤兑你和大伯母,不就是因为膝下有儿子么?有儿子便有了继承家业的筹码,所以一个个才这么有恃无恐,但是五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由你来继承这份家业呢?”
俞如薇一听,下意识挣动身子,却是一个不稳,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倒,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左手似乎也扭伤了,一阵阵地疼,她顾不得伤口,从地上猛地爬起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俞宪薇:“你要我去争家产?”
俞宪薇仍是沉静,慢慢点头:“她们如此容不下大伯母和你,不就是为了这份家产么?虽然大伯母没有儿子,但本朝连女皇都出过,也并非没有女子继承家业的先例。”上一世俞如薇一年到头都随着闵氏在庵堂里,摆出的是与世无争的姿态,自然没有人多去管她,但今世俞如薇总是留在家中,和俞老太爷又祖孙和睦,其他人看在眼中,难保不会有别的想法。
“可我从来没有这想法,我母亲也没有。”俞如薇脱口而出,这个想法有些骇人听闻,她一时接受不过来,只是下意识辩驳道,“家产算得了什么,我从来不在乎,我母亲也不在乎,就是现在离了俞家,净身出户,谁都不靠,我们母女也能过得好。”果然是书香门第女子教出来的孩子,无论在什么环境,都还有着一根傲骨,凭着这傲骨,纵然遍体鳞伤,也能挺直脊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想,别人却未必信。况且,若真离了俞家,你年少体健,自然无忧,可是大伯母素来体弱多病,离不得汤药,你如何舍得让她如何随你漂泊?”俞宪薇顿了顿,又道,“况且以你的身份,若不争也就罢了,可若真要去争,你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既然如此,为何要白白拱手他人?让别人享受属于你的一切,而你却一无所有甚至还要被别人踩在脚底,你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不说,在别人眼里,不但不会记你的好,反而还会觉得你枉做小人。”
俞如薇呆住了,丧魂落魄地跌坐在尘埃里,俞宪薇说的这些,她从来没有想过,但是在最初的冲击过后,低头细想,却现对方说的都是对的,她茫然想了许久,半晌,突然苦涩一笑:“若是当初没有生下我,只怕我娘的日子还好过些吧。”闵氏的兄长也曾有过让她和离的意思,只是闵氏怜惜女儿,断然拒绝了,便也只能在俞家尴尬地挨着日子。
“既然这样,那你就把俞家握在你手心,纵然千难万难,但只要能让你母亲能安稳度过后半生,让以后俞家长房都是她的血脉延续。也不枉你们母女在俞家这十几年苦日子。”俞宪薇道。
俞如薇深深吸了口气,用袖子胡乱抹干净了脸,站起身来,看着俞宪薇,眼角仍残留着些许晶亮泪痕,眼神却恢复了一直以来的疏离冷漠,甚至更添了几分冰冷,她冷冷审视着对方,道:“六妹妹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怂恿了我做这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俞宪薇见她这样,便知这短短时间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几乎是转眼便从繁杂思路里挣脱开来,坚定了一条荆棘道路,这份心性,是犹豫徘徊了许久的自己所不能比拟的。但这样也证明了自己苦思了许久做的艰难决定和选定的人选并没有错。
“我不是帮你。”俞宪薇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斩钉截铁道,“我是为了我自己,俞家欠了我两条命,我也再不要被他们轻易操控命运。我要这俞家也握在我手里,我要那些亏虐我糟践我的人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他们再不能如愿。”她毕竟只是三房之女,俞如薇的身份,才能够真正名正言顺掌控俞家,她需要和俞如薇内外联手来达成目的。
俞如薇眯着眼睛看了她许久,似乎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