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荩忱更清楚,到头来杨素会明白李荩忱所说的就是现在他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处道兄若是一时半刻拿捏不定,不如某陪着处道兄到街上去走走,也领略一下这蜀郡风貌?”李荩忱突然间微笑着说道,“想必处道兄来到蜀郡没有几天,蜀郡的一些风景绝佳之地都没有领略过吧?”
杨素怔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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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正是花落世界,微雨纷纷。
“这天下······还真是一刻也不安生啊。”徐陵放下从北地快马送过来的消息,杨坚派系的各路兵马都有所调动,甚至就连淮北的北周军队也分出来一部分兵马北上,大有前去阻拦邺城宇文宪所部兵马的架势。
当然杨坚为了保持最后一点儿底线,还是美名其曰操练,至于这操练到底是针对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之前有李荩忱将整个巴蜀搅得一片血火,现在北周更是要有内乱的迹象,徐陵对此只能无奈的叹息。
这天下还没有安稳几年,怕是又要陷入一场混乱了,只是不知道在这混乱中,又会有多少兴亡、多少苦难。更可惜的是徐陵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应对这即将到来的纷乱局势。
而他心知肚明,宫中的陛下同样没有。
可是和自己不同,自己想要安安静静的坐在这书房之中看着花开花落、看着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可是陛下却总想继续投入这局势中。
然而陛下怎么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年纪和精力、还有身体,都已经不是年轻一辈人的对手了,这样只会输得更多、输得更惨,让整个南陈愈发支离破碎。
在徐陵看来,北周是两个巨人正在角力,最终不是一个巨人倒下,就是两个巨人一起将整个江山撕成两半。可是南陈却是正在被李荩忱一点一点的腐蚀,这种腐蚀甚至是肉眼看不见、察觉不到的。
李荩忱用他连续颁布的新政策吸引着南陈新一代的人才、用他百战百胜的战绩和雄心壮志吸引着年青一代的军事将领,最终整个南陈的年轻一代都会成为李荩忱征伐天下的基础。而已经中空的南陈,只可能在李荩忱掀起来的浪潮之下分崩离析。
恐怕死的凄惨还不如北周。
可是现在陛下却还在用那自以为是的手段帮助李荩忱完成这种侵蚀,这让徐陵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陈顼开口,因为他清楚,以陈顼的性格,如果自己贸然说出来什么过激的话,陈顼很有可能会怀疑自己已经完全站到李荩忱那一边去了。
现在的徐陵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徐陵,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要考虑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活,而让徐陵无奈和可悲的是,现在的陈顼也已经不是九年之前的那个陈顼了。
曾经壮志在怀、善于纳谏的那个锐意进取的年轻帝王已经一去不复返,短短的九年,战争的失败、朝堂的纷争已经消磨掉了陈顼最后一点儿锐气,徐陵不知道现在的陈顼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再想见到陈顼,不再想一切都向陈顼直言不讳。
或许因为自己也老了吧······现在的徐陵也只能明哲保身,至少现在徐家在李荩忱的体系中也不是没有人。
到时候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李荩忱肯定不会为难徐家。这应该是徐陵唯一放心的地方。
“家主,沈公来访。”一名仆人低声说道。
整个建康府中能够被尊称一句“沈公”的也就只有沈君高了。徐陵微微错愕,不过旋即起身迎了出去。他不知道沈君高为什么在前一段时间朝廷和李荩忱相互猜忌的时候前来,反而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沈君高对怎么对付李荩忱并不感兴趣,却对现在北周有可能出现的动乱很是好奇,想要征询徐陵的意见?
徐陵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沈君高就是孑然一身,现在周确在荆州,沈君高俨然已经是东宫在建康府的最高负责人——至于东宫之主陈叔宝,自然而然的被大家忽略了,因为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拿出来什么靠谱的主意,而且至少现在陈叔宝对于沈君高的建议还是言听计从的。
“徐相!”沈君高不等徐陵迎出门,便微笑着走进来,冲着徐陵一拱手,“许久不见,徐相精神矍铄更胜往昔啊!”
徐陵将沈君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的摇了摇头:“看来贤弟是有些烦心事情啊,这憔悴之色直写在脸上。”
沈君高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算长的胡子有些乱,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带着黑眼圈。正如徐陵所说,这几天沈君高真的是疲惫。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东宫的问题。
身为现在东宫实际意义上的掌门人,沈君高不可能不烦心。
在外人看来,东宫是一个团结一心的整体,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之中彻底打压下陈叔陵,依靠荆州之战拥有天下半数兵马,成为南陈最大的团体。
第六百三十五章 家大业大问题也大()
尤其是东宫是太子的势力,现在陛下龙体时常欠安,说句不好听的,可能也支撑不住几年了,或者会提前将皇位让出来给太子,否则以陛下一向猜忌的性格,不可能一直放任东宫势力如此膨胀。
因此在外人眼中,东宫很强大,并且还是陛下允许的强大,能够掌控这样一个团体,沈君高当然应该是骄傲和自豪才对。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君高也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归根结底实际上还是因为东宫日益强大,自然也有东宫内部的人开始坐不住了。
东宫的整个体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实际上就是以萧摩诃为首的武将体系和以沈君高为首的文官体系,再加上周确等外放的文官,构成分庭抗礼却又相辅相成的团体。
可以说萧摩诃对沈君高和沈君高对萧摩诃,更多的都是配合和赏识,双方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和冲突,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恐怕也就是萧摩诃坚持在对付李荩忱上采用更加柔和的手段,但是沈君高和傅縡等人已经达成一致,萧摩诃也就没有再多抗辩,只是保留自己的意见。
而实际上这对整个东宫的战略影响并不大,因为东宫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可能的掌握建康府朝堂,而不是对付李荩忱这种已经明显分离出去的外人。
更何况就算是对付李荩忱,现在也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因此沈君高并不需要萧摩诃的鼎力支持,而且沈君高现在并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对付这个对东宫了如指掌的年轻人。
真正让沈君高担心的,实际上还是现在一直围绕在太子陈叔宝身边的几个人,而这些因为诗文被陈叔宝赏识的年轻人,以孔范和江总为代表。
说句实话,之前沈君高一直避于山林,对于这些甚至比自己还要早进入东宫的人实际上并不怎么了解,而且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陪同陈叔宝游山玩水,就犹如陈叔宝的贴身侍卫也似,所以沈君高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些幸进小人,只要他们不出什么馊主意、不干扰陈叔宝接受沈君高等人提出来的建议,那么沈君高还是愿意和他们维持同僚关系的。
可是最近沈君高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随着东宫势力的不断扩张,一些小人和投机取巧之辈也想要从东宫获得的庞大利益之中牟利,要知道东宫体系的扩展意味着需要大量的人手,这对于之前一直忍气吞声的东宫肯定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满足的。
沈君高并没有想要把一些刚正忠诚之人拒绝在门外的意思,现在的东宫也需要充实和发展,自然不可能只保持一个空架子,这样一旦和其余的敌人矛盾激化,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而选拔人才的事情则自然而然落在了傅縡的肩膀上,对于傅縡,沈君高还是很放心的,这个直肠子的同僚不但看人很准确,并且会用最刺耳的语言断绝那些妄图投机取巧之人的心思。
只不过这种人才的选拔和填充需要一定的时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知道一个人合不合适不是那么容易的。
每想到这个问题沈君高就想要叹息,因为在他心中,最适合支撑起来东宫下一代的自然是李荩忱、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三个年轻人,可惜现在他们已经走上了另外的道路,和东宫已经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
而在外面的官员中挑选合适的人尚且还是小问题,现在的大问题是,原本在陈叔宝身边只是每天游山玩水的江总和孔范等人,竟然也开始向陈叔宝请求交给他们一些任务。
这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沈君高的警觉,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这几个人真的是想要给陈叔宝分忧。最简单和直接的解释就是他们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跻身东宫体系之中,并且逐步占据更加重要的位置。
一旦陈叔宝登基,那么自然就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时候。
沈君高虽然对于这种逢迎小人一向嗤之以鼻,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种办法有很大的风险,却也不失为一个平步青云的好办法。
尤其是现在陈叔宝似乎也觉得这些亲信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不短了,所以想要给他们历练和证明自己的机会,并且已经明确的向沈君高和傅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君高虽然非常想要拒绝,不过还是暂时先答应下来了,因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些小人,否则如果一旦他们怀恨在心而在陈叔宝耳边碎碎念,那么可就足够沈君高吃不了兜着走的。
毕竟沈君高不敢保证以陈叔宝软弱的性格,不会信以为真。
而除此之外,实际上沈君高更担心的还是东宫的未来,东宫发展到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但是同样面临着无处施展的问题,朝堂上东宫俨然已经是第一大势力,原本亲近陈叔陵的官员现在都已经保持沉默,不会主动挑衅,而其余中立派的官员也一向小心,所以东宫想要掌控朝堂,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下去,东宫终究没有办法向年轻一辈的人才证明这个团体的能力,因为东宫实际上还是缺少诸如李荩忱孤军拿下巴蜀那样的功绩,缺少可以改变整个南陈臃肿而落后行政体系的勇气和能力,所以想要保持整个体系的能力,吸引更多有能力和见解的年轻人,而不只是吸引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那么就需要拿出来更多的功绩来证明。
同时趁着这样的机会,沈君高也可以向陈叔宝证明,东宫需要的是能够做实事的实打实的人才,有如孔范和江总那种写得一手华丽文章、却只会溜须拍马的人,不是东宫需要的。
因此沈君高敏锐的抓住了这一次北周动乱的机会。
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办法招惹,若是能够让东宫势力在这一次北周动乱中有所表现,那么也是一次不错的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如此着急的找上门来,他也想要听取徐陵的意见。
徐陵上下打量一番沈君高,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家大业大、问题也大,沈君高能够支撑起来东宫,着实不容易。
第六百三十六章 他的意见()
沈君高也不和徐陵多寒暄,刚刚走入徐陵的书房,便轻声说道:“北方的动静想必徐相都知道了,这一次长安恐怕真的要有动乱啊,否则不至于连兵马都调动了。”
顿了一下,沈君高言之凿凿:“这只能说明杨坚真的打算和宇文宪撕破脸皮,所以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
徐陵皱了皱眉,他能够察觉到沈君高话语之中的焦灼和急切,但是徐陵更知道越是着急的时候,判断越是有可能出现偏差。沈君高说到的问题确实很明显,可是真的就有如沈君高所说的那样么?
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是省油的灯,难道就会如此轻易地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明确的告诉天下人,北周即将有动乱爆发?
要知道当初宇文邕进攻北齐的时候,当真可以用“紧锣密鼓”来形容,一直到北周大军倾巢而出,南陈方才得到消息,可是那个时候为时晚矣,等吴明彻率军北上的时候,北周大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猝不及防的北齐灭亡,而吴明彻到头来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险些被困在吕梁。
而那一次战争,宇文宪是北周大军的前锋,杨坚是中军大将,两个人都是切身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北周是因为什么取胜的,现在自然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
这也是为什么徐陵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相信了陷阱最外层假象的,无疑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见徐陵一言不发,沈君高顿时冷静了几分,诧异的问道:“难道徐相觉得哪里不对么?”
徐陵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来回踱步良久,方才淡淡说道:“兵不厌诈,宇文宪和杨坚都是兵家出身,甚至可以说是周人那里数一数二的大将,如果真的是想要击败对方,肯定不会如此声势嚣张。”
“这”沈君高眉毛一挑,说句实话这是他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实际上这也不能全怪沈君高,归根结底沈君高只是一个文官,并没有参与到战争中过,自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
更重要的是沈君高现在身边能够商量的也就只有傅,而傅肯定不比沈君高好到哪里去。否则沈君高也不可能果断的前来询问徐陵的意见。
“只能说明杨坚和宇文宪想要以此向对方表示自己的不满”徐陵轻轻敲着桌子。
相比于沈君高,他是亲身经历过南陈开国的诸多血战、是经历过九年之前的华皎之乱的,对于军事上的见解自然更深一些。至少这种明目张胆的兵马调动和操练肯定不是为了直接进攻对手,若是反过来说想要以此为诱饵引诱另外准备隔岸观火的敌人上钩、从而将双方怒气宣泄出去,恐怕才真的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徐陵的神情愈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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