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回答的一霎,她忽然意识到,安德里亚说起这场战争,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你是说……”
“没错。”
女骑士的语声浅浅。
“当时,身为最高长官的第一代戴维斯男爵,带领近两万军队,与数百地质学家、工程师、机械师、水利技师,登上了奥斯陆山脉……半个月后,东北地区忽有剧烈地震,山脉断裂,东河改道……无数士兵、平民被埋葬在水流、碎石、山脉断层之中,而戴维斯男爵,因为自燃身体,越阶使用圣阶之力,尸骨无存。”
“唯一的幸存者,是男爵留下报信的通讯兵,在不眠不休、疾驰四十天之后,死在了第一代大公的面前。”
“东河枯竭,正值春种时节的西纽,也骤然陷入了骚乱——聚居在东河附近的农民,因为田地干涸、无法耕种,不得不与西河的富商地主们争夺河水,最后甚至爆发了数万人的内乱……至此,西纽才无暇南顾。”
她的话语中,是深沉得不可言述的悲伤,说不出口,却听得到。
“之后,年仅十六岁的第二代戴维斯男爵,率领余下的一万士兵与附近自愿赶来的数万居民,用山中滚下来的巨石、泥水,不畏寒暑、彻夜不停,前后历时一年,才建起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拉钦城。”
“你以为,城墙上的血色,是后来才有的吗?”
“其实,当初修建时,河里的水,就是红的。”
饶是以希瑟的博闻强识,此刻,也有些震惊了,然而,她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疑惑:“如此悲壮的历史,怎么会没有人传颂?”
安德里亚的唇角,弯起几分无奈的笑:“当时的艾斯兰,根本腾不出手来迎击西纽,如果让那些神官们知道,艾斯兰的人们,已经将他们恨入骨髓……他们拼着内乱,也要先灭了公国吧?”
逝者已逝,而幸存的人们,只有活下来,才能报仇。
所以,三百年过去,被下令封口的秘密,已经无人知晓,而城堡里的玫瑰,却在鲜血与生命的浇灌下,生长得愈发娇艳,妖娆似火。
所以,神官们血液的芬芳,缭绕在拉钦上空,整月不散。
“这是刻在公国血脉里的耻辱,唯有铁与血,才能将之抹去。如果,这一次,他们还敢挑衅……”
安德里亚伸手,指向东河山谷的尽头,一字一句,铿锵落地:
“唯有杀,杀,杀!”
=====
一转眼,晨曦将至。
作为拉钦城目前的最高军事长官,几乎一整夜,女伯爵都在处理各项紧急事务,而具有高级指挥设备的会议室,出于谨慎与保密的考虑,已经被弃用,所有的进展汇报,都一概集中到了城堡的最高处。
越是视野开阔的地方,越藏不下任何隐秘。
城门紧闭之下,消息的封锁、队伍的调动、案情的调查,全部汇集到了这里,仿佛一颗力量无限的魔核,支撑着巨大的战争机器的运转——
轰隆隆的声响,仿佛近在耳畔。
“咦,希瑟呢,她不是在这里陪你吗?”
最先回来的,是刚刚扫荡过贫民窟的伊莲,连夜清扫了数目庞大、鱼龙混杂的人群,并没有让她有任何倦怠的模样,反倒是冬日早晨的光芒,眷恋地流连她的脸庞,茶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淡淡的金色,仿佛绽开的暖阳。
她身上的勃勃生机,总是莫名地鼓舞人心。
“我身边这么多人,哪里还需要人照顾,就让她也去帮忙做事了。”安德里亚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回答着她的话,“昨晚你抓出来的异端,阿曼达已经着人审过了,暂时还没什么消息。”
“嗯,那接下来呢?”
“你先吃早饭,待会城堡的侍卫队长会过来找你,他已经做了一份完整的城内搜查计划,你带领神殿的牧师们,一起把整个拉钦收拾干净。”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伊莲,“以你为主,知道么?”
这件事里,尚且不知到底有哪些势力参与,因此执行任务时,也更倾向于互相混编,彼此监督,而小牧师,作为安德里亚的代表,应该是那个主导者。
“知道的!”毕竟是常伴殿下左右,伊莲马上明白了过来。
“嗯,赶紧去吃饭吧,待会又要出发了。”安德里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没来得及多叮嘱几句,墨菲跟简,又走了过来。
两人刚刚查验完男爵的尸体,此刻的脸色,也都是阴沉沉的。
“怎么了?”
墨菲不答,反倒先挥手,落下了一个隔音结界,而一向胆子极大的诗人,居然又拨动了几个音符,印下了第二重结界。
这一下,连伊莲的脸色,都刷地正经了起来。
“怎么了?匕首有什么问题吗?不是异端的出手?”
“不,匕首上满满的黑暗元素,绝不是出于某个其他势力的伪装,而且所有异端的尸体也一一查验过,确实是信仰了邪神,用血肉换取的力量……但是,事实比你的猜测更糟糕。”说到这,墨菲看了一眼简。
诗人居然也没有跟她唱反调,以一种格外谨慎的语气问道:“在告知你们事实之前,我想先请你们回忆一下……你们觉得,昨晚的男爵,在吊灯黑下来之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昨晚?奇怪?
“男爵还是一贯的冷淡、寡言、疏于礼节,观看表演的时候,也似乎是惯有的认真、不苟言笑……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会邀请我们前往他的包厢——似乎不是他的作风。”安德里亚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
毕竟,她从来不曾认为,男爵看马戏的时候会笑。
“身体上呢?有什么特别吗?”诗人不死心地追问。
“男爵是典型的军人世家,站姿坐姿都受过很严苛的训练,极为标准,而昨天的样子……”女骑士想了想,脸色有些茫然,“几乎跟我几年前认识他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是很正常吗?”伊莲反问。
“就是因为太正常,所以才奇怪——因为,我们发现,正如希瑟所说,那把看起来十分骇人的匕首,根本不是致死的武器。”
墨菲淡淡的声音,仿佛晨曦中随风掠过的轻影:
“事实上,男爵,死于中毒。”
“什么?!”
淡定如安德里亚,也忍不住惊异反问。
墨菲用法师特有的精准语气,重复了一遍:
“伟大的拉钦城主、里瑟·布伦特·戴维斯男爵,并非死于昨夜忽然出现的异端,而是死于中毒——并且,这位强大至八解高阶的男爵大人,在死亡之前,对中毒一事,毫无所觉。”
事实,远比一切猜测,都要更加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三号登场,当当当~
x君貌似把笑话都塞给了一号君,忘记了塞给身为三号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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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调查()
什么样的毒物;可以让强大至斯的男爵,对之毫无所觉?
真的是毒药太精妙、防不胜防吗?
还是……
被最为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比方说,凯瑟琳管家?
城堡的高处;向来是狂风席卷的所在;安德里亚的大衣领口被朔风吹起,遮掩了半边脸孔,而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微笑的掩护,陡然变得凛然、坚硬、凌厉。
那是剑锋般秀丽的杀气。
“既然是调查,就不要急于得出结论,还是先撇去自己的猜测为好。”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仿佛一位猎鹰般的王者,神色淡然,“至于女管家,我会处理的。”
墨菲深知女伯爵的逆鳞,听她这么说,自然不会再多问,只是建议道:“下毒与使用匕首刺杀的,想必不会是同一人、同一拨势力,不如我与简分开,各自调查一个方向,然后每天晚餐时,一起跟你汇报,互通有无。”
显然,如果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男爵,就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暴露阴影之主的侵蚀,更不需要在男爵的尸体心口补上一刀,这二者,必然出自两个互不知情的势力,然而,不论是异端的参与,还是玫瑰城堡内部的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调查清楚的,不如各自取证、齐头并进,说不定,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以。”女骑士简短地表示同意。
“那我调查中毒好了,打探消息什么的,比较适合我!至于异端什么的,还是莫灰你来好了……”诗人立马抢先领了任务。
墨菲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做有关匕首的方向,就肯定要调查当夜出现的异端,甚至接手异端的审问,也就必然,会与伊莲有诸多交集,更有可能一天到晚泡在一起——这种事,这家伙怎么反而往外推?
简却顾忌着在场的小牧师,摇摇头,没说话。
“嗯,那我待会去审问抓回来的异端,然后将已经确认的尸体进行身份比对,希望能获得有用的信息。”很明显,法师对此的期待并不大。
“辛苦了!晚饭我给你做冰镇鸡尾酒!”见她答应,简立即没节操地谄媚起来。
“我不饮酒。”墨菲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离去。
正是忙碌的时候,安德里亚也无心多说,一边下楼,准备进行男爵每日例行的城防巡视,一边嘱咐道:
“下午六点,回来集合。”
不管什么消息,总好过没消息。
=====
傍晚的城堡花园。
大片大片的血红玫瑰,盛放在隆冬的寒风里,仿佛一望无际的火海,如此燃烧、夺目、灼人……恍惚间,目之所尽,唯有炽烈。
盛大,又决绝。
忙碌了大半天的诗人,此时一撩衣角,坐在了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台阶上,身旁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已有四十来岁,穿着朴素,皱纹深刻,双手之中满是老茧,他正摆弄着超大的修枝剪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佩什先生,你好!”
“佩什先生……”
“佩什先生!”
“佩什!!”
中年的花匠回头,看了她一眼,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嘴唇,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那您听得到吗?”
佩什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
调查城堡内部是否有人意图谋害男爵,实在是太过明显,极易打草惊蛇,因此,她换了个说法,只说自己是想为里瑟·戴维斯写一篇传颂大陆的史诗,希望大家能够为她提供素材与灵感——出于对男爵的敬仰,几乎所有仆人与侍卫,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然而,哪怕听过了七位女仆、十位侍卫事无巨细的阐述,除了原本就被安德里亚记在心里的家族背景与族谱,以及他过分苛刻又时常变化并且经常爆发的脾气之外……居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有价值”的消息。
毕竟,“男爵在十几天前忽然震怒,会议室又重新装修了一遍……”这一类事情,早已经完全不会让任何人意外了。
深觉异常的诗人,干脆询问了一下,城堡中年纪最大的仆人是谁,最后找到了掩埋无数血肉与灵魂的玫瑰后花园。
有人说这位花匠是位聋哑人,也有人说他只哑不聋,又或者只聋不哑,反正都觉得他离群索居,不爱说话,诗人如果要找他,会很难沟通。
不过,真正让简意外的是,这座传承近三百年的城堡里,最年老的仆从,居然只有四十岁。
“我会问您问题,然后给出很多选项,在我说到正确或者相似答案的时候,您就点头,如果都不对,您就摇头,好不好?”
佩什点头。
“您大概在什么时候开始在城堡工作?十年前?二十年前?三……”
诗人的问话,被迅速的点头打断,他甚至伸出手指,比了个四。
“二十四年前?”
佩什点头。
她将笔记本翻出新的一页,又用格外花哨的字体,写下一行字——佩什,花匠,二十四年前来到城堡。
“那您见过上一代的戴维斯男爵吗?他跟里瑟男爵的脾气相似吗?您见过男爵已逝的母亲吗?知道她是哪里人吗?那位出门远游的弟弟呢……您见过?”
诗人原本也只是想例行公事地问一问,毕竟“男爵早已独居多年”并不是什么劲爆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没想到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花匠点点头,伸出两只食指,在一起比了比。
简愣愣地看着他。
佩什先生又伸出一个大拇指,一个小拇指,并排放在了一起。
简还是没有看懂。
失去期待的花匠,最终只是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用食指跟中指,比划出一个离开的姿势。
“弟弟很优秀?”
点头。
“但是很早就离开了家?”
点头。
“他的力量天赋好不好?如果找回来,可以继承爵位、率领地行龙军团吗?”诗人站在安德里亚的立场上,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军不可一日无帅,拉钦这边,相信安黛尔城马上会派出相关的将领来接手,但是,戴维斯这个姓氏,已经在拉钦积累了太多太多年的威望……
花匠毫不犹豫地点头,又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这真是我所听过的,哦不,见过的,最慷慨的赞美……”
简一边嘟囔着,一边又在笔记本里记下了一行——
告知安德里亚,可联系男爵之弟。
=====
“已经有家属认领的异端死尸,基本都是拉钦城本地人,年龄在20…40岁之间,都是因为工作忙碌、极少归家的男性。我用城堡的探测法阵检验过了,所有家属都没有呈现出任何黑暗化的趋势,目前正在对比他们的家庭状况、工作领域、交际网络,希望可以找出更有意义的共同点。”
墨菲的手中,托着一杯冰镇薄荷茶,她有条不紊地汇报着进展,没有一点要进餐的意思——原谅她几乎一整天都在与支离破碎的尸体或者哭嚎不止的人们打交道,面对晚餐,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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