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李荩忱。
想到自己曾经服侍过的另外两位皇帝,袁大舍心中感慨。
你们输得不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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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徐陵府。
徐家家大业大,这个时候外面来来往往人流不息,都是前来拜会徐陵的人。徐陵现在虽然已经告老,但是还是不折不扣的成都书院山长,尤其是吏部新出台的人才选拔政策,更是让人们骤然间意识到了书院的重要性,也更加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会把徐陵放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前来拜会的人虽然多,徐陵却没有见几个,他现在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在给李荩忱培养未来的大汉栋梁,所以徐陵果断的让自己清净一些。
第一一八二章 恍若当年()
书院既然是新的选拔人才的重点,那么陛下对于书院上下包括山长和每一个先生在内,肯定都集中注意。
所以当徐家的人在外面接待宾客的时候,徐陵躲在自己的大书房里饶有兴致的品茶。
说来这书房也有故事,正是当初李荩忱写下《爱莲说》并且和乐昌相见的地方。
弹指一挥间,想到当初的种种,徐陵不由得微笑。
当初的小男女现在也变成当今圣上和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而这书房真的也算是见证了一段有趣的历史。
“给孝穆公拜年了!”声音骤然响起,把徐陵从追忆中拉了回来。
虽然徐陵概不见客,但是有些人还是不能不见的。
微微抬眼,徐陵点了点头:“季高,别来无恙。”
这一句话出来,沈君高也不由得动容。
别来无恙······上一次自己和徐陵见面的时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入建康府夸功的时候吧,那个时候这建康府皇位上坐着的皇帝还是陈顼,当时的沈君高执掌东宫,眼见得陈顼驾崩之后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徐陵更是本身就在左仆射这个位置上,哪怕是和陈顼貌合神离,但是这个“孝穆公”的名号是谁都不能小看的。
谁知道短短几年之间,风云变化,沈君高从被贬到变为阶下囚,再到现在的重新回到朝堂,可以说经历了此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起大落,也彻底让他从一个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经过大浪淘沙之后彻底变得成熟。
毕竟沈君高从当初继承自己兄长的衣钵到执掌东宫,一步步走过来实在是太顺畅了,以至于他本身实际上缺少很多应对挫折的能力的。而现在经历这些磨难,再站在徐陵面前的沈君高,两鬓生华发,但是一双眼睛之中炯炯闪烁着的依旧是勃勃英气。
看着已经经年未见的沈君高,徐陵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
似乎这还是那个当初石头山上白衣飘然的林泉隐士。
不过······徐陵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手上更多的老年斑和皱纹,自失的一笑。
岁月不饶人啊。
“孝穆公,别来无恙。”沈君高的话里也依旧带着相似的感慨,只不过更多的是带着的愤怒。
徐陵并没有跟着李荩忱一起从巴蜀来到江南,而是一直留在成都教授学生,一直到去年年下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闭门不出、概不见客。因此早就有问题要问徐陵的沈君高,即使是今天是大年第一天,也依旧气势汹汹的来了。
“来找老夫是有事?”徐陵缓缓起身。
沈君高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搀扶,不过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转瞬又停下来了。察觉到了这个细节的徐陵只是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沈君高沉声说道:“余想问孝穆公对陛下开设书院,并且逐渐以书院作为选贤举能之根本的看法。”
徐陵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显然他早就已经料到了:“老夫并没有什么看法,教书育人并没有什么错,古之圣人以传授学问为己任,老夫已经这把年纪了,自问无法比肩古之贤圣,却也还算有些墨水,能够把这满腹学问传授下去,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边说着,徐陵一边伸手推看半掩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雪景。
风雪之中,几株腊梅正迎风绽放,散发出时浓时淡的幽香,而遒劲的枝干和白色、黄色的花朵和后面的白墙黑瓦构成一幅完美的画面。似乎那黛瓦就是画框,而白墙就是画纸,挥毫泼墨之后,那花朵和树枝栩栩如生。
沈君高显然对于徐陵这个模棱两可甚至直接回避了重点的回答很是不满,他一扬袖子,大步绕到徐陵的正面:“孝穆公,就算是您自己满足了,可是您可曾考虑过偌大的徐家之后应该怎么办?难道所有人都能够通过书院作为进身的途径么,陛下现在只是卡住了我们这些家族直接提供人才的道路,谁知道在这之后又会不会······”
“又会如何?”徐陵径直问道。
老人微微眯眼,目光甚是锋锐。
而沈君高几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站在眼前的还是当初那个在朝堂上把陈顼骂的狗血喷头的年轻官员,一时间沈君高竟然不敢多说什么。
徐陵回过头,沉声说道:“季高,老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三百年来,世家一直都是支撑一个王朝向前走的根本,其实很多人都意识不到,如果没有世家在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和提供财富,无论是哪一个王朝实际上都不会长久。”
沈君高怔了一下。
这样说的确也没有错,南北朝之所以长期以来能够维持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抗,和世家的存在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一个王朝骤然间没有了世家的支持,单单凭借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育的百姓和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民族和国家意识的士卒,是没有办法对抗任何一个敌人的。
王朝的君主只能通过世家才能把整个国家的所有力量汇聚成一个整体,当然了相应的,君主也必须要确保世家的存在。
与其说是世家在攫取权力,倒不如说是他们和王朝、皇权共生,他们依靠皇权来获取利益,同时他们也把生长和进步的力量反哺给王朝和君主。
“既然如此······”沈君高瞪大眼睛。
“可是一切终归需要改变。”徐陵淡淡的说道,“陛下天资过人,不可能不会明白,实际上世家的存在对于他的统治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是他更明白,如果不改变的话,那么就永远不可能真的让这个王朝变成一个诸如当年秦汉的整体。”
每一个世家都有着自己的利益,他们相互勾结、相互联合又相互对抗,在这种制衡体制下,实际上最不需要担心自己位置的就是皇帝陛下,比如当初看似是一个整体又相互制衡的王谢两家,就是因为这种对抗的存在,让他们必须需要一个皇帝站在中间。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世家起起落落,但是王朝的更迭却不会单纯的和世家的更迭有关系。
而作为后果,这个王朝的大多数力量都消耗在了内耗之中,所以也永不可能向前走。
第一一八三章 也是后路()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隋唐两代的君主也在极力的推动科举。
李荩忱对世家下手,或许并不主要是因为世家掌握了一部分的家国大权,而是因为他想要让大汉向前走。
沈君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是?”
但是作为世家的一部分,怎么可能真的对世家的存亡不管不问?
徐陵看向沈君高:“季高,某且问你,就算是你今天能够护得住沈家、护得住这江南士族,难道你能够永远的保护下去么?当年晋室衣冠南渡,世家之中的首位可不是你我的徐家和沈家!”
沈君高惊讶的看向徐陵。
“这乌衣巷之中也是大族林立,可是你且看看,可还有王谢之身影?!”徐陵一挥手,冷声说道。
王谢两个大族在这三百年的浮沉中早就已经消散,剩下的后人也搬出了象征权力和地位的乌衣巷,甚至他们都没有能力在朝堂上说出来只言片语。之前陈叔陵的母妃彭贵人死后,他因为看中了谢安的坟墓,竟然直接把谢安的棺材拉出来,把自己的母亲埋了进去,一直到陈叔宝登基之后方才重新把谢安安葬,在这个过程之中,谢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哪里还有当年“朱雀桥边、王谢堂前”的架势?
相同的道理,别说三百年,恐怕一两代人之后,徐氏和沈氏也就因为种种变故而破败。
世家这个体制是长久的,但是体制之中是哪个世家在扮演主要角色却是不断变化的。
就算是李荩忱不把世家怎么样,沈君高也没有办法确保沈家能够这么一直长久富贵。
沈君高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个问题他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
“等到家族落魄之后,难道你还以为我们能够找到机会东山再起?”徐陵冷哼一声,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再说出口的,“相比之下,如果我们沦落入寒门甚至是平常百姓家,只要学院还在,我们的子弟照样还有机会进入学院、照样还可以考取功名,这样我们就有翻身的机会。”
顿了一下,徐陵的声音缓和一些:“或许看上去世家子弟将会失去直接上升的渠道,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难道会被遮掩住他的光辉么?只要我们家族之中的有才之人,照样可以走上去。我们的确是多了一些竞争的对手,但是也给自己留了一些后路,这不是什么坏事。”
沈君高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字字诛心。
徐陵伸手关上了窗户。
沈君高静静的站在那里,良久之后方才郑重的一拱手:
“谨受教!”
而徐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季高,陛下能够把你从岭南调回来,就已经是不计前嫌了,要自重。”
沈君高霍然抬起头来:“孝穆公的恩情,晚辈没齿不忘。”
徐陵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当然了······也没有那么复杂。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老夫也不可能不管不问,不过······”
叹了一口气,徐陵看着若有所思的沈君高:“老夫也清楚,你在几个兄弟之中性格看上去最为寡淡,但是实际上内心之中争强好胜不比别人差,既然走到这个位置上了,你有自己的担心和选择都在情理之中,但是老夫想你应该也不会总想要让自己活在故人的影子里吧?”
沈君高微微颔首:“晚辈清楚。”
故人说的自然就是他的兄长沈君理,能够一人历经南陈三代而位极人臣,把沈家从原本的小世家变成一等一的豪门。沈君高作为沈君理的继承者,自然一直想要走出自己兄长的影子。
而至少从现在看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突然间沈君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前路如此清晰过,自己的确在为了沈家、为了父兄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在活着,而现在,或许更应该为了自己、为了更多的追求活着了。
“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徐陵说道,“跟着陛下走,老夫真的很期待你们能够走的更远,比之前的那个大汉走的更远······”
沈君高错愕的看向徐陵,徐陵一笑:“老夫是老了,估计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等真的九州混一,勿忘告诉老夫啊。”
“晚辈谢过孝穆公。”沈君高再一次拱手行礼。
“老夫不过是提点了你两句,没有必要再三谢某,”徐陵摆了摆手,“若是要谢,就谢你们生在一个好的年代吧。”
沈君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徐陵喃喃感慨:“这滚滚大潮奔涌不息,若是二十载前,老夫也想做那潮头弄潮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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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高去见了孝穆公?”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
“回陛下,今日孝穆公就见了刑部尚书一人。”陈禹急忙回答。
“有意思。”李荩忱笑了一声。
随着现在白袍规模的扩大,内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个部门,各式人等负责内外情报搜集和探查,虽然重心依然在对外上,不过也开始逐渐加强对内部官员的探查。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天下都套在其中。而陈禹就是这张网的编织者。若不是他的身份,李荩忱不可能对他如此信任。毕竟萧家现在也算是皇室的一部分。
而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很难被李荩忱如此重任。
“陛下可要知道说的是什么?”陈禹低声问道,“白袍在徐府之中有密探六人,身居高位来往方便的有两人,如此大事,他们应该会注重探听。”
“不用。”李荩忱淡淡说道。
陈禹有些奇怪:“可是······”
沈君高是世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徐陵更是东南士族的主心骨,他们在大年第一天商量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很有可能是对朝廷不利的事情,陛下怎么······
“孝穆公是聪明人。”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他知道应该做什么,而什么是底线。”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徐家就算是真的有异动,也不会是孝穆公。白袍把注意转移到其余几个不老实的家伙上吧,另外其余几个不安分的世家也都给朕盯紧了。”
“诺!”陈禹急忙答应。
第一一八四章 联络宇文赟()
“另外北面的消息一刻不能懈怠。”李荩忱又叮嘱一句。
现在大汉在很多事上铺开的摊子太大,李荩忱也害怕下面人会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如何战胜杨坚和宇文宪至始至终都是大汉的头等大事。
陈禹颔首:“属下正想报之陛下,似乎宇文赟对于杨坚的行事非常不满,因此很有可能会出现内讧。”
“宇文赟?”李荩忱眉毛一挑,笑道,“对付杨坚,他还不够资格。”
历史上的宇文赟至始至终都是杨坚的傀儡,哪怕是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了自己对杨坚的敌意,但是这种敌意显然是没有办法越过宫墙威胁到杨坚的。
而陈禹沉声说道:“但是陛下,我们已经派出人和长安城中的周人皇室联系,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