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伯的遗孀、伯爵府的老太君钟氏于今夏发了暑症,慢慢地缠绵榻上,眼见着就要不好。长子沈恭的夫人张氏领着紧要的女眷、仆妇正在床前侍奉,一个丫头打帘子进来道,“大爷来了。”
沈骥没有妻妾,一屋子女眷都是沈恭的妾侍,和老夫人身前常年侍奉的仆妇,并不需要回避,那丫头却道,“大爷带了客人,请大夫人留下,其余夫人、奶奶们都退下。”
众人方知道是来了紧要的客人,忙向张氏道个恼,从后门出去了。张夫人也整了整衣衫,来到门口。
却是沈恭亲自打帘,张夫人一看,当先进来的年轻人双目灼灼,英俊不凡,虽是一身普通的青缎衣袍乌纱璞头,却挡不住其自来的尊贵压人之气,却不是当今的天子弘德帝燕赜是谁,忙退后一步,深深欠身,“臣妇见过圣上。”
燕赜走进屋,一面温和地向张氏夫人让她起身,一面问道,“老夫人怎么样?朕来看看她。”
张氏忙上前道,“不知道圣驾莅临,容臣妇先进去看看。”
“唔。”
一会儿张夫人匆匆出来,欠身道,“陛下,老夫人醒了,要穿戴起来见您。”
“使不得!”皇帝道,与沈恭一道进入内室。钟氏正在两个仆妇的支撑下坐起来,指挥着自己的侍女金钩,“去拿我的大褂来,我……”
“老将军,这样子就好,不必多礼。”皇帝止住她,坐到榻前。
钟氏看见年轻的皇帝坐到了自己面前,半晌方老颤着道,“陛下!”丈夫辞世后,她很少进宫面圣,与皇帝也不过是每年大节封赏勋贵时远远地照面几次。对于年轻的皇帝,她既有一贯的作为一个臣子对于天家和燕氏皇族的忠心耿耿,同时对于他和二子沈骥之间的纠葛,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去介怀。因此这一声里,什么情绪都有,竟而老泪涟涟,哽咽着不能言语。
年轻的皇帝,眉眼极是温和,“先皇在世时尝对朕说,没有你们这些老臣子,没有当年辽西伯从山头上给他架下来,他不可能帮助太祖爷爷打下天下,或都不可能活下来。如今老臣们不多了,老夫人,你要保重身体!”
钟氏渐渐平静,点了点头。古人那一套忠君爱国的思想在老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令到她虽然委屈,却不会动摇对皇帝的忠诚,嘶哑着道,“皇上亲自驾临来看老臣,老臣死而无憾了!”
皇帝又道,“沈监军、阿骥,他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沈大人在京里头给朕干活,阿骥在边疆保卫国土,老夫人,你可以放心了。”转眼看见壁角那里刚才在屋子里未及通知、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站着的乳娘,问沈骥道,“这是沈大人新添的大郎吧,抱过来给朕看看。”
沈骥的夫人张氏嫁过来之后多年无出,妾侍们也只有三个女儿,去年一个新娶的妾终于诞下一名男婴,沈家这才算有后。
皇帝看过了孩子,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钟氏也回了几句,只是精神明显不济,趁着仆人给她喂参汤的时候,沈恭轻轻问皇帝,“母亲病重,思念二弟,是否可以……”
皇帝却像是没有听见。沈恭眼睛暗了暗,直起身,转脸看见张氏期盼询问的眼神,轻摇了摇头。
临到尾声,皇帝起身要走,却是一顿,命沈恭等人退后,自己轻声问钟氏道,“有一个人,她也想来见见你……”
“不,不!”老夫人突然抓紧了仆人的手,一根根枯瘦的手指如鹰爪一般,手背上老筋突起,显示出愤意与决绝,她的嘴角深深垂下,喉咙里喘了两声,艰难地道,“皇上,请恕老臣,难以从命!”
皇帝道,“是朕唐突了。”说着站起身。
沈恭远远看着,见先是皇帝说了什么,母亲明显激动起来,继而皇帝安抚了她,站起身,他见状忙迎了上去,君臣二人离开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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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门外,盛初初一直等在乌木马车里。
一会儿皇帝回来了,告诉她,“老夫人不见你。”
初初垂下眼睫。
皇帝道,“她曾是你的婆母,你便下去,在这里给她磕个头吧。”
第78章 认清()
————————————不患一念忽然起;惟患那念实觉迟—————————————
乌木金钉马车很快驶出了伯爵府;拐出西便坊,来到朱雀大街。
灰色细麻帘子让车厢里有些暗;从出来起,盛初初一直就没说话;皇帝摸着握住她的手。
“皇上,”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看着他;“老夫人病重,沈…将军他——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可不可以让他进京;与老夫人见上一面?”
盈盈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像是有水光似的;那恳切的眼神啊!君王的脸却绷得紧了,先是淡淡道,“西南最近匪乱频发,离不开他。”
“可是……”
“够了!”皇帝低声斥道,“这是我和阿骥之间的事,你不要再管!还有,朕不想再从你嘴里听你提到他,知道了吗,初初?!”他蓦的把手抽回去了,昏暗的光线下,下颚绷的紧紧的。
初初不再做声,可是心里头堵的一阵一阵的闷疼。这算什么?动不动就端起了帝王的架子压迫人,高兴了就甜言蜜语的哄你,冷淡地收敛好仪容,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燕赜烦躁地又命她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说,别憋着!”
初初仍不做声,过一会缓缓道,“臣妾是还有话,但都是您不爱听的,臣妾不敢再说。”
“你不敢,呵,朕看你胆子大的狠!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这时候车厢外传来和梨子轻咳了一声提示,“咱们还没到家,咳。”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马车载着帝妃二人,很快进到大元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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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徵央宫,皇帝一路怒气冲冲地往里走,和梨子将宫人们都清退下去,皇帝走到内寝,忽而转过身向着初初道,“你就这样为他着想?明明知道朕不喜欢,还偏偏要提!不刺着我你就不好受是不是,盛瑜溪?”
初初道,“皇上,您不讲道理。”
皇上的眉毛扬起。初初继续道,“将军他对您怎么样,您心里头比谁都清楚。”
皇帝倒渐渐平静下来,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没有错,初初,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我注定要负他,而你,也是一样,我的夫人!”
初初心头不觉一震,抬起眼眸。皇帝逡巡着看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如果没有阿龟这个孩子,你会不会回来?”
初初轻轻道,“不会。”
皇帝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松开她,“看,这就是你,小溪。你想哄着我的时候就哄,不想哄的时候连敷衍都嫌多。你和我一样得自私冷酷。所以,不要试图让我一个人背着那良心债。”
他说着松开她,接上去刚才的话题,“我好像曾经说过,你我之间每一个机缘,都无法令你爱上我,呵,之于你,我没有一件事做对过,也对不了。可是最奇妙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的小溪——奇妙的是你和我,我们总有下一个机缘。
阿龟这个孩子是天赐的,还有你的侄子,你总算还有一些母性——不要说都是朕逼的你,实际上你一直都已在选择!天注定你就是朕的,你就属于这大元宫,这一生你逃无可逃!”年轻的皇帝说话一向是自信充满锋芒,初初曾经不理会他。但此刻那些话像一支支锐利的箭扎到人的心里,她不自觉间苍白了脸,竟无法反驳。
皇帝看着她问,“你怎么不说话?呵,因为你说不出。”
他边说边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托起美人的颈子让她看着自己,“朕是爱着你,可是不会因着这个变的软弱。你也是一样的。这或许就是我们为什么这样迷恋你的原因。”
他说完深深地吻住了她,凉丝丝甜蜜的唇,津液一直流到心里,让它战栗,让它疼痛,也让它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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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册立太子,今年去九阳避暑行宫的日期稍稍推迟了半个月。
皇帝带着裴义和俞凤臣来到九阳,邵秉烈坐镇京中。每天都有专人将朝中汇集的奏折送到九阳,如无例外,皇帝每三天回复一次,将旨意传达给京里。
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也就是卯正时刻,京兆府门口的大鼓就有人“咚咚咚”地敲响起来,两名衙役连忙过来查看,只见一个老者,身穿素服麻衣,神情悲愤,正挥舞着鼓槌大力敲打着大鼓。衙役们斥道,“呔那老头,你有什么事?府尹还没有到值,稍后再敲不迟!”
原周律有云,“有挝登闻鼓者,……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登闻鼓是百姓直诉的一种重要方式,司法机关必须受理,否则将予以处罚。
那老者跪下道,“我要告褫国公周继盛,纵容其子滥伤人命,害死了我的儿子!”
竟然是要告褫国公周继盛!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快去禀告大人。”其中一个人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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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茹匆匆来到太后所居的仁寿殿,路上碰见撑舡子摘荷花莲子回来的许知萱和袁绣罗二人。
“周婕妤,”
“许婕妤,袁良媛,”
互相寒暄打了招呼,周安茹道了个恼,自先离去。
许、袁二人见她是向着仁寿殿的方向,袁绣罗道,“这位周姐姐,平时从不言语,什么事让她这么匆忙?”
许知萱倒是知道一二的,这两天周继盛在外宅的私生子酒后携妓驾车,撞死了几人,其中一个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被那学生的父亲敲登闻鼓告到了京兆府,端是一桩丑闻。对绣罗道,“你不是要做莲子粥荷叶饼么?”
绣罗笑道,“是,咱们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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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茹确是为了此事来找太后。皇帝听闻了撞人事件之后,很是生气,只因其间又有周家仗势压人强行要与苦主私了的情节,那苦主不甘受欺,方去京兆府敲的登闻鼓。
当然,这都是“听说”,但皇帝确把此事交给中书令邵秉烈彻查,“必要查明事实,给百姓一个交代”,这却是真的。一件并不算大的事情竟然交给了中书令直接督办,周家虽贵为国公府,却是日薄西山一代不如一代,皇帝要拿着他们做筏子,降级或者夺去爵位都不是没有可能。
看着眼前年轻女子忧虑的眼睛,这周安茹生的也是极漂亮,一双杏仁眼,肌肤匀若凝脂,头发又黑又浓密,细细看来,比那莲贵妃盛初初实也不差多少,任太后皱着眉道,“是你爹让你来的?”周微澜出去游历,还没有回来。
周安茹道,“不是,是我自己担心。”
任氏道,“临时抱佛脚,早干什么去了。皇帝不找你,你也不去理会他,难道非要他追着你不成?既进了宫,哪里来的那么多傲气,我看都是毛病!”
周安茹半低着头不做声。太后恨铁不成钢,“这还早着呢,不会一下子就把你们家怎么样的。便怎么样,难道皇帝是听我话的人?你先回去吧。”
说着便让宫人送周婕妤出去。
出来正遇见前来给太后请安的方贵妃。
方蕴兮见她的样子,便知道了大概。屏退宫人,悄悄对周安茹道,“周妹妹,须知有事要拜真佛,如今皇上最爱听谁的话,你还不知道么?太后和我,都不如她呢,你何不去那边试试?”
周安茹听见她的话,将信将疑。方蕴兮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自带着宫人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稻谷要回家过年啦,更新不可能保持这一阵的快节奏了,三天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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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
第79章 长乐()
——————————————莫辞盏酒十分醉;只恐风光一时飞—————————————
九阳山距离京城长安约一百余里,山有密林;郁郁苍苍;又有天然的地泉贯穿山中;实在是避暑消夏的绝佳圣地。
盘旋山路而上;可见巍峨宫殿隐现幽谷松石之中,那九阳行宫依山而建,从山阴到半山腰;正俯瞰整个宫城项背。
长乐殿临水而居,面前正是将宫城分为东西两半的栖龙湖;这湖是人工凿建;引的却是山上的活水,经由九处隐匿在水下的龙首导入湖中;水清而静,如一块镜面将天云倒映。
长乐殿一侧的偏殿是四空设计,最是朗阔,四根三人合抱的赤色盘龙漆柱撑住梁顶,将排窗全部打开,鲸绡霓纱随风飘摆,地榻上纱裹的美人宫娥隐隐便如天上的仙娥一般。
盛初初与周安茹席榻对坐,榻案上摆着一只绿地黄彩望月贡瓶,里面插着两支粉莲,映着两位正在饮茶交谈的美人面,一个神姿娇冷,一个妩媚鲜艳,真真是好看。
初初听完周安茹说的话,于心里真有些觉得突然。除了老褫国公的六小姐、也就是这位周婕妤的姑姑周微澜,她与周家并无交集,以前与周安茹本人也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国公家的嫡长小姐温柔沉默,虽生的玉雪花颜,但好像对圣宠并不上心。皇帝有心冷落周家,她便顺势对皇帝退避三尺,从不主动争取。初初偶尔也曾听见太后对身边人说她无能,负了周家人的心血。
不过初初倒是觉得,这和有能无能没太大关系,人各有志罢了。宫中岁月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步步惊心充满玄机,只要一个皇帝不是太无能,朝中局势不是太坏,大都镇得住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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