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骥不答,反问道,“先莫要说臣,先后仙逝后,后宫已三年未曾采选,听臣的哥哥说近日太后正在筹谋此事,我须先向皇上贺喜。”
那燕赜一笑,说到新人,他心里头却突然萌上春阳下发髻松挽、飘飞的衣衫勾勒出细腰的影子,不过这当然是不会与沈骥诉说的,转而道,“唔,难道阿骥也有意送尔妹入宫么?”
沈骥忙摇头,皇帝或许是一位明君,未来的圣主,但若要做自己的妹夫,还是免了吧。皇帝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快回去吧,你有快四年没回家了吧,再不回去,恐怕你那位老娘就要冲到这里向朕要人了!”
不怪弘德帝调侃,辽西伯沈薄的夫人钟氏向以其火爆的脾气和凌厉果辣的作风闻名。她不是那一等仅仅掌管后院、交游于女眷中的的主母贵妇,而是按照太宗所言,女人中的翘楚,武艺才干不让须眉,一个真正的巾帼英雄。
然而这个曾经叱咤战场的女将军却在自己次子的婚事上真心犯了难。
四年前,由于她的一个决定,终止了次子沈骥与自己侄女并不“般配”的两情相悦,侄女青璃客死他乡,沈骥一骑奔出长安城城门,投身辽北大营,说是历练,实际有多少对母亲的不满和无奈,四年不曾归家。
这一次钟老夫人托病唤沈骥回家,沈骥虽明知是借口,但母亲素来刚强,即便是错了,从未向谁低过头,终究是亲恩难舍,便从军中告假回京。
母子相见,并没有多少话说。钟氏不善于迂回软语,直接将她想看中的两名女子人选抛出,命沈骥务必择其一为妇。沈骥也没有应好,也没有应不好,淡淡说只请了十日假,京中只能逗留三天,且有诸多上峰交办的事务,便离开了。
老夫人气的发抖,唤一旁侍立的大媳妇张氏,“你去,找长信宫的方贵妃娘娘,后天太后不是要举办花会给皇上相看贵女,想办法让贵妃将甘、史两位姑娘也邀去,有皇上拘着他去,我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
柳皇后薨逝业已三年,后宫重新选纳新人。大周没有选秀,皇帝嫔妃多在勋贵官员的女儿中选出,当然也偶有宫婢承恩被封的先例,如之前的舞姬羊美人,但几率极低,一般来说除非有孕否则不会考虑,可以说,羊美人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本次选纳新人由太后主持,方贵妃襄助。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终于挑选出姿容秀丽、德才兼备的九名闺秀,其中较突出的一是褫国公周家的小姐周安茹,和致仕吏部尚书许安国家的小姐许知萱。加上钟老夫人看中的甘、史两位小姐,一共十一名贵族千金这日受邀来到皇宫内苑,做客赏花。
沈骥随皇帝一道来到桃林,宴会已进行泰半。贵女们大都展示了各自才艺,见皇帝驾到,齐齐起身,由方贵妃领着向皇帝行礼。
“都平身吧,”弘德帝很和气,略扫了众女一眼,到太后座旁坐下。
沈骥站到皇帝身侧,看见最远处的桌台,其他众女都是三人一桌,独那一处只坐了两人,想就是自己母亲相中的甘、史两位小姐了。他别过眼。
一下子来了两名男子,特别是女孩们大都是第一次觐见皇帝,难免紧张拘束。一停,太后对皇帝道,“皇帝,你一来,她们都不敢说话了。”弘德帝站起身,“可巧,朕正有一桩要事,这里就有劳太后和爱妃了。”
皇帝从来到走不过一刻钟,女孩们重又起身恭送,有胆大的偷偷上瞄,不禁心内砰然,皇帝可真是英俊!
长庆殿西殿一侧是库房,是存放珍巧摆设的地方,各式的奇珍,几尺高的毫无瑕疵的珊瑚树、瓷器、花瓶、琉璃、玉器,琳琳朗朗,分门别类得归置在内。初初自来到长庆殿便被张宫仪分配到这里,负责看管库房,并养护紫砂。
打来一盆清水,将靠窗的榻几擦拭干净,她从柜子里拿出几把紫砂茶壶。
泉水在小窖炉上渐渐煮沸,袅袅的水汽蒸腾到空气中,初初认真得将茶壶一把把拭净,有人走到近前都没有觉察。
“嗯哼,”燕赜咳嗽一声,正低头用棉布轻拭壶口沟槽的初初吓了一跳,感觉到来人扶住她手,男子温热的呼吸拂过颈后,初初立时绷紧了身子,好在他顷刻间又松开,笑着道,“差点儿掉了。”
“是。”初初将茶壶放好,起身给他行礼,燕赜低头看着眼前娇美的女子,或因不用上殿当值,未梳双鬟,丰厚的发丝编结成一条松松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间,淡粉色缎织衣衫勾显出纤浓合度的身姿,便道,“起来吧。你继续做事,不用拘束。”声音里面多了喑哑和粘稠。
皇帝滚烫的目光落在身上,几乎是沿着自己身体的曲线向下行走,初初极力克制住心里头翻涌而上的不适和难受,轻轻应是,重新跪坐到榻上,恰水开了。
她还是有些害怕的。略平静了一下,抬手将方才擦拭干净的茶壶放到茶盘上,在每一个壶内放入不同的茶叶,用棉巾抱住手,将烧沸略略晾凉的泉水浇灌到壶中。
清淡的茶香弥漫在空中,稍稍抚慰了适才的慌张,这时候皇帝问,“为什么要放不同的茶叶?”
“每一把紫砂只泡一种茶叶。”初初回答的很慢,眼睛一直低垂,浓黑微翘的睫毛将心底完全遮住,燕赜想,她睫毛真长。
“这个叫什么?”他指着一把颜色略淡的壶问,这把紫砂椭圆型,大大的肚腰,半圆环手,壶嘴短小。
“西施。”
这里的紫砂都是官奉,或民间高手打制,每把都有不同的名称。燕赜指着另一把颜色深紫端口略方的问,“这一把呢?”
“麒麟。”初初一顿,索性把剩下两把也一一指出,“这是玉意,这是呈祥。”
燕赜见她纤秀的手指洁白莹润,握在古朴拙韵的紫砂上,时而将壶端起来端详,小巧的壶托在手掌上,十指纤纤,如美玉雕琢,心道,原来若是美人,便拿一把紫砂都是好看的。
四把壶都蓄满了茶水,茶香扑鼻,袅袅的水汽中,初初觉得皇帝的声音愈低愈近。
“紫砂需时时养护,用茶水泡淋,让茶香浸润到壶胎里,”她保持着低垂着眼睛的姿势,快速而小声地说,藏在桌案下捏着裙边的那只手攥满了汗。
初初不知道的是,她的嗓音自来娇软,这样子带着紧张说出来,荒颤颤,战巍巍,皇帝道,“这一把放错了。”
“什么……”抬头间,嫩唇在一瞬间被劫掠霸占,初初掐进自己掌心里,未及抵抗这陌生而黏腻的火烫接触,细小腰肢已被狠狠勒住被迫着拧转身子贴向对方。“咣当”一声,案子上有几把紫砂倒了,茶水流了一地,小小的斗室里顿时茶香弥漫。
“皇上!”初初低喊,惊恐和不甘在一瞬间袭满全身,让她僵硬,也让她无力,她终于在对方的强压下松开了挣扎。
接下来的一切是疯狂而令人眩晕的。燕赜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几乎是忘我得投入到肉|欲中,难以抑制地不断冲刺、碰撞,掌握、摩挲,完全依从本能。怀中的女子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从眼角到发鬓有两道长长的湿滑印记,她却不曾哭叫出声,这样的初初让皇帝禁不住爱怜,也禁不住放纵。
不知过了许久,结束后,斜阳将屋内染成淡淡的橘红,洒落的茶水已经干了,室内盈余着一丝淡淡的清茶香。初初勉强坐起身,她身子纤细,偏于清瘦,光线下脊背上的暗影将那纤弱的身子显得更行脆弱,可是前面又勾勒出浑圆娇|挺的影,皇帝在一瞬间又硬了,坐起重将她揽到怀里。
第11章 冷暖(新)()
初初站在长庆殿宫墙的一隅,抬头仰望前方宏伟建筑的背影。
长庆殿位于大元宫主殿应天殿正后方向,中间隔着三座宫殿和一道玄天门,虽只是皇帝寝殿,但承袭了有周一代宫殿气势壮丽、开朗辉煌的建筑风格。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整个宫殿平面呈一个大大的凹字形。三十年前,燕翎军攻入长安城时,没有对当时的前齐宫殿进行破坏,相反,大周基本沿用了永安宫的格局,只是在它的基础上根据天星馆的意见进行增扩和修缮。主殿应天殿和皇帝的寝殿长庆殿的凹字型格局便是在秦汉以来的阙制基础上发展而来。
初初记得刚来到长庆殿的那天,看见大殿的殿梁极高,富丽开阔,用色鲜明而充满朝气,与肃穆庄重的太后寝宫大不相同。
“仍仍仍……”一群鸽子随着鸽哨从头顶飞过,洁白的翅膀轻巧地划过宫墙,飞向破晓幽蓝的天际。
今日不用当值。用罢早膳,张宫仪领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嬷嬷进来。
“初初姑娘,”张宫仪的语气很客气。
“张姑姑,”初初站起身。
“这位是赖嬷嬷,”张宫仪指着旁边的这位。赖嬷嬷四十多岁,一看就是那种很严板的妇人,她拎着一个红木提盒,初初向她欠了欠身。
“初初姑娘,”赖嬷嬷道,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用过早膳了没有?”
“是的。”
食盒打开,里面一碗深赭色冒着热气的汤药。
“姑娘,”赖嬷嬷唤。
初初走到案前,试了试温度正好,端起碗一饮而尽,生怕漏过一滴。
这姑娘有种让人镇静的气度,严板的赖嬷嬷破例开口道,“这药寒凉,月信时可炖些红枣温补。”
张宫仪道,“我来安排。”她本可以不必说话,但一来不知日后初初前途如何,即便不如意,大不了搭上些个红枣而已,二来张宫仪观初初自来到长庆殿的种种,着实让人不吝多对她好些。
初初自谢过她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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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沈二郎,与皇帝一道在桃林赏花会上露了个脸,当晚便借故辽西大营有信使来催,连夜回去了,对钟老夫人相中的甘、史二位小姐,一个也没有说法。老夫人自生气发作,只得借故与两家说了,将此事打消。谁知那史家的小姐靖苿,因着在赏花会上陪着其他贵女顺带着展示了一下书法才艺,不料竟入了太后的眼,听闻与沈家的亲事作罢,太后便将史靖苿也纳入了此次采选名单,挑挑选选,一共五人,遣方贵妃呈皇帝阅。
贵妃方蕴兮,已故太子太傅方勤书之孙女,方勤书是前朝旧臣,以德、文闻天下,新朝立后,方家移居山阴山中,闭门归隐,太宗三扣其门请其出山,重新入朝,其他官职皆推,只任集贤殿大学士,后太宗立燕赜为太子,拜方勤书太子太傅,教育八年。燕赜登基前,方勤书去世,太宗选其长孙女蕴兮为太子侧妃。
方蕴兮比皇帝大两岁,今年二十有二,天佑四年诞下一对龙凤双胞,皇子却只存活三天,余下一女,取名曰同。
皇帝驾临,方贵妃殿前恭迎,燕赜问,“同儿呢?”但见一小小女童摇摇摆摆地从殿内跑出来,格格笑着,“父皇,我在这里,父皇与我捉迷藏!”方贵妃无奈,“同儿,不得向父皇无礼。”燕赜抱起小女娃,对她道,“同儿才不足两岁,不要过拘了她。”方氏虽生性谨严,但因幼子夭折之故,自对这仅剩的女儿多一倍疼爱,遂不再说话。
帝妃二人坐定,方贵妃将太后草选的名单呈上,弘德帝一看,周、许二人,还有两名出自低位官员家的女子,都是之前在单子上的,只史靖苿是新添,问道,“这个是谁?”
方贵妃将缘由说了,燕赜一笑,继而道,“太后相中的,必是佳人了。”忽然想到什么,那天树荫下一个垂首侧颜的女子,颇有谁楚楚动人的影子,便指着一女名字道,“这个不要,宋编修的女儿很好,换上她吧。”
此事便算定下,只等皇宫通知各位贵女,准备一应入宫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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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大理寺卿旧疾复发,甚重,不能执事,请辞。皇帝命长庆殿大监石宝顺探视,挽留数次,无奈其病情严重,年岁又过长,已近古稀,只好应允,赐全禄,加封半级,四乘羽盖车使回家乡,并赐永业田六百亩。
自上古东周起,天子驾六,大周承袭周制,亲王才得驾四,皇帝特赐四驾回乡车马,又赐领全禄、永业田,当真是一等殊荣!不过众人也得理解,这大理寺卿是开国老臣,之后几次皇权争斗都未曾涉及,对太宗和今上可说是忠心耿耿、心无旁骛,此厚赐,恰如其分也!
大理寺卿乃九卿之一,掌全国刑狱。大周官制,一品官有太师、太傅、司徒、司空等,但均非实职,是象征性的荣誉称号,二品官仅一个实职:中书令,俗称宰相,现任者即是邵秉烈。大理寺卿与六部尚书一样是正三品实职,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这日,皇帝宣内阁并吏部尚书入宫,商量新任大理寺卿人选。
来之前,邵秉烈已有腹稿,由窦章将之前拟定的人选读出,申鼐照例一言不发,俞凤臣附议其中一二。
弘德帝道,“朕有一人选,请各位爱卿参详。”一顿,吐出两个字,“裴义。”
这名字一出,着实有点陌生。邵秉烈眼波微动,窦章不愧是吏部尚书,同时想到了,“皇上是说现任史馆判事裴义?可是,他只有从三品……”
“裴义是老臣,侍奉过太祖皇帝,立过大功。”皇帝的目光温和地略过众人,“太祖爷身边的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朕每每想到他们,总有些愧疚。”太宗皇帝燕承即位后,太祖的旧部大都凋零,这其间多是太宗手笔。
“裴义久居史馆,掌管刑狱是否合适?”俞凤臣轻轻质疑,同时看向邵秉烈,后者一贯严肃着脸,沟纹掩藏下的眼睛看不出端倪。
皇帝不语,邵秉烈缓缓开口道,“裴义曾任广西太守,善于断案,治下清明,又曾任侍御史,纠劾百官。”俞凤臣这才模糊的想起,似乎在若干年前,吏部下察百官时对裴义有“百姓呼之以青天”的考语。邵秉烈既然出声,他遂不再说话。
“邵公好记心!”皇帝赞。
裴义,裴义,邵秉烈觑了觑眼,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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