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烈冷哼一声:“现在大战骤起,将士们一路跋涉前来,难免军心浮动,若是某还一直站在后面,那成何体统!身为统帅,此时此刻某必须要让所有将士都看到,就算是灭顶之灾、数倍之敌,某也站在他们的最前面!”
话音未落,裴子烈径直快步向山坡下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周围几名幢将对视一眼,同时转身跟上。
好男儿生逢此战,还有什么好纠结犹豫的,横竖不过是个死字,倒不如先轰轰烈烈杀他一场!
而又是几道光亮在距离裴子烈麾下军队前锋不过几丈的距离上腾空而起,再一次将整个黑暗都唤醒。
一支支火把依次点亮,杀声山呼海啸,不知道多少北周士卒从山坡上、道路两侧的荒草丛中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南陈前锋扑过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他们就没有其余选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而指挥前锋的将领显然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一面面盾牌放下拦住道路,弓弩手虽然还没有就位,却也在拼命的向黑暗中出现的敌人放箭。
随着军中口号声此起彼伏,整个官道逐渐被无数光芒照亮,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在拼命奔跑,也不知道有多少军人挥动兵刃,整个黑暗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苏醒。
“杀!”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无数的身影有如浪涌。
而就在前方无边的黑暗之中,一名骑兵微微喘息着,低声说道:“参军,咱们应该怎么办?”
他旁边的萧世廉微微抿嘴,冷冷的看着前方被火把的光芒点燃的半边天际
刚才最初的那火矢正是萧世廉下令施放的,当时处于山坡后侧的萧世廉等人,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山坡上绰绰约约的北周士卒人影,而前方南陈大军显然正在进入这致命的陷阱之中,所以萧世廉无奈之下干脆直接下令放火箭示警。
毕竟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要能够救下援军,就算是他们这两百多人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援军被埋伏,那么就算是平添他们两百多名骑兵,于战局也无补于事。
不过不得不说统领那一支援军的将领反应很快,萧世廉并不知道是不是裴子烈,心中依旧忍不住为他叫好。当然叫好还可以放到胜利之后,现在萧世廉更需要做的是为这两百将士的前途做出判断。
虽然萧世廉不清楚敌人到底是因为惊到了鱼儿,一时间根本顾不上他们这区区两百多人,还是只是在等着更好的时机,但是他很清楚,此时无论是进退,都会有很大的风险。
他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后面以及两侧的黑暗中,还有多少敌人的斥候,更重要的是,已经被火焰燃烧起来的半边天在分明告诉萧世廉,此时没有打马离开的道理!
“弟兄们!”萧世廉声音微微低沉,但是带着坚定。
一路追随他到此处的两百多名骑兵同时竖起耳朵,钻井手中的兵刃,静静看着萧世廉。
萧世廉沉声说道:“咱们都是骑兵,就算是此时扭头回到章山郡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在这荒野之上,敌人都是只有轻甲短刃的轻兵,如果我们冲进去,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这是在冲击自己十多倍、甚至二十倍的敌人。”
顿了一下,萧世廉声音微微扬起:“哪怕是他们只是轻兵,但是终究比我们多太多,所以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会面对什么······所以某不勉强你们,想要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向北就是章山郡,甚至你可以向东走到沔水边再南下,绕过这九死之地。”
风吹动着他的衣袖和骏马的马鬃。
所有的士卒一动也不动。
不等萧世廉接着开口,两名幢将同时一拱手:“参军,您就发号施令吧,无论是刀山火海,弟兄们绝对不皱眉!”
他们这两百人冲出已经几乎成为绝境的章山郡,在他们之中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所有人看来,都不是荣幸,而是耻辱,一种没有办法和袍泽弟兄们生死与共的耻辱。
在离开城池的时候,他们不敢回头去看旁边那些留下士卒的神情,也不敢去看那些明暗火光中还在忙碌跑动的身影。
但是他们也清楚,为了守住章山郡,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必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在那一刹那,甚至很多人都怨恨自己怎么是骑兵,不能和那些步卒们一起留下,面对咫尺之外的惊涛骇浪。
而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同样残酷,而且更加仓促的战场,战火就在不远处燃烧,舔舐着整个夜幕,身为一名将士,他们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前来救援他们的弟兄们在浴血厮杀,而他们在此处踌躇不前。
萧世廉哈哈一笑,环顾四周,每一个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无比的坚定,这些本来就做好战死准备的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命令。
“冲击,敌人左翼!”萧世廉狠狠一抽战马,手中刀霍然前指!
“杀——”以两名幢将为首,所有的骑兵纷纷抽动战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第二百六十章 战旗()
马蹄踏入荒草中,卷动烟尘滚滚,两百名骑兵向前冲锋,虽然相比于前面火光中拼杀的人影,他们这区区两百人,怎么看都有些单薄和弱小,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摇。
传闻是战国时代最著名、也是最冷酷的大将白起创造出来的骑兵三角阵,在这黑暗中的荒原上呈现,所有骑兵举起马槊,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虽然只有两百人,但是当八百马蹄踏动大地,当一道道人马身影刺破火光,冲锋的,仿佛不再是两百人,而是——千军万马!
“将军,这些蛮子虽然奈何不了我们,但是他们占据了两侧山坡,尤其是靠近荆山的左翼山坡比较陡峭,凭借着他们的弓弩,咱们一时半会儿想要杀上去没有那么容易!”一名仗主脸上溅满鲜血,快步跑到裴子烈身边,声音之中带着焦虑。
显然前线焦灼的战事也让这个已经不是头几次上战场的老仗主乱了分寸。
裴子烈皱了皱眉,这些北周蛮夷不好对付他也料到了,到底尉迟迥是让他们这一支轻兵冒险绕过荆山伏击南陈的援兵,怎么着也会挑选军中数一数二的老卒和精锐来执行这一项任务,因此敌人的棘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裴子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于,就算是敌人已经失去了先机,甚至在南陈军队的压迫下不得不转而固守,但是只要这道路两侧的山坡依旧掌控在他们手中,南陈军队就没有办法通过道路。
“弓弩手掩护,此时切不可自乱阵脚!”裴子烈声音之中带着担忧,但是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甚至冷静下来,毕竟一旦裴子烈自己都乱了,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保证其余的将领和士卒依旧能够冷静的听从命令,“亲卫队!”
听到裴子烈的声音,后面统带亲卫的幢将急忙上前一步。
裴子烈伸手指着战场上胶着的自家右翼,也是敌人的左翼:“看到没有,那一处山坡最是陡峭不说,也是周围山坡中最高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能够拿下山坡,就能够俯瞰整个战场,并且趁机冲乱敌人的左翼,也就彻底切断了他们撤退的道路!”
顿了一下,裴子烈提起手中的刀:“所以,我们上!”
“将军!”原本以为裴子烈只是让自己带着亲卫队充当刀锋的幢将顿时着急起来。
周围的几名仗主、参军和幢将也都是诧异的看过来,纷纷想要开口阻止。在他们印象之中,裴子烈虽然年轻,但是师承吴明彻,用兵一向稳重,这一战怎么一反常态,竟然改变了她一贯的用兵风格?
而裴子烈没有丝毫的犹豫,战争从来都不会因为将领的用兵风格而发生不同的变化,敌人肯定不会一直跟着你的指挥走,尤其当敌人是尉迟迥这样历经沙场磨砺、大浪淘沙之后出来的名将。
因此如果一个将领一直恪守一个风格,那么他终究只能成为一支偏师的统帅,甚至很难独领一军,只有懂得变通,能够审时度势,因战场形势变化而变化,才能够真正的独当一面。
到了这个地步,就可以称之为名将,或者大将。
尉迟迥此次出兵,自知兵力短缺,若是节节推进,肯定还没有到江陵城下就已经收到西梁灭国的消息了,因此他一改年迈之后稳重的用兵风格,以轻兵出荆山,一如当年轻兵出阴平关以平蜀的战术,兵行险招,自然为的就是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裴子烈自问做不到随时可变的程度,但是他也在努力尝试做出改变。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诧异的神情,裴子烈径直说道:“现在我们拖延一刻,章山郡那边就有可能多死一个人,到时候城池守不住了,我们这一支荒野上的孤军,不就是敌人的猎物么。”
一边说着,裴子烈一边快步向前方冲去;“不怕死的跟老子来!”
“突破不了敌人的防线,章山郡丢了,咱们横竖也是一个死,倒不如现在杀他娘个痛快!”一名参军骂骂咧咧的说道,而其余仗主和幢将哈哈笑着紧跟上。
“将军!”一名断了手臂的幢将在几名士卒的搀扶下走到裴子烈身边,“将军,这些该死的蛮子杀得太凶了,弟兄们三次冲上去,都硬生生的被他们顶了下来。”
裴子烈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整个山坡上北周和南陈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顺着山坡上原本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恣肆流淌。
周围的士卒和将领们脸上都带着疲惫神色,而且很多人身上带伤,显然为了拿下这个山坡,他们也已经竭尽全力。另一名幢将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道:“将军,弟兄们一路急行军,实在是太累了,如果能让大家休息······”
“不行!”裴子烈断然说道,此时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不知道章山郡还能够支撑多久,更不知道这些士卒休息一会儿之后,还有没有斗志和意志面对这尸体累累的山坡。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浅显的道理,裴子烈很清楚。
而且裴子烈不知道,山坡上的那些敌人在有时间休息之后,会不会抵抗的更加顽强。以轻兵长驱而来,这些敌人显然也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给我!”裴子烈一伸手,夺过刚才那有些气馁的幢将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军旗,赤色的旗面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个“陈”字已经只剩下一半。但是这旗面依旧在夜风中舞动着,凝聚着所有人的目光。
裴子烈一咬牙:“弟兄们,第一个冲上山坡的,头功!这头功你们不要,老子要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第一个向上冲去。
既然都已经带人压到这个地方了,带头冲锋这种事,倒也不妨干一干。只是不知道此时身在建康的司空,得知自己眼中一向稳重的门生和晚辈,竟然做出这样不顾死活的事情,会作何感想。
“冲!”所有的仗主、幢将们都已经红了眼睛。
让将军冲锋,是他们的耻辱,如果真的让裴子烈第一个冲上山坡,恐怕他们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冲,冲上去!”将领们大声呼喊着,手臂举起兵刃直直向前。
“冲!”士卒们挺起来刀枪,目光之中只有疯狂燃烧的杀意。
他们的身影前仆后继,他们的吼声山呼海啸!
裴子烈的身影逐渐被涌上来如潮水般的士卒吞没,但是那一面军旗依旧在滚滚人潮之中舞动着,让后面每一个疲惫的士卒一眼就能看见,让每一双几乎快迈不动的腿还能继续向前奔跑,而且越来越快!
山坡上的箭矢密集的射下来,“当当当”射在一面面盾牌上,而南陈的弓弩手并没有停下来还击,因为没有人愿意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
“杀!”一马当先的裴子烈亲卫幢将迈上山坡,硬生生的撞开迎面而来的两面盾牌,而大队的士卒有如潮水涌入盾牌之间的缝隙,敌人的阵线有如雪崩,沿着这缺口向两侧垮塌。
而裴子烈此时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鼓舞起来斗志,但是毕竟已经筋疲力尽的将士,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冲垮了敌人的战线。
“将军,快看!”一名幢将突然惊讶的喊道。
裴子烈诧异地抬起头,在不远处另外一片黑暗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而火光里,一队骑兵正向前狂飙。显然在之前南陈军队的几次进攻中同样损失不少的北周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冲上去的士卒不断被这些骑兵冲散、挑杀。
手持短刃的北周士卒虽然以死相搏,但是熙然他们的兵刃实在没有办法支撑他们和骑兵为敌。一道道临时构筑起来的防线,就像是单薄的窗户纸,被骑兵一层层的捅穿,一路到底!
明暗不定的火把光芒中,一面同样绣着“陈”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和裴子烈手中的这面旗帜交相辉映。
“大士兄!”当先举旗的那人并没有管周围已经被冲散的北周军队,策马上前两步,不由得惊喜喊道。
“伯清!”裴子烈也是惊喜交加。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到援兵是裴子烈率领的,就让他更加放心:“来不及说别的了,大士,快点儿扫清残敌,咱们得抓紧赶到章山郡,某不知道世忠还能够坚持多久!”
裴子烈眉毛一挑,郑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北周军队,话语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伯清,某不知道这里还需要多长时间,世忠带着区区两千人守章山郡······”
萧世廉沉默片刻,顺着裴子烈的目光看去,无边无际的北方黑暗中,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存在,也不知道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孤城”的章山郡,在有如潮水一样的北周大军面前,还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大士兄,你还记不记得世忠当时在出征的时候曾经写过的诗?”萧世廉有些突兀的说道,火光在他的脸上跃动,忽明忽暗。
裴子烈怔了一下,喃喃吟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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