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
俞宪薇回想了一番,记忆里的卷青是个温和的少女,因为是俞元薇贴身侍婢,所以还学了些诗书在肚子里,更显沉静。却不料就是这么个人,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香消玉殒。印象中,前世孔姨娘回府时,闵氏已经回了城外寺庙,便没有这番纠纷,闹出人命也没有这么早,而这一世,俞如薇大约是因着杜若秋而一直留在府内,闵氏也没有离开,于是这场妻妾纷争一开始便火药味十足,也见了血。
纵然是再活一回,也不可能改变得了别人的性格心机,该生的事便也都改头换面用另一种可能呈现出来。
俞宪薇背心阵阵冷,如堕冰窖一般,便不自觉地一把握住身边照水的胳膊,引得照水一声痛呼道:“哎呀,姑娘,怎么了?”
俞宪薇一怔,忙松开手,摇头道:“无事。”
纵然不能断绝各种可能,她也要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
洒金见她似有极重的心事,到嘴边的话便停了一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姑娘,今日上午杜姨娘要去老太太院里辞行,说想去乡下庄子住,恰好被小的遇上,那时候如夫人正在园子里闹,风声也略略传了些来,小的便将事情告诉她,她也就回去了。”
51第五十一章 第一步棋()
俞宪薇心头一动;顾不得感慨神伤,忙问道:“她要离开?”自老太太寿宴后,俞宪薇身边一直少不了各色眼睛盯着,所以没有再去找过杜若秋;但她心里还有着许多疑问;是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明白的。
洒金回道:“正是如此,而且我看杜姑娘神情,并无冲动之色,像是深思熟虑了的。”
俞宪薇略一思忖;便低声道:“你且安排下去,我明日先到园子里给老太爷请安;再去杜姑娘那里和她说会儿话。”
洒金点头:“我明白了。”
俞宪薇又道:“卷青……”但话说了一半却断住;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卷青是为俞元薇而死,自然有如夫人去抚恤。她俞宪薇人微力弱,只能尽力护好自己身边人,无力去怜惜别人的人。再者,在这冷硬的俞府里,心太软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学着狠心一点吧。
卷青是俞府家生子,父母皆依附吕氏,不知吕氏背后许了什么好处,听闻了女儿的死讯,他们也只是默默收敛了尸身,自去安葬,家属没有动作,其他下人们被事情震慑住,又听闻老太太下了封口令,违者重罚,于是也没人敢多说一字,这件事很快便风过无痕,再没引起一点水面波澜,至于水下的漩涡暗礁,则不可尽知。
孔姨娘担了个“搅家乱门”的罪名,也不敢照原计划入住大房温仁堂的西厢房,自己关在引晖斋哭了一夜,第二天便擦干眼泪,顶着众人或轻蔑或嘲笑的眼光,去大太太、如夫人处问安。
吕氏扳倒了一个潜在敌人,欢喜不已,但想起昨日俞宏峻一味偏袒孔姨娘的行为,又不免心寒。但吕氏并不是一味沉溺情爱得失之人,她看得明白,老太太虽然疼自己,但到底年事已高,再如何康健也不过护得住这几年,日后自己和儿女们真正能倚靠的,只有俞宏峻。所以她有心做小伏低去讨俞宏峻欢心,缓和夫妻关系,便决定今日亲自下厨做几道费工夫的菜肴给俞宏峻做洗尘小宴。
刚梳洗完毕,就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孔姨娘来了。
吕氏很是意外:“她来做什么?”昨日还是斗鸡般你死我活的场面,谁都以为两人是势不两立的了,今日这么大清早却又来,莫非是来示威?
刘庆年家的道:“听说方才她去了大太太那里请安,难不成,是来给姑娘问安的?”
“请安?”吕氏惊讶道,“昨日进门奉茶出了那样的事,她竟还有脸今天一早去请安?”
刘庆年家的点头:“听丫鬟说,她是一刻钟前去的大太太屋里,只怕是和大太太说完了话,就来了咱们这。”
吕氏沉着眼想了片刻,冷笑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孔姨娘轻移莲步,缓缓进到内厅时,恰听见旁边吕氏的大丫鬟淑眉在和刘庆年家的小声感叹:“她虽有这个孝心来给大太太和如夫人请安,我却是心惊胆战,昨日咱们如夫人不在场都惹了一身无妄之灾,若是今日又被有心人做文章,再生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吕氏似是不悦,轻声嗔道:“好了,主人的事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只是语调轻软,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
淑眉忙低头应了。
孔姨娘全都听在耳中,她微微顿足,脸色却是丝毫未变,仍是笑吟吟的,缓缓走到厅中,俯身施了全礼:“给如夫人请安。”
吕氏微微侧了身子,却并未起身,笑容可掬道:“妹妹折煞我了,你我是一样的人,哪里还需要这么大的礼。”又伸手请她入座。
孔姨娘娇柔一笑,道:“贱妾哪里比得了如夫人,不过是以前大老爷在外经商,身边少了服侍的人,见贱妾还算伶俐,便让我在身边伺候着。后来也是因为大老爷命哥儿姐儿认祖归宗,所以才格外开恩让贱妾也一同入府。说到底,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罢了。”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孔姨娘这番话,表面上是恭恭敬敬谦卑至极,实际却是绵里藏针,放低姿态的同时也不忘点明自己两个儿女在俞宏峻面前很是受宠,让吕氏纵别有用心,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吕氏昨日便已明白眼前这人是个强劲对手,今日淑眉这小动作也乱不了对方心智,但无论如何,能震慑几分也是好的,而真正的较量,则须留待日后慢慢伺机而为,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她虽得了一时的外在胜利,但孔姨娘占着俞宏峻的心,实则虽败犹荣,现下无论是她或是孔姨娘再生战火,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孔姨娘今日这番示弱示微,只怕也是这个心思。
吕氏微微垂下眼,无奈自嘲道:“妹妹好福气,能常陪在大老爷身边,可我偏偏琐事缠身,总不能抽身亲自去服侍他,尽一尽妻妾的本分,每每想起,都深以为憾。”她抬起头看向孔姨娘,眼中满是欢喜,起身走过去拉住孔姨娘的手,欣慰道,“如今正好,老天垂怜,把妹妹送到我身边,听闻妹妹素来便掌管后宅之事,想必俗务都精通得很,如今回府,正好来替我分忧。”
孔姨娘很意外,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丝微乱,忙起身赔笑道:“妾何德何能……”参与管理家事本是她所求之事,但来得这样轻易,还是在这样一个时机,实在是不对劲,叫她不能不起戒心。
吕氏不待她说完,就皱眉道:“妹妹这话,便是不肯怜惜我,不肯助我一臂之力么?”沉下脸来,道,“此事并非是我一人的意思,也是大老爷所愿,妹妹如此受大老爷宠爱信赖,怎能违逆他的意思,辜负他这一番好意呢?”
孔姨娘知道事情躲不掉,便只得道:“就听如夫人安排了。”
吕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后大厨房就交由妹妹料理,虽然是人多事杂,但和各房都能打上交道,却是最方便入手学习的了。且等妹妹上手了,各处人员也都熟悉了,自然就能慢慢接手其他的事情了。”
厨房虽然人多且杂,但每日进出菜品数量众多,所以其中油水也是不少,算得上是个肥差,吕氏将这样的好差事交给自己,这实在是太过反常,孔姨娘一面心里快盘算猜测着,一面低头道了谢。
吕氏笑容更深了:“厨房里那些人,大多是府内世仆,虽然知根知底值得信赖,却也比买来的更傲气些,对那些刁钻不服管束的,妹妹大可不必留情,该如何便如何,有谁不服的,尽管让她们来找我,有大老爷和我给妹妹撑腰呢!”一面说,一面亲昵地拍了拍孔姨娘的手。
孔姨娘脸上笑得僵硬了,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背却在不知不觉中挺得笔直,如临大敌一般。
而那时,俞宪薇已经见过了俞老太爷,和崇德堂里威风赫赫,跺一脚满府都要抖三抖的俞老太太相比,这位病弱的老者显得更淡然无争,每日几乎都不出自己院落的门,只在书法中消磨光阴。每次俞宪薇来见他,他既不高兴也不烦扰,竟似全没放在心上。满府里,他大概只有在见到俞如薇时才能有几分笑容。
不知是不是因为幼子早夭而哀伤,现今的俞老太爷越老态龙钟,连邱老大夫那卓越的医术都不能阻挡他的衰老之势。一番不咸不淡的谈话后,俞宪薇便行礼告辞了。
出了院子,俞宪薇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拐进了园子里,从一片桂树林绕过去,再过一座小桥,钻进芙蓉林中,走了数十步,便是当日俞如薇曾和她谈话的赏花小轩。轩内凭栏而坐看着芙蓉出神的,正是多时不见的杜若秋。
“杜姑娘安好!”俞宪薇微微屈膝,淡淡道。
“六姑娘真是稀客,许久都不曾见过了。”杜若秋浅笑着打趣道。
俞宪薇并未回答,只是示意照水退到一旁,那边杜若秋会意,也命丫鬟轻儿随照水守在芙蓉林外。
俞宪薇看着轻儿躬身应了,然后恭谨地依命行事,不由笑叹道:“上一次见轻儿时,若杜姑娘不给她些好处便使不动她,今日却这般听话,想必杜姑娘背后花了不少心思吧。”
杜若秋笑得温柔,道:“能有什么,是人便有弱点,她年纪还小,弱点也好现,并没费多大的劲。”
俞宪薇进得轩内,近看之下,才现杜若秋比之前阵子已然丰腴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连着一直不显怀的肚子也明显凸了起来,果然她得了谢陶朱的助力后,日子便好过了。
俞宪薇微微一叹,道:“从此,杜姑娘也算苦尽甘来了。”
杜若秋眼珠微动,笑道:“六姑娘不也是如此?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将来必定前程远大。——只不知,六姑娘是否还有心去寻自己外祖家之事。”
俞宪薇心头一动,却只能叹息:“我纵然有心问查,却也不太敢问到杜姑娘这里。我人微言轻,又势单力薄,更不愿事情做得太多引人注意,便没有把握次次都能完成杜姑娘所求之事,既这样,又怎么好意思问些什么呢。”
杜若秋听得愕然:“你以为我……”半晌,她突然噗嗤笑了出来,分不清是苦笑还是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最后却直笑道泪都出来了。
半晌,她好不容易停了笑,拭了拭泪,目光中连一丝戒备疏离都没有,满是真诚之意:“六姑娘,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真心拿你外祖家的事和你做交换要你帮忙的意思,大约是我之前和别人交易惯了,到了你这里也免不了带了几分旧日习性来,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请相信我并非针对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帮了我大忙,若有什么疑问,我必然是知无不言的。”
52第五十二章 是否真相()
俞宪薇抿了抿双唇,过了片刻;才道:“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杜若秋却正色道:“若没有你;只怕我早已流落街头;生死未卜。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结草衔环也定当回报,姑娘若有差遣;我定然万死不辞。”
俞宪薇一笑;二人眼睫交汇间便像是心照不宣达成了某个默契协议。
不过片刻;俞宪薇错开眼神,垂眼笑了笑;抬头道:“当日杜姑娘曾在灯笼里写了一句话;这话的意思我并不完全明白,不知能否说得详细些。”
她终于开门见山;杜若秋心中稍稍安定,便慢慢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当日我问姑娘可曾怀疑过自己身世,是有原因的,乾德十一年正是秋闱,我家中尚未落败,那时也在京中,曾听得下人言语中提及过,说新科前几人中,除了几个早已娶妻生子之人,其余人等,尤其是状元、榜眼、探花和传胪,都被京中贵人垂青,大小登科双喜临门,传为一段佳话。”
俞宪薇眼神微沉,却并没有特别的情绪,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杜若秋见她神色如常,便继续道:“后来我进了俞府,听人说家中三老爷便是十年前的传胪,却是中举次年成的亲,所以很是疑惑。再后来,看到三太太待六姑娘态度这般奇怪,便有了这个大胆假设。”
听她说完,俞宪薇沉吟良久,却是一笑,眼神灼灼道:“算起来,杜姑娘那时也才只有七八岁,怎么会对这些事这般清楚?况且,纵然知道我父亲有过妻子,却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凭这一点便猜测我非三太太亲生也太武断,莫非,杜姑娘还知道什么?”
杜若秋脸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末了,苦笑道:“不瞒姑娘,不久后我家中败落,流落到青楼,充作清官人,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大多喜好风雅,来谈天论地之时也会偶尔提及各家家眷,当时的三太太有孕之事,也是这样传出来的。”
俞宪薇抿紧了唇,一时心乱如麻,青楼之地,新婚燕尔,新妇有孕,可身为夫君的俞宏却已然在秦楼楚馆流连……她抓起桌上水壶倒了杯水,仰脖一饮而尽,半晌,才艰难道:“真是对不住,让你想起自己的伤心事。”
杜若秋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又道:“不多久便是郑康之乱,京中乱成一片,待到终于安定下来,才知道三老爷被郑康之乱波及,受了牵连,已经被贬到外任上,却再没有听说三太太的消息。”
俞宪薇心中一痛,揪紧了自己的衣襟。
杜若秋也是即将做母亲的人,看到俞宪薇这样溢于言表的悲伤,不由心生怜悯,上前安抚道:“六姑娘不必悲伤,三太太若真是你母亲,她在天有灵,必定时时刻刻关心着你。”
俞宪薇竭力忍住泪,将事情的条理在心头理顺,忽而一警,道:“你既然当时人在京城,可曾听说三太太娘家是哪一家?”
先前收到灯笼里的话,语焉不详,思及杜若秋以前只是个青楼中人,俞宪薇便以为她或许只听到过些许风声,不可能是知情者,所以,俞宪薇动了各种心思去探知原委,或是想询问见多识广的谢陶朱,或是想寻找当年知情的老仆,却不曾把目光放到杜若秋身上,而今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