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姐姐自小便温和得有些逆来顺受,纵然最近性格大变,但此刻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便又有些像以前了,俞明薇以为她不说话便是心虚,心下微松,轻轻拭泪,继续道:“姐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娘亲纵然对女儿严厉些,也是为了咱们好。你怎么能忍心拿刀去戳她的心呢?……”
见她字字句句都在暗指自己不孝,别无新意,俞宪薇毫无兴致再听下去,便面无表情打断了她的话:“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俞明薇正自以为说得动情,冷不丁被她粗鲁打断,一时间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你,你说什么?”
俞宪薇唇角弯起一丝冷笑,微微眯眼,带出几分轻蔑之意:“我以前真是愚蠢,还以为你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处处避之不及,如履薄冰。如今沉下心来不躲不闪、认认真真地审视前后之事,才现你原也不过是个搬弄口舌是非,背后使绊子的小人。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有何可惧之有?!”
俞明薇听得一怔,继而满脸通红,细细的柳眉紧紧皱了起来,胸口不停剧烈起伏,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羞辱和怒气:“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可以……”
俞宪薇轻笑,缓缓凑近,俞明薇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不免更是懊恼羞窘。
“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想提醒你,日后检点些,少算计我!如若不然,便休怪我同昨日一样再不留情面!”俞宪薇贴在她耳边慢慢说完,轻哼一声,转身便大步走了,徒留下俞明薇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俞宪薇领着几个丫鬟才走出两步,便听见身后院内俞明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好不难过伤心,赖妈妈众人忙不迭疾走过去哄她。
照水到底有些担心,怕小古氏她们借题挥,抹黑自家姑娘,便拉了拉俞宪薇的袖子:“姑娘……”
俞宪薇淡淡道:“别理她,昨日以后,她是什么性子已是尽人皆知,这点子小事伤不到我。”
照水这才转忧为喜,暗自忖道,的确如此,现如今七姑娘娇气好哭心眼小肚量小,专爱在人背后做小动作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如今就算她装得再委屈,只怕也没几个人当真了。
俞宪薇步伐轻快,行动间衣炔飘飘,仿若凌风一般,照水等人小跑着才能跟上,要到门前时,忽听见身后俞明薇凄厉嘶喊道:“俞宪薇!你若是敢踏出这个门,便再不是我姐姐,也不是娘的女儿!”语气中竟罕见地带了几分强硬和狠绝,话音未落,俞宪薇猛然停住脚步,恰恰停在宽礼居大门门槛之前。
照水素来心直,听了俞宪薇的话便以为万事都不要紧,本是充耳不闻,却险些一头撞在自家姑娘背上,吓了一跳,忙刹住脚步,问:“姑娘,怎么了?”
洒金拉住她的袖子,照水不解,转头去看洒金,却见洒金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转向俞宪薇身上,神情中颇有几分凝重。
俞明薇拨开身边围着的人,瞪着眼睛看着前方和自己几乎一般身量大小的少女。却见俞明薇只略停了一瞬,随后轻轻拂了拂衣袖,微微提起裙摆,轻盈地一步跨过门槛,随即加快脚步,只见衣裙翻飞,转眼便走没了影。
俞明薇本来愤怒紧绷到极处,乍见这个结果,全身力气便像被抽走了一般,身子一软,赖妈妈忙一把将她扶住,却见自家小姐捏紧了拳头,脖颈上青筋怒涨,狠狠咬牙道:“今日这羞辱,他日定会百倍回报!”赖妈妈手上不由得一紧,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俞老太太虽然接了俞宪薇过来,心里却并是不真心喜爱她,也不愿意让她和自己同住一个院子,只远远安排在崇德堂后罩排房的一间小院子便罢,不过仍派了珊瑚水晶几个有身份的大丫头安置她的起居,所以众人虽知道这位六姑娘并非真的一朝得势,却也不敢完全小看了她,甚至因为她搬至老太太院中之故,无形中也是地位的上升,大房如夫人和二房的王氏以及几个堂姐妹兄弟都送来了乔迁贺礼,显然都很重视。
但同时,也有了个坏处。
“姑娘!”珊瑚笑着合上物品单子和小账簿,道,“姑娘房里的饰、摆设和所剩的银钱铜板我已经点验清楚。日后姑娘房里的月例都由水晶来放,每次放的时候也都会再点验一遍各色东西。若有损坏的,便统一记载入账,各经手人签字画押。”
照水听得咋舌不已,方才珊瑚众人连俞宪薇行李里头有几个铜钱都要点算清楚,各色物品也要对着赖妈妈给的清单一项一项查明,连草纸有几张都不放过,一一登记,看来老太太屋里真是严苛。
俞宪薇面不改色地接过珊瑚递过来的饰盒钥匙,淡淡笑道:“多谢珊瑚姐姐了。”
珊瑚见她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紧抓钱财,对自己有所抵触,心下也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照水待她出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对着俞宪薇眨了眨眼,早在前几日,俞宪薇便拿了些银锞子和金锞子以及许多不常戴的饰,总共大约得值七八百两银子,把这些东西悄悄交给了照水的娘江嫂子,让她藏到自己家里去,加上梅花树下还埋了一些不曾取出。所以,今日珊瑚清点的俞宪薇手中东西,和其他俞家小姐相比,略有几分寒酸了,和赖妈妈给的单子也有许多对不上。
珊瑚有些疑惑,便试探着问了几句,俞宪薇含糊答了,叫珊瑚错以为是素日打点下人花去的。珊瑚联想到之前宫粉被撵时的流言,越怜惜俞宪薇小小年纪要受这些奴大欺主的苦楚,倒叹息了良久,回去复命时,也帮俞宪薇说了许多好话。
老太太素来一针一线都要管到,自己院里进了人自然是巨细靡遗都要问,听了珊瑚的话,沉重眉头点了点头,便不再计较物品单子上缺失之物,只叫人单独传话给小古氏,吩咐她以后要严加管束下人,好好担起俞家三房主母的责任。
小古氏本就自觉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气,又听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斥责,更是颜面扫地,满腔义愤下,忽又听得俞宏屹身边下人传来的消息,说碧玺姨娘月事未来,像是有了身孕,听了这话,小古氏如遭晴天霹雳,直接病倒了。
因为她在俞老太太面前失了宠,其余人等并不特别热络来探病,吕氏带了俞元薇来过几次,但小古氏忌恨她陷害自己,便以各种借口打了,不肯见她。数次下来,吕氏身边的人颇有微词,吕氏却叹道:“慧妹妹素来清高傲世,这些俗务本就不通,我做姐姐的多担待些便是了。”一时,听者无不称赞吕氏心宽仁厚,贤良淑德。小古氏事后听说,恨得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俞宪薇虽心恨小古氏,但碍于母女名分,也前往宽礼居几次,却是连大门都未入就被俞明薇的丫鬟赶了出来。一时间三房双胞姐妹交恶的消息传遍了俞府,让有心人笑掉了大牙。
俞宪薇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她的注意。
大老爷俞宏峻不日将携姨娘孔氏并一双儿女返回荆城俞府。
吕氏攥紧了帕子,气得砸了一整套粉彩细瓷的茶具,状若癫狂,连乳娘怀里的小女儿吓得哇哇大哭都恍若未闻。而门外转角处,俞如薇侧耳听着屋内一片混乱,却如闻仙乐一般愉快地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女主并不是个现实意义上的好孩子,为了保全自己,会有小小的栽赃害人行为。
48第四十八章 借刀之计()
孔姨娘进府那天;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突然更加黑沉,最后竟下起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俞老太太本就不耐烦见儿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宅姨娘;见此情景;便干脆说自己不耐烦下雨天见;就不见外客了。
一个“外客”的称呼;便给孔姨娘的尴尬身份下了个更尴尬的定位;连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受待见。俞府明眼都看得出,俞老太太这是给吕如夫撑腰,很多都兴致勃勃,幸灾乐祸地等着接下来的热闹。
俞宏峻很为爱妾不平;但他毕竟做了四十多年的俞家大少爷;深知自己母亲的执拗性子,解铃还须系铃,一切的根源都吕氏身上,若是她能深明大义,主动要求接纳孔氏,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所以,他当即将孔姨娘安置园子里东北角一处偏僻幽静的小院,温存了几句,便冒雨去了正堂东厢房。
吕氏额上裹着一块浅蓝帕子,抱着小女儿斜倚床头,面庞清瘦,满身柔弱病态,偏生目如秋水,满含柔情。俞宏峻抬起帘子时,她正抬头看了过来,水眸清澈,眷恋情深,宛如当年豆蔻时,俞宏峻一时怔了怔。
吕氏眉间慢慢浮现几条细细的皱纹,低下头涩然笑道:“大表哥,来了。”
俞宏峻轻轻嗯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暗,走过去坐床边倾身看了看刚出生的幼女,道:“女儿长得像。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清薇好了。”
吕氏本打算用旧情勾起他的愧疚,好孔姨娘事情上抢先立下规矩,却事与愿违,反而察觉出他言行中的冷淡,不由暗自惊心,忙道:“哪有像!看她鼻子和眼睛分明和大表哥一模一样呢——和她姐姐也很像。说起来,当年元儿出生时可比她康健多了,都是这个做娘的不好,若不是受了惊,也不至于让这个孩子才七个多月就降临世。”说着,又是一阵叹息。
俞宏峻和她多年夫妻,哪里猜不透她的心思,知道若是顺着这话说下去,便该提及那让她早产的罪魁——自己和孔姨娘的通信。俞宏峻虽然正是要来和她提及孔姨娘的,却不愿被她牵着话题走。便坐直身子,道:“既然有惊无险,就该好生养着。今日把孔氏也带了回来,她虽年纪小,各色事情却也干练,正好帮的忙,偏如今出了月却还体虚不能理事,不如就让刘庆年家的领着她去见见老太太、大太太和几个弟妹,也算是的一番心意。”
吕氏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薄情话,一腔酝酿许久的柔情尽数付诸东流,灰心之下不由手下紧紧用力,小女婴被她抓得疼醒,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婴孩尖利的啼哭给屋里的古怪气氛更添了几分尴尬。
吕氏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才大半年不见,以前还算体贴的丈夫却像是换了个似的,这般溢于言表的冷漠和不近情,让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惶恐,死死盯着俞宏峻,半晌,哑声道:“老爷回来见过善玖了么?他长高了好些。”
提及长子,俞宏峻脸色不见柔和,反而更添了几分阴霾,漫不经心应道:“见过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天色暗,且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再来看。”说着,也不等吕氏回话,更不理会还哭泣的小女儿,自顾自理了理袍子,转身出了门。
吕氏如坠深渊,双肩止不住瑟瑟抖,小小的俞清薇从她臂间滑落到床上,越哭得撕心裂肺。
刘庆年家的送俞宏峻出门,听见声音便慌忙进了内室,一看吕氏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姑娘,千万撑住!”
吕氏喃喃道:“好绝情绝义的男,有了新欢便翻脸无情,当初真是瞎了眼!他既对那孔氏女有情,只怕转眼便会抬举她和平起平坐,那,那不就成了整个俞家的笑柄了?这叫还有什么脸这里过下去?!”
刘庆年家的吓得不轻,忙用力握住吕氏肩膀:“姑娘醒一醒!现万不可灰心丧气,孔氏算什么?姑娘现手里管着俞家上下大小事务,二太太仍禁闭,三太太失了宠,还有谁能和您抗衡?那孔氏再得老爷欢喜,却不被老太太待见,也越不过您的次序,她的儿女,也越不过大姑娘和二少爷的次序去。凭她如何闹腾,以后大房当家做主的还是二少爷,这份家业也是二少爷的!”
话说到了吕氏心口上,她慢慢平静了情绪,但到底意难平,又嫌小女儿哭得烦扰,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道:“都怪肚子不争气,若她是个儿子,善玖也不至于一个没有襄助!清薇清薇,他是嫌这女儿微不足道么?还从水旁,分明是按他那个贱种的排序。连读音都这般像。他是觉得生的还不如那贱所出么?”孔姨娘之女的闺名是俞沁薇,俞清薇这名字,便是狠狠戳了吕氏心窝一刀。
话中恨意难平,刘庆年家的又是一惊,忙上前将俞清薇抱了,小声哄着,又道:“九姑娘虽是女孩,倒也深受老太太喜爱,大老爷就这么个小女儿,又怎么会不疼爱呢?倒是五姑娘,老爷回府至今,既没踏足过正房的门,也没传话见五姑娘,只怕真是将她娘儿两给忘了呢。”
吕氏冷哼了一声:“那个贱种怎配和生的孩儿相提并论?”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眉头舒展,莞尔轻笑,又恢复了素来的贤良眉眼,轻轻从刘庆年手中接过小女儿,轻柔地摇着,沉思半晌,待清薇打着哈欠睡着了,她又轻声问,“老爷把孔姨娘和两个孩子安置何处?”
刘庆年家的忙道:“引晖斋。”
因孔姨娘还没正式拜见大太太闵氏,故而还不能以姨娘身份名正言顺住到温仁堂来,只得后园子暂时住下。
吕氏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前几日病着,力所不逮,不曾吩咐打扫屋子,现下赶紧带着把对面的西厢房清扫干净,另外中跨院和南跨院也都赶紧弄齐整了,各色东西都别尽管用上,分例不够就用的私房。务必要尽善尽美才好。明日待孔姨娘拜见了大太太,便可搬入。”虽然如此,到底是临阵磨枪,别看了定会觉得诚意不足,到底不够美。吕氏不由暗怨自己尽顾着生气,却忘了大局。
刘庆年家的忙点头应了,又笑道:“回禀姑娘,姑娘虽未吩咐,但小的顺着姑娘的心思,前几日已然都布置得差不多了。”
吕氏明显松了一口气,拉着刘庆年家的的手,欣慰道:“到底还是有心。”心中却闪过一丝不满,刘庆年家的先斩后奏,这却是主仆间的大忌。
刘庆年家的听了这话,忙道:“是姑娘的,自然该事事为姑娘想前头。”
吕氏放开她的手,抚摸小女儿稚嫩的脸,点了点头,又道:“这事也该知会大太太一句,叫把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