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士兄,你还记不记得世忠当时在出征的时候曾经写过的诗?”萧世廉有些突兀的说道,火光在他的脸上跃动,忽明忽暗。
裴子烈怔了一下,喃喃吟诵出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萧世廉迎上他的目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两个人的拳头下意识的缓缓攥紧,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心知肚明,在出征的那一刻起,李荩忱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使龙城飞将在······”裴子烈重复了一遍,眼睛上不知不觉得蒙上了一层雾气,鼻子有些发酸,“这家伙,还真是够抬举自己的。”
萧世廉眯了眯眼:“因此咱们两个拼尽全力,可也不能让我们这位龙城飞将真的埋骨沙场!”
顿了一下,萧世廉环顾周围已经进入尾声的战场:“大士,咱们时间不多,估计得辛苦一下弟兄们了,清剿完敌人之后,我们没有休息的机会,必须要抓紧赶路。这李世忠想要做龙城飞将,咱们两个可不能真便宜了他!”
两人站在山坡上,相视哈哈大笑。
而站在山坡上下的将领和士卒们同时举目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将领,再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黑暗之中的天边,虽然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章山郡到底还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但是他们清楚,在这两道身影的带领下,他们必将一往无前。
就算是这夜色再浓重,大陈军队的刀,也将如阳光,刺穿这永无边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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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一声沉闷的响声在整个战场上回荡。
满地的尸体中间,一名名向前冲峰的南陈士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但是他们的脚步并未停歇。就在所有人的前方,目光所及的地方,厚重的城门已经被冲车硬生生的冲开,城门处早就等候多时的南陈军队有如浪潮奔涌,冲入城中。
而与此同时,城上舞动的几面西梁和北周旗帜已经无力的飘落,陈军的云梯车缓缓的靠上城墙,随着城门的破开,这一次它们没有再受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抵抗的反击。
“登城,登城!”带队的仗主大声吼道,挽起袖子将长长的木板从云梯车顶端延伸到城墙城垛上,一把抄起大刀,第一个向城墙上跑去。他身后的士卒也都呐喊着紧跟而上。
原本在城墙上应该用密集的箭矢和雪亮的兵刃招呼他们的西梁人,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了抵抗下去的斗志。城池的城门被撞开,南陈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这意味着他们最后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不知道是谁先放下的兵刃,很快城上不知所措的士卒们纷纷丢掉了兵刃跪倒在地上。
“你们两个人,带着自己的兵马沿着城墙收拢俘虏,其余人,跟老子冲!”仗主随便点了两个幢将,紧接着第一个向城墙下跑去,甚至很多还在恐惧着逃命的西梁人都被他甩在身后。
而南陈将士们又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弟兄们被阻这坚城下如此长时间,这个时候可不能泄气。更何况将军可是给大家下了死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江陵城!
果不其然,从上城步道上可以看见,冲进城的其余将士也是在各自将领的统带下沿着街道发足狂奔,甚至有的部队在之前惨烈的攻城拉锯战中早就已经打乱了,那些幢将、仗主甚至参军和护军们,索性就直接抓起来身边的散兵,让他们认准了自己的旗号,跟着自己向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恐慌,害怕?()
不断有西梁士卒恐慌的丢掉兵刃跪倒在路边,惊慌的看着这些如潮水翻涌着冲向城池每一个角落的南陈将士。【。m】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翻飞舞动,整个江陵城一片红色。
不过这不是血的殷红,而是旗帜的赤红,是胜利的颜色。
“禀报将军,我军已经突破东门,同时南门和西门的敌人也都放弃抵抗,投降之西梁士卒不可胜数。”亲自率领一队斥候前出督战的陈禹满头泥泞的冲到萧摩诃身边。
作为萧摩诃的前出监军,实际上他就是督战队,但是陈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砍下自家逃兵的脑袋,城门就被冲破了,一时间千军呐喊、万马齐奔,陈禹和手下费劲功夫方才逆着人潮回来,一路上倒是收了不少白眼,一时间让陈禹觉得他反倒是逃兵了。
萧摩诃微微点头,一直有些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抹笑容,微微侧身看向静静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的一道身影:“这一次还真是麻烦了萧公了,没有萧公,恐怕贵部将士抵抗不会这么薄弱啊。”
端着茶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喝上几口的萧岿,手微微抖了一下,索性放下茶杯,他心中的痛苦和挣扎也用不到继续掩饰了,萧岿很清楚这不过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一切都已经发生,想要改变又如何来得及?当下里他淡淡说道:“败军之将、亡国之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将军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朕?”
顿了一下,不等萧摩诃开口,萧岿紧跟着说道:“更何况现在这江陵城虽已经落在将军手中了,将军的麻烦却并没有解决吧,至少朕来此处这么长时间,可并没有看见那几位和朕有过照面的小将军啊,恐怕以他们的兵马前去抵挡北周大军和尉迟将军,没有那么容易吧。”
萧摩诃眉头微皱,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做过一国之主的人,能够带着西梁在夹缝之中生存,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单纯依靠这几处线索就能够察觉到萧摩诃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这个萧岿不简单。
也多亏了那陆腾对他并不怎么信任,再加上萧岿的身份高贵、不容有失,恐怕如果是萧岿和陆腾联袂防守城池的话,萧摩诃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江陵城没有那么容易。
“启禀将军!”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陆腾提前一步率领北周军队残部撤退到了江陵内城防守。这内城城墙和外城平齐,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城墙更厚,而且陆腾用杂物堵住了四处城门,现在弟兄们正在加紧进攻。”
“内城?”萧摩诃眉毛一挑,顿时明白,所谓的内城,肯定就是西梁的皇城和宫城。诸如江陵这样的城池,既然作为一国之都,当然不是只有一道城墙的。
内城作为城破之后守军节节抵抗、固守待遇的重要屏障,自然是一个都城必需之建筑。当然内城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有心怀不轨的将领和臣子叛乱的时候,内城能够暂时保护皇室和朝野文武,从而为援军赶到平叛争取时间。
这陆腾显然也是看出来萧岿的被俘对于西梁士卒士气的打击是沉重的,之前张皇后亲自率领宫人犒劳军队的举措所带来的效果自然在萧岿不得不现身的那一刹那就灰飞烟灭。
这接下来的进攻中,士气大振的南陈军队曾经三番五次的冲上城头,如果不是城中作为预备队的北周军队作战凶猛、四处救火,恐怕这江陵城早就被拿下来了。
而现在陆腾也意识到,单单凭借西梁人已经守不住城池,他需要的是一座更小的城池,从而能够直接让自己身为北周江陵总管直属的军队能够照顾防守的来。
毕竟对于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来说,高大宽敞的城池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从更大程度上意味着他们只能用更少的人去防守更大的地区,反倒不如集中起来更为有效。
“这内城之中大致还有多少人?”萧摩诃脸上的一抹笑容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沉声问道。
“人数不多,那陆腾手底下的北周蛮夷打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两千多人,再加上被我们阻截在街巷中的,估计内城中剩下的更少。”斥候急忙禀报。
萧摩诃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几名将领:“所有床弩车和投石机前移进城,协助进攻内城,另外告诉gong nu手不要恋战,全力支援内城!”
“诺!”几名将领急忙应道。
而萧摩诃转而看向陈禹,皱眉说道:“陈禹,把这位带下去!”
看着迎面走上来的几名士卒,萧岿冷笑一声:“萧摩诃啊萧摩诃,你是不是也感到恐慌和害怕了?这江陵战局阴晴不定,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现在竟然都不打算让朕看了,是不是害怕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怕朕看你的笑话?”
“住嘴!”陈禹急忙呵斥道。
而萧摩诃一摆手,让陈禹他们不着已经有些疯狂的萧岿,转而伸手拿起自己的头盔:“某让人带你下去,只是因为某要率军进城了,何来的害怕和恐慌?”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也不看萧岿震惊和怀疑交错的神情,径直向前走去:“你不是对你的江陵城、对那陆腾、甚至对远在襄阳的尉迟迥信心满满么,那某就让你看看,你的江陵城,是如何在某的手中被击破的,那陆腾的首级是如何在某的手中滚落的!”
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走下点将台,他身后的亲卫们迈动铿锵的脚步跟上。
恐慌?害怕?
笑话!
咱家将军可是带着十二个人就敢冲敌人中军的存在,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慌和害怕了。这两个词在萧摩诃听来,只有嗤之以鼻这一种可能。
而萧岿失魂落魄的看着萧摩诃的身影:“你真的不担心北周的大军从襄阳杀来,到时候你立足不稳,内外交加之下,能支撑多久?!”
“立足不稳,内外交加?”萧摩诃眉毛一挑,脚步顿了顿,哈哈笑道,“那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北周大军,所说的那尉迟迥又在何处?”
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回过头,对上萧岿的双眼:“这么多天了,某可已经恭候多时,可是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第二百六十三章 章 山,阴山()
萧岿猛地颤抖一下,终于缓缓低下头,任由几名士卒押着向后方营帐走去。【。aiyoushenm】
而陈禹快步跟上萧摩诃:“将军,章山郡那边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了,您真的不担心么?”
虽然现在江陵大部分都已经拿下来,就算是那个内城,在陈禹看来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就算是北周大军真的杀过来,萧摩诃也不会真的落到被内外夹击的悲惨境地。
可是在章山郡的都有谁,陈禹可是很清楚,萧世廉本来就是萧摩诃的长子、也是他重点栽培的儿子不说,裴子烈和李荩忱也同样是萧摩诃单薄的囊中之中为数不多的将领和幕僚,若是他们有什么意外,恐怕对萧摩诃的打击也是沉重的。
但是陈禹跟着萧摩诃在战场和官场这么多年,倒也明白萧摩诃这样做的意义。萧摩诃把自己的长子和亲信全都送上了最艰难的章山郡战场,让他们直面尉迟迥,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所有将领,他们没有偷奸耍滑或者不肯牺牲的选择和可能!
田忌赛马,现在萧摩诃是把自己在沙场和官场上得以立足的左臂右膀都当做了下驷去牺牲,其余人如何有胆量不去好好当自己的上驷,赢下这一战?
“昨天晚上的消息你也知道,尉迟迥的伏兵已经被击破,他最大的后手,或者说先手被我们斩断了,”萧摩诃淡淡说道,“而淳于将军拿下随州之后,已经渡过涢水,准备择机强渡沔水进攻武宁郡;任忠将军也已经逼迫沔阳守军突围,现在正一边向北追击,一边向北挺进,而他的方向也是章山郡······”
顿了一下,萧摩诃苦笑着说道:“加上之前某调拨给裴子烈的,这几路大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和尉迟迥相差无几,又有城池作为掩护,尉迟迥就算不知难而退,肯定也不会再拼命进攻。尤其是某想他也清楚,江陵外城失守,这一个小小的内城,又能够支撑多久?等到他率军杀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我们,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将军的意思是······尉迟迥的进攻,也差不多到时候了?”陈禹诧异的挑了挑眉。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尉迟迥为的是救援江陵,江陵都没有了,他还会一头冲进来送死么?
萧摩诃下意识的向北看去,之前他所说的只是最好的估计,是在章山郡还在自家军队手中,而尉迟迥也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的情况下估计出来的,而战场敌我来往瞬息万变,谁又知道这个纵横沙场一生的老将,又会有什么后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萧摩诃喃喃念诵这两句诗,“李世忠,你走的时候还真是豪言壮语,只是不知道在你的手中,这章山,可否成为阴山?而谁又是我大陈的龙城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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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不得不说,这些岛夷打的很顽强。”尉迟顺眉头紧锁,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
而一直在他身边静静看着战场的尉迟迥,依旧一言不发。
在前方,无数的北周士卒依旧如潮水一般向着章山郡冲去,而那单薄的城墙在这浪潮之中似乎都在剧烈晃动、摇摇欲坠,可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却又猛烈的冲击,都没有让这城墙真的倒塌。
那些城墙上的守军,一次又一次的将冲上城的敌人赶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将檑木和滚石重重砸在敌人的脑袋上,一次又一次的甚至不惜抱住敌人,和敌人从城头上一起坠落。
整个章山郡城下,尸体从尉迟迥前方不远处的盾牌手前一直蔓延到城墙下,层层叠叠,谁都不知道有多少。而那一条护城河,更是已经被彻底截断,只是谁都不知道截断河流的到底是沙袋还是尸体,城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鲜血,透出血的红色。
“这是第几次了?”沉默多时的尉迟迥低声问道。
尉迟顺急忙回答:“启禀阿爹,已经是第七次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临近中午,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
还不等尉迟顺说完,在城上再一次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而周围的北周士卒和将领们都诧异的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些已经从晚上鏖战到第二天中午的敌人,哪里还来得这么多力气欢呼。
要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北周军队都是以车轮战的方式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