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玺笑了笑,想起来什么:“为什么你第一批浇下去的是热水?”
“城中木头多,拿来烧水不行么?”侯秘淡淡说道。
“你觉得某会信你?”于玺登时眉毛一挑。
“突厥人最信的就是巫神,这样制造一种仙境的感觉,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弄不清虚实,而且这么多水放在这里,若是不煮沸的话,等一会儿就会变成一桶冰渣子了。”侯秘这才说道。
“虚虚实实,有趣,有趣啊!”于玺点了点头,“突厥人这一下恐怕更难攻上来了,我们的援军距离这里已经不到两天的路程,只要我们能够支撑到明天,一切都会好转。”
侯秘却并没有着急说这个,这一层冰覆盖在城墙上,突厥人一时半会儿想要进攻恐怕也不容易:“上一次斥候送过来的不仅仅有灵武那边已经出动大军的消息,还有中原的一些战报,毕竟某也算得上是大汉的杂号将军,一些事情还是有资格知道的······”
说到这里,侯秘有些迟疑的看向于玺。
于玺却出乎意料的笑道:“可能你还不知道,长安那边已经派遣爹爹的老上官梁睿老将军前来萧关,我蓝田于氏已然变成一枚弃子。所以南面有什么战事,现在和某又有什么关系,某只想能够好好的把这些扰人清静的突厥蛮子给杀干净!”
这一次倒是轮到侯秘诧异了,他紧紧盯着于玺,而于玺无所谓的一摊手,仿佛自己刚才说的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第一一三零章 知足()
“如此说来······”侯秘激动的一把抓住于玺。
如此说来,蓝田于氏不管愿不愿意,也没有其余的路可走了,就算是老将军再怎么觉得自己奇货可居,也没有别的选择,蓝田于氏能够换来什么,应该看李荩忱的决断了。
于玺微微一笑:“是啊,不过不管之后如何,现在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在眼前这帮蛮夷的手中活下来。”
就当于玺说话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的突厥人似乎在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号角声阵阵,大队的突厥士卒向着城墙涌过来,虽然他们的投石机一晚上的工作似乎都已经没用,但是至少这冰不是真正的城墙,因此突厥人也不会放弃。
大雪已经停息,但是突厥人随身携带的燃料和粮食等等也在这一场风雪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他们还不能抓紧冲入灵武补充足够的粮食和获得躲避风雪的地方,恐怕整个部落就会受到彻底重创。
站在城头上,于玺和侯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既然要战,那便轰轰烈烈战一场!
——————————
“李荩忱,欺人太甚!”
银州,北上的大军在这里扎下了连绵一直到天边的营寨,因为北方这一场大风雪的影响,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返回关中,甚至和关中的消息往来都已经时断时续。
简陋的府衙之中,杨坚狠狠的一拍桌子。
根据斥候的最新消息,李荩忱虽然已经不再主动进攻南阳或者武关,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派人前往邺城和宇文宪联系,目标自然很明确,十有就是帮助宇文宪彻底拿下洛阳城以及周围的那些重镇。
当然作为报酬,李荩忱很有可能会获得南阳东南侧甚至是东侧属于宇文宪的几处城池,从而实现对南阳的包围。
显然李荩忱并不想要直接和宇文宪动手,而是寄希望于两家一起对付杨坚,表面上看战火已经平息,但是局势却依旧不可遏抑的向着对杨坚不利的方向倾斜。
当然以杨坚一向喜怒不动于外的性格,一般是不可能如此生气的,主要是因为除了李荩忱和宇文宪竟然悄然联手之外,一直安安生生的给自己当傀儡的宇文赟,这一次竟然也多少流露出不合作的态度。
按照留守在关中的郑译所说,这一次宇文赟对于杨坚直接调动梁睿前往西北极其不满,因为这件事显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而杨坚身在北方草原尚且还能够控制关中的一举一动,更是让宇文赟深刻地感受到,这皇宫的花天酒地之外,一切似乎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杨坚,这个时候已经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现在的情形甚至要比宇文赟想象之中宇文宪控制朝堂的情形还要严重和可怕,这也让宇文赟第一次意识到,似乎自己现在除了一个皇宫之外已经什么都影响不了也控制不了了。
宇文赟毕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主儿,他很快就表现出了对杨坚不可遏抑的厌恶,甚至还召集长安城中的皇亲国戚,似乎要商量如何对付杨坚,同时宇文赟还毫不避讳的直接向自己的皇后杨丽华说,“当斩杨坚”,这话把杨丽华吓得不轻,飞也似的派人前去报告郑译。
本来郑译因为李荩忱的突然挑事以及尉迟迥在洛阳的蠢蠢欲动而焦头烂额,没有把之前宇文赟的变化放在心上,得到了杨丽华的禀报之后,他方才意识到这位傀儡皇帝陛下似乎真的打算说到做到。
内忧外患同时袭来,对于杨坚来说自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此他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杨坚看过来,其中一人方才缓缓说道:“丞相在朝中已经是一手遮天、独揽朝局,所以陛下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丞相无须奇怪。”
旁边另一人也微微颔首:“陛下既然能够把这样的话直接对皇后说出来,说明陛下依然没有什么心计,就算是真的要使出手段,也不过就是一些丞相根本看不上眼的雕虫小技,亦是无须挂怀。”
第一个开口的是丞相掾阴寿,而第二个则是御史骨仪。这昂个人可以说是杨坚的两个智囊,一个负责统筹丞相府、也就是随国公府的大小事宜,一个则负责监督和监察这些事情的安排和落实。在历史上这两人也是隋朝的开国功臣。
而且这两个人的姓氏都比较怪异,让人看了之后都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虽然他们的长相绝对称得上仪表堂堂,但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以及名字本身的原因,所以丞相府上下对他们也是敬畏有加。
杨坚叹了一口气:“余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打拼这么久,费尽苦心,这几个小儿却一个又一个的跳出来扰乱。”
杨坚实际上也知道自己应该知足,至少老天爷给了自己宇文赟这个皇帝,若是宇文赟和他的父亲宇文邕一样也有雄才大略,那杨坚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至少等现在宇文赟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坚已经不可遏抑的坐大了。
他身为北周的丞相,俨然已经是在效法当年的曹孟德,这野心已经不言而喻,宇文赟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为时晚矣。
阴寿沉声说道:“丞相无须过于担心,当务之急是派遣大将、调集精兵前往潼关,以防尉迟迥入关中。至于桃林塞等要地,暂时丢掉也无妨。另外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蒲坂那边也要早做准备了。北方事了之后,无论丞相打算直接跨过大河进攻,还是依托蒲坂防守,我们都得有所依凭。”
杨坚微微颔首,实际上这也是他和宇文宪心照不宣的事情。双方各自北上讨伐突厥,只是为了能够锻炼一下新招募的兵马、同时也巩固一下朝野的信心。等到把突厥人打跑了,那接下来肯定就又是双方的一场大战了。
此时突厥人已经很识相的西去或者东去,暂时不会威胁到双方,就算是真的犯愁,那也是李荩忱去犯愁,郑译已经调动梁睿前往萧关,这样西北的事情杨坚也不担心了,可以放开手脚和宇文宪较量较量。
第一一三一章 忍()
“问题还在于李荩忱。”不过在这之前,在杨坚看来终究还是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李荩忱的异军突起可以说是杨坚的计划之中最大的变数,谁都不会想到原本已经注定了偏安江南的一个小小南陈,竟然会突然诞生出来这样的人物。
骨仪此时斟酌说道:“丞相无需如此担心,从南朝现在的情况来看,首要的肯定还是休养生息,虽然南朝的地盘很大,但是人口不多,其能够集中的兵马数量和我们相差无几,若是真的要和南朝开战的话,我们未尝会怕了他们,而宇文宪则不同,只要宇文宪还在,就一直是我们不可调和却存在的敌人,孰轻孰重,丞相心中应该有数。”
杨坚微微颔首,李荩忱不管怎么说还能够谈,和宇文宪他们就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显然宇文宪并不打算接受杨坚任何的退步,在他看来只有取了杨坚的性命才算是保住了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
归根结底这还是宗室和外戚的矛盾,自从汉代初年吕后当权之后,宗室和外戚只要爆发冲突,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历史循环,而实际上也是对皇位和权力的争夺。
毕竟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有话语权的终究只有那一个人。
“安抚李荩忱吧,只要他不和宇文宪联手,什么都好说。”杨建叹息一声,咬了咬牙,“今天给他的,以后某会加倍从他的身上夺回来!”
而骨仪和阴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何尝不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国公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寒门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可以说他取得的每一点一滴都是自己的血汗,这个时候愿意让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至于李荩忱,骨仪和阴寿当然也清楚这以后必将是北周最大的威胁,甚至现在所作所为可以称之为养虎为患。但是他们作为谋臣也别无选择,直接让杨坚不管不顾的和李荩忱爆发冲突,便宜的只能是宇文宪。
而至少和李荩忱和谈的话,还能把双方之间出现纠纷的时间给推迟下去,这三百年乱世的风云激荡,告诉人们的最多的道理,就是尽量的忍耐、尽量的等待,说不定就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反正事情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是真的有所改变又能够改变到哪里去,除非是向着对杨坚有利的方向改变。
当然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至少李荩忱是汉人,而骨仪、阴寿他们这些官员也都是汉人。
在汉人和宇文宪这样排斥汉人的鲜卑人之间做选择,只要不傻就知道应该是怎么样的。
“丞相,当忍耐啊。”骨仪突然说道。
杨坚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过是四十冒头,他就已经两鬓斑白,但是他的双眼之中,却一直有火焰在跳动。
忍耐,忍耐,自己忍耐了这么久,忍耐那个一直猜忌自己的皇帝,忍耐那个把自己的后院把持的滴水不漏的正妻,忍耐手下的这些庞大世家一个又一个的离开,自己还需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表面上自己是光鲜亮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再世曹操,但是在自己的心里却清楚,现在自己面临的困境、需要忍耐的这些事情,却艰难更胜曹孟德啊。
知道有些话只能调到位置,多说无益,骨仪和阴寿同时一拱手告退。而杨坚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在这个时候直接发泄出来,实际上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耐了。
而等到两个文官离开,杨坚握着茶杯的手骤然用力,茶杯直接被捏碎,碎片扎入手中,温热的血混杂着已经冰凉的茶水一点一点的流下来,杨坚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牙,任由这疼痛顺着自己的手刺激头,让自己尽可能地清醒。
忍耐,当忍耐······
————————…
箭矢敲击在冰层上,只是凿下来些许碎冰。
突厥人怒吼着向城头攀爬,只不过光溜溜的冰面让他们根本无处安放自己的云梯,而人在冰上更是会直接滑落到城下,这让很多突厥人都只能在城下破口大骂,当然回答他们的是顺着声音丢过去的檑木和滚石。
没有人愿意和突厥人废话,在这苦寒之地,人性、道德、伦理之类的都已经淡化,更何况当敌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族类的时候,一切更是变得简单和直截了当。
杀戮,就是赤果果的杀戮。
汉家将士和突厥人沿着城墙厮杀、双方的弓弩手趁着风小的时候拼命的放箭,投石机更是把能够找到的所有的石弹甚至是木头一股脑的丢向敌人。温热的血顺着冰层流淌,很快就变成了一层新的冰,当人踩上去的时候,红色的冰水和下面的雪混为一体,变成粉色中掺杂着黑色的泥泞。
血腥气息根本留不长久,很快就会被风吹散。当然新的血腥味道也很快就洋溢出来,形成一个循环。
城下的尸体就直接堆积在那里,在风中逐渐僵硬,而城上的尸体则被尽量向后面运送,这样可以避免影响自己人上城,当然也是为了给城中提供燃料,毕竟柴火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而突厥人的尸体自然就变成了不错的替代品。
衣甲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冰,侯秘甚至感觉不到手还存在,如果不是潜意识的挥动剑刃的时候,手和剑都还在跟着动,恐怕侯秘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一只手。
他不知道这是突厥人的第几次进攻了,只知道这些突厥人就真的和亡命之徒一样不管不顾的向上冲,一排排倒下,一排排继续向前,他们的尸体在城下越堆越多,他们的脚步也在城上越留越多。
冰毕竟不是土,还是被突厥人凿开了很多地方,现在突厥人正在艰难的企图通过这些豁口冲入城池。当回乐城的城门已经完全被堵死的时候,这些豁口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佳的入城道路。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快挡不住了。”于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泥走过来,看着满是尸体的城头和城外黑压压还在向前的突厥人。
“挡不住也要挡,我们要忍,要坚持。”侯秘艰难的张嘴。
第一一三二章 心甘情愿()
于玺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没有人,而是正面交战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
这就意味着什么所谓的阵法和战术在这个狭窄的山谷口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双方就只有最简单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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