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败若斯啊!姬延心中暗叹。
看看才辰时三刻,想到颜太师迎接秦王是巳时,到达王城怎么都得午时了,还有两个多时辰,不如先去工地看看,顺便吐了胸中一口鸟气。
谢绝了内侍宫女的陪同,姬延只带了十多名亲卫,出宫城后沿着中央大道直奔王城北门,北门外十里左右就是洛水,沿着洛水往东行走不久,远远的就见到了人头涌动,喧嚣连天的建筑工地。
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方圆十里只有几个不高的山包,土地荒芜毫无耕作痕迹。在洛水的滋养下,平原上草木郁郁葱葱十分丰茂,阵阵清风吹过,偶尔露出的土地黑黝黝的看起来很是肥沃。沿着洛水有一条不太宽阔的道路,六马王车勉强能够通行,只是坑坑洼洼的路面让坐在车上的姬延颠得不轻,草丛中不时有飞鸟或小动物被惊走,发出扑棱棱,刺啦啦的声音。
姬延默默的四下扫视着,刚才低落的情绪慢慢升了起来:真是一片好地方啊!待到房屋建成,人员到位,就可以提取土地中的资源了,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为我提供大把的钱粮,成为发展经济的重要支点。他的脑海中突兀的蹦出一个词语:开发区。不知道后世那个在南方画了一个圈就造就了一个大都市的老人,当初见到那片土地时,会不会也是我现在这种心情。
混乱嘈杂的工地上,个子高高的夏荀正大声同司木大夫刘平说话:“咱们有木匠七十三人,又给你分配了四千力夫,怎么就不能于旬日内完成?”
刘平气哼哼的说道:“这里的土地甚为松软,必须搭建好石基才能架设房屋框架。石基得先挖出深坑,再填入石块,旬日都未必能完成。我这边先得在十多里外的山上伐木,需要时日,这么远的路程运送回来又要时日,运送回来之后还要裁切打理才能投入使用,仍是需要时日,司空却要求我旬日完成第一排房屋,这是没可能的。”
夏荀火冒三丈:“给了你四千力夫,现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全部拉过去伐木,木材砍伐下来后不要堆积,马上分一部分人用他们的战车运送回来,能需要几多时日?”
刘平也是气哼哼的道:“不说那些战车还好。一百二十辆战车,基本都是攻车,只有二十两是守车,其中几辆还多有毁损,不能使用。就这么点车辆,还被司土大夫张成分了五辆过去拉石头。我这里就剩下七八辆车,能顶甚事?”
夏荀眉头皱成一片:“不是说攻车稍作修整也可勉强使用吗?”
“修整攻车为守车,需要材料,需要最好的工匠,仍然需要时日。”
“时日,时日!鸟个时日。”夏荀咬牙切齿:“旬日之内还完不成第一排房屋,我给大王一月完成十排房屋的保证如何达成?”扭头对不远处正和几个工匠商量着什么的司土大夫道:“张成,你过来。”
张成听到呼唤,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了过来:“司空找我?”
夏荀黑着脸道:“第一片石基多久可以完成?”
“禀报司空,开挖深坑需要三日,填充石块需要两日,石基地面的修整需要一日,六日当可完成。”
“给你的五千力夫是如何安排的?”
“两千人采石,两千人挖坑,一千人搬运。”
“第一排房屋最耗时日,你要作为重点突击。这样,挖土增加一千人,两日完成挖坑,之后全部参与填充石块,一日完成,最后的修整给你半日,三日半,第一块石基必须完成。”
张成抓了抓脑袋,良久才道:“两千人挖坑已经很拥挤了,不可能再增加人手进去。我只能让他们加快速度,但这需要援军将领的督促。如果司空能让将领们在一旁督促,属下争取四日完成。”
夏荀只觉头痛不已,那个满脸横肉,气焰嚣张的姬彻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没办法,为了加快进度,不得不再去和这个难缠的家伙打商量。“你们先去忙,老夫找姬彻去。”
正在这时,一个冬官府执事快步走来,凑到夏荀耳边道:“天子到了。”
“喔?”夏荀吃惊不已,这样的地方哪里是天子该来的,“在哪里。”
顺着这个执事的手指,就见到了几百米外四处张望的姬延,夏荀匆匆赶了过去。
“参见我王。”夏荀躬身道。
“爱卿快快平身。”姬延伸出两手虚扶了一下,看着这个满身泥水的司空道:“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援军将领姬彻等人也比较配合,已经命令他们的士兵听从我冬官府安排。只是这些士兵干活不是很卖力,恐怕对工期会有所延误。”
“这样啊!第一天都不卖力,之后岂不是就得磨洋工了?”姬延眼神一肃:“走,带孤去见姬彻等人。”
夏荀摇头道:“此地颇为脏乱,我王不宜深入。请我王自回王车,老臣去叫姬彻等人过来拜见。”
姬延想到自己是天子,确实应该保持王者之风,不能降尊纡贵的去见几个将领,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角色啊!于是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儿,夏荀带着姬彻等几人过来了。
见礼完毕,高据王车的姬延冷冷的看着姬彻,却不发一言,直到这几人脊冒冷汗手足无措之时,他才淡淡的说道:“姬彻。”
“末将在。”姬彻赶紧拱手躬身。
“昨日,你的士卒围住孤的大将军,意欲何为啊?”
“启禀大王,误会,那纯粹是误会。”姬彻感觉有热流从额头滚到了眼眶里,却没有伸手去擦拭,使得眼睛很快变得通红。
“若非老太师一再求情,并保证你们会帮本王干一件大事,本王怕是要取下几颗脑袋的。”
“是是是,末将正带着手下士卒帮大王干这件大事。”
“很好。”姬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件事情,要干好,还要干的快。至于怎么干,一切听从司空的安排,可不能偷懒啊!”
“是,末将一切听司空的,绝不偷懒。”姬彻终于忍不住伸手擦拭了一下眼睛。
姬延见状,故作惊奇的问道:“姬将军,你哭什么啊,孤不是已经不再追究了吗?”
姬彻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腹诽道:老子这是汗水好不好!
姬延又对夏荀道:“夏卿啊,姬将军刚才说了,一切听从你的安排,绝对不会偷懒,你可要安排好了,保证按时完工。若是误了本王大事,唯你是问!”
夏荀点头道:“姬将军确实很配合老臣的工作,只是,恐怕还得他们亲自督促士兵才能保证进度。”
姬延扭头看向姬彻,后者点头不已:“没问题,我马上安排手下几名旅帅亲自督促,绝不会误了司空的工期。”
待到夏荀等几人走了,姬延又看了一会儿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似乎一栋栋大楼即将拔地而起,商场,酒店,饭庄,电影院,体育场。。。。。。无所不有。到那时,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到了夜间更是一片灯火通明不夜城;到那时,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想什么呢?姬延看着自己正做着数钱动作的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都是贫穷惹的祸啊!硬生生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马上想起秦军就快入城了。“走,去南城圉门。”
第二十一章 秦王入洛阳()
来到圉门已近午时,卫严快步迎了上来:“参见我王。”
姬延让驭者将王车停放到隐蔽的地方,对卫严道:“走,上去。”
在卫严和一群亲卫的陪侍下,姬延快步登上城墙,来到瓮城的顶端处,举目向外边看去。
五月的阳光温柔的抚摸着古老的王城,使大军压境下的冷冽空气带上了些许暖意。城外广袤的原野上,几个农夫正在农田里劳作,很难想象那一个个瘦弱的身躯如何供养数倍的国人,天边飘过几片狼狈逃窜的白云,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队秦军给吓的。一大群官员,乐人,侍女等正静静的站在护城河边,伸长着脖子往对岸看着,活像一群被人提着脖子的鸭子。
“这些人在干吗?”姬延指着这群人问道。
卫严趋前回答:“颜太师让他们等在这里,迎接秦王进城。”
姬延摇头道:“还真是隆重啊!”说完就默然不语了。
“自从听说秦军要来洛阳,末将就一直很是担心,若他们真要攻城,凭咱们这些士兵怕是很难守住。”卫严眼神灼灼的看着姬延,目光中满是钦佩之色:“幸得我王天纵英睿,想出了郊迎之法,才化解了这场兵灾。”
姬延面无表情的摇头道:“要说化解,还远远没有。只有等到秦军离开的那一刻,才敢说真正的化解了。”
卫严在一旁笑着拱手道:“我王既有化解兵祸的谋算,何以看不清眼前的情势呢?”
“喔?怎么说?”姬延来了兴趣。
卫严略作思量道:“曹刿对鲁庄公论战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观秦军东来,两日而下宜阳,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我周室的架势。但自从攻下宜阳后,他们整整三日才到达孟津,显然士气已衰,失去了拿下洛阳的决心。待到我王以天子仪仗郊迎之后,他们甚至连队伍都不开到城下了,这是三而竭。”
姬延眼睛一亮,追问道:“他们五万大军全是铁骑,且宜阳到孟津也就百余里路程,何以就会衰了呢?”
卫严这次考虑了一阵子:“昨日见到秦军未至,末将就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已有所得。以末将看来,秦王出兵之时想的是拿下周室的风光和荣耀,待到宜阳之战后,也许有人劝谏,也许是他自己想明白了:取下洛阳,所得颇微,却可能遭致天下人的口诛兵伐,得不偿失,便萌生了退意,但又怕就这样退兵将失去一向的威信,所以就慢悠悠的行军。待到天子仪仗郊迎至孟津,他借坡下驴,完全抛下了攻取洛阳之心,故将部队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只待进入洛阳溜达一圈,就带着部队回去。”
说到这里,卫严拱手道:“末将为大王贺,兵灾确已消弭。若不出所料,秦王进洛阳王城决不会带上大部队,最多只是带上六千禁军。”
姬延欣喜的看着卫严:“将军思虑缜密,分析精辟,不错不错。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秦王究竟会带多少兵马入城。若是果如将军之言,本王必有重赏。”
卫严俯身道谢。
就在此时,南方天地交接处冒起大片烟尘,一群群飞鸟从烟尘中钻出来,迅快远去。护城河边寂静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喧闹起来,城墙上的士兵们全都紧张的瞪着烟尘起出,刀出鞘,箭上弦,一动不动恍若一个个石像。
卫严也变得略微紧张:“启禀我王,秦军就要到了。”
“嗯。”姬延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片黑色的潮水涌出了地平线,朝着王城汹涌扑来,潮水中,高大的“秦”字大纛迎风飞扬,后边是一面“白”字大旗。待到整个队伍到达护城河边,姬延捂着胸口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除去嬴荡所带的百官嫔妃,总共只来了千骑左右。
“启禀我王,秦王仅带了少量护卫过来,看旗帜,应是白起的本部千人队。”卫严在一旁说道。
“卫将军果然有见地,本王说了,有重赏。待到秦军去后,孤升你做禁军郎将。”
卫严激动不已,跪下谢恩:“多谢大王。”
姬延沉声道:“放吊桥,开城门。”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刺耳的响声,吊桥哐的一声搭在了护城河上,天堑变通途。
一阵乐声响起,嬴荡使劲一跺脚,高大的青铜王车一马当先踏上吊桥,然后进瓮城,过圉门,径直朝着宫城徜徉而去。百官嫔妃紧紧跟上,最后是白起的千人铁骑。
目送诺大的队伍渐渐走远,姬延这才走下城墙,坐着王车匆匆回宫,堪堪赶在嬴荡之前进入了中央大殿。
随着逐渐深入王城,嬴荡的心情也渐渐低落。宫殿楼宇层层叠叠犹如高山峡谷,宫墙殿脊高高竖立,将明媚的春光无情的拒之于外,使个个庭院都笼罩在幽暗之中,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和热闹繁华丝毫不见踪影,王城中连行人都几乎不见,只有无尽的幽深,无尽的冷清,比起蒸蒸日上朝气蓬勃的咸阳来,相去何止万里。
来到中央大殿前,嬴荡跳下马车,在宗伯姬雍的引导下,迈着大步进入到殿内。
刚刚跨进大殿,一阵乐声适时响起,一队王室仪仗从大殿东边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内侍总管姬东一声高呼:“天子驾临!秦王觐见!”随着这个苍老的声音,一个头戴六寸红玉冠,大红金丝斗篷,神态从容的弱冠少年便从仪仗队伍中央走了出来。
秦武王猜想这应该就是周天子了,微微拱手道:“秦王赢荡,拜会周王。”稽首礼变成了拱手礼,这一完全没有觐见色彩的做法,可是大大的僭越,引导嬴荡的姬雍,陪同嬴荡的颜率,以及跟随天子的姬东全都呆住了,一个个手足无措容色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保全周天子的颜面。
姬延却是浑然无觉,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浑身青铜甲胄,身披黑色绣金斗篷的高大汉子,也照样一拱手道:“秦王远方贵客,光临洛阳,不胜荣幸!”
嬴荡见这位少年天子还算知情识趣,便不再故意托大,上前深深一躬道:“嬴荡不请自来,叨扰天子,请勿怪罪!”
姬延淡然一笑道:“周秦同宗,情比手足,秦王远道而来,王室自当设宴接风洗尘,请入坐。”
姬雍早在殿中备好了酒宴,嬴荡一瞄坐席位次,便径自大步向并列的主案走去。
姬延却是平静地走到了另一张主案前,再次招呼道:“秦王请入座。”
嬴荡笑道:“王城酒宴,生平所愿,今日得尝,终生无憾!多谢周王。”
姬延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宾主之礼原也应当,何须言谢?”
双方坐定,姬延与嬴荡在面南主案前并列而坐,周室太师颜率与秦国丞相兼上将军甘茂陪坐两侧,其余大臣便以爵位高低依次分坐两侧,士兵们则在殿外就坐。嬴荡带来了几十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