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果然如班超分析的那样,冯垦夫妻二人,果然坐着辎车来到了太华山军营。
此番来与当年相见自是不一样,当初冯菟不得已嫁给宋家,冯垦曾和班超在田野里打了好几架,虽然班超未还手,他幸而未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手脚也疼了许久。这一次不一样了,右扶风已将田地发还冯家、宋家,他是来感谢恩人的,来到汉军营前,冯垦战战兢兢,紧张得说不出话儿来。
一场血腥官司,让年仅四十出头的冯垦,仿佛年过半百。站在挺拔刚健的班超身前,恍如隔世。
冯菟来找班超告状,当时躺在病床上的冯垦并不知道。还是司隶校尉华松大人告诉他,言其妹冯菟正在班超营中,正是班超上了一本,才扳倒木容毂和弓家。因此,等身体一好,他便挣扎着想来军营谢恩,同时也是来看看兄弟。
可冯菟离家在外,宋家一家老少无主事之人,便派小厮来请冯垦。于是,他又赶到茂陵,等右扶风返还田地给宋家,并替宋家办理了接收田地事宜后,他便用牛车驼着五头猪、十几坛清酒,一家人欢欢喜喜、匆匆忙忙地赶来军营。
“参见班老二……不不,班司马……”见到从训练场上下来的班超,冯垦腿一软,差点跪下。倒是吕氏似见过世面一样,踢了他一脚,才没有跪下。
“嫂嫂好,兄长好!”班超却向吕氏抱拳致礼,然后向畏畏缩缩的小儿冯平瞪了一眼,冯平顿时魂飞魄散,吓得躲到其母吕氏身后。班超早知他是个不长进的小**,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顺手将冯垦小女冯玉抱在怀中,在小腮上“叭吱”亲吻了一口。
“尕叔好!”粉雕玉琢的小冯玉,虽然才七八岁,却一点不怕生人,模样、性格很有点其姑姑冯菟的味道,班超怜爱不尽,一丝忧伤令他眼里止不住便潮湿起来。
将其一家人请进大帐,冯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战战兢兢,十分局促。他还是那个安陵邑豪族,可当初的班老二今天已经是大汉司马了。
班超请一家人坐在帐内,班秉、班驺进来布了茶。吕氏读出班超脸上怏怏不乐的表情,便心里有数,嘴里轻叹一声道,“贤弟与小姑天生一对,小姑现在苦啊……司马氏步步进夺,宋家有今日没明日……”
可班超闻言却一无所动,这令吕氏莫名其妙,便只好也收住话头。冯垦一家在营中住了十余日,班超还带他们到集灵宫、太华山诸祠拜了山神,领略了秀丽风景后,才返回五陵原。
等冯垦归去时,天地已今非昔比,冯家在五陵原,确实已经没人再敢藐视。
邓尧乃大汉第一世族之女公子,班家班超三人俱成为司马、军侯,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与弓家的官司打胜后,冯垦很快便做了亭长。而随着班超的事业蒸蒸日上,冯家和宋家也很快就成了安陵邑豪强大族。当然,这是后话。
……
班超在太华山为冯家打赢一场生死官司后,冯菟拒绝了班超的挽留,悄然返回了五陵原。但班超却顾不得消化心里的失落与愁怅,因“牧马中州”策被粉碎已经相安一段时间的汉匈两国,形势再一次陡然趋紧!
这一年的五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月份。
第三十二章 促汉内乱()
汉朝在大规模练兵,窦固已经应诏进入雒阳北军,帅旗已经在北军上空飘扬。而位于河西张掖郡的汉军马场和权鱼的私家马场,已经将一万五千余匹优良战马,钉上木渎(注:多层干牛皮掌),带着鞍具,专门送到雒阳北营。
汉朝在邙山北营、已移五原曼柏的黎阳营(注:原驻屯地魏郡黎阳县)和虎牙营(注:原驻屯地三辅长安城)、驻右扶风雍城的雍营四个地方,同时展开大规模练兵。驻塞北各郡的护乌桓校尉部、度辽将军营、护鲜卑校尉部,也都同时开始练兵。汉军各营,主要以训练进攻性骑卒为主。
另外,函谷、玉门、居延等关都尉,沿边各郡的郡都尉,也全部开始练兵。这些关都尉和郡都尉,主要担负防御职责,因此以训练积射士(注:步、骑弓兵、强弩兵)为主,以训练骑卒为辅。
汉帝国公开进行的轰轰烈烈大练兵,让隐身在汉朝河西的北匈奴“国师”呼伦看在眼里,心焦如焚。汉人向来后发制人,他比谁都要清楚,正陷在旱灾、蝗灾中不能自拔的北匈奴帝国,末日正在越来越近!
早在四月初,他便悄然派出可靠驿吏,将一封密奏送回蒲奴单于的龙庭。“牧马中原”战略被汉朝击破,呼伦已经判断,汉朝一定在北匈奴潜伏着奸细。因此,这封密奏,他一再交代“单于亲阅!”
在这封密奏中,呼伦又精心设计了一个重大国策,即“兑下乾上”策!
所谓“兑下乾上”,取自《易经》六十四卦之《履》卦。《履》卦卦象即为 “兑下乾上”,意即上卦为乾(注:即天),下卦为兑(注:即泽)。兑为阴卦,而阴则柔。乾为阳卦,而阳则刚!
“兑下乾上”策,说白了,就是釜底抽薪、以柔克刚、促汉内乱之策!
此时的北匈奴连年大灾肆虐,赤地千里,满目疮痍,牛羊死伤无数。蒲奴单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明帝治河将毕,举国开始练兵,这让他一筹莫展。而呼伦的“兑下乾上”策,提出利用汉与羌人矛盾,激反雍营副校尉司马南、楚王刘英与西羌各国,让汉朝自乱而北匈奴之忧!
呼伦认为,可由司马南与羌人据陇西、关西大地,并击破函谷关,陈兵函谷险隘,东拒窦固大军。而刘英在汉朝素有人望,天下归心。只要他在海边彭城举起反旗,天下必响应之。刘英与司马南东西相策应,必让汉朝战火四起,无暇北顾!
左贤王则将五万兵出塞北,就食汉地,并逼反鲜卑、乌桓,令汉不能悠然练兵,而仓促在塞北接战。呼衍部与左鹿蠡王部,则率西域诸国兵共八万大军,出河西,就食河西,并以为根据。塞北、河西与三辅之司马南部、彭城之遥相响应,汉军必首尾不能相顾!
呼伦在密折中最后说道,“陛下,汉军练兵未成,此乃吾匈奴帝国仅存之机会。待汉军兵成,一鼓而下漠北、西域,吾将片草不存!而激彼内乱,吾相机而动,既可迅速借汉朝河西、塞北之地就食,度过灾荒之年,又可于大灾绝境之时,举国南下与汉再争天下!”
呼伦此计,让正焦头烂额的蒲奴单于看到了一线生机。与其无所作为、坐以待毙,不如拚死一搏。游牧民族的血性,征战一生养成的杀伐决断,让他迅速同意了呼伦定下的国策。他派出驿吏,返回汉朝,命呼伦迅速实施“兑下乾上”策,并命各部暂时不得袭扰汉朝各边郡!
此时的汉军各营,正在紧锣密鼓忙着练兵。北匈奴停止袭扰塞北、河西,让各营顿感轻松了许多。隐藏在北匈奴的斥候并未传来密信,朝廷与各营均蒙在鼓里。进入五月份,由河西进入大汉腹地、甚至塞北各郡的西域商队突然增多。刘张麾下的屯骑司马耿恭在巡视边境时,抓获了一支特殊的驼队,迅速引起了汉廷的重视!
原来,这是一支携带大量礼品的驼队。耿恭用非常手段,查出了隐藏在驼队中的北匈奴三名使节。这三名使节担负着贿赂南匈奴、鲜卑、乌桓重任,刘张将这一异常军情紧急密禀汉明帝。但是,由于西池未送来重要信息,故而这一情况未引起汉廷的高度重视。
就在此时,长期隐身在右扶风隗里县的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侍中秋曹,直接密奏汉明帝,“陛下,春时进入司马浮屠之胡人,已经不知去向。进入五月后,西域胡人商队进入陇右、三辅多于常年,且有胡商隐秘进入雍营。据侦测,北匈奴斥候呼衍历隐藏于镖队之中同至三辅后,已经不知去向!”
本来,雍营常备兵力就比黎阳营、虎牙营、度辽将军营、护乌桓校尉营等要多,汉明帝即位后,重建郡兵,朝廷常备的各营一般千余骑。而驻长安的虎牙营调塞北五原郡后,雍营扩编至三千五百人,负责监督高原羌人和守护三辅、陇右的重任,并为京师雒阳提供屏障!
雍营地位如此重要,秋曹定然判断北匈奴人为雍营而来,否则他决不会越过司隶校尉华松,直接给皇帝上奏章。因此,秋曹的密奏,迅速让汉明帝顿然警醒。呼衍历自在太华山袭击班超未果,已经消失数月。此次突然出现,北匈奴人一定要有大动作!
他与三公、司隶校尉、尚书台众官紧急合议后,迅速命刘张和河西各郡,加强对北匈奴奸细的防范。同时,汉明帝专门下诏,令杨仁助司隶校尉部查清进入右扶风的北匈奴奸细。并给班超下诏,令其接受司隶校尉部节制,保护秋曹安全,防范三辅有变!
虽然此时的汉廷并不知道北匈奴又有新的动向,但汉明帝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接到皇帝的急诏,班超迅速召唤权鱼进入太华山军营,令其利用权氏密布全国的货栈,开始监视司马南的一举一动!
第三十三章 风波骤起()
此时的北军练兵使署内,虽然风声越来越紧,但窦固不受外界干扰,他将练兵事宜完全交付骑都尉耿忠,自己每天与从事郭恂一起,对着庞大的沙盘与满墙的挂图,在仔细思索和计算着汉匈两国态势。
窦氏善谋,当年窦融老大人殚精竭虑,助先皇光武大帝实施“休养生息、强根固本、蓄势而为”之策,使汉帝国迅速从战乱中崛起。永平五年(公元62年),又根据汉匈两国地理、民情、收成,为汉明帝献“先内而外、隐忍夺势,徐图西域、断其右臂”之策,并算定从十年后开始,两国必有大战。
当年,窦大人为北匈奴挖了一个百年大坑,先要断了北匈奴从西域得到的财货支持,然后通过汉人一代一代努力,彻底葬送北匈奴。“夫战者,当先谋势也!”窦固牢记着当年老大人的教诲。此时的汉帝国,不管是国力、民力,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一旦兵练成,战力也绝对不输北匈奴人。
窦固熟悉北匈奴人,他知道此时风声趋紧,定然是北匈奴“国师”又出新招数,目的不过是想搞乱大汉,让汉朝不能按期完成练兵。肃清内奸、清除奸细,是杨仁、司隶校尉华松、御史中丞薛池的事,他看透北匈奴色厉内荏的本质,一心筹划着即将到来的两国大战!
这一年的五月,对窦固来说,更加不同寻常。北营在闭营训练,与外界几乎隔绝。此时身在北营窦固,两耳不闻窗外事,与中军诸位从事彻夜推演三年后将要来到的汉匈大战,试图从中找到北匈奴的命门。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大意,差点酿成大祸,断送了北征大业!
窦固将自己关在练兵使署内,与黄坫、郭恂率领的从事、幕僚们,将汉匈两国两百年来的大战,一一复盘、演示了一遍。前汉孝武帝时,两国大决战,匈奴人大败,逃到了漠北。可大胜后的汉帝国,也被沉重的军费几乎拖垮。
自武帝开始,汉朝戍边士卒高达九十万人,年耗费高达二十三亿钱。而大军历次远征漠北、西域,每次耗费达数十亿钱,而当时朝廷年入不足九十亿。朝廷捉襟见肘,民间十室九空,人口大量减少,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光武中兴后,国力渐复。尤其是永平年间,朝野齐心协力,励精图治,丁口已达三千多万,朝廷年入近七十亿钱。虽然治河耗费巨资,但支撑大军远征不是问题。但窦固深了汉明帝心思,他不想打消耗战,他要用最少的投入,打在北匈奴人最疼的地方,进而让这个邪恶的帝国,自己倾覆!
经过长久思索后,窦固将目光盯住西域。
经过多年旱灾、蝗灾的侵蚀,今日的北匈奴举国虽仍有铁骑二十万骑,能机动作战的精骑有十五万骑,但国力已经大为削弱。呼衍氏与左鹿蠡王五万骑为右足,左贤王与皋林温禺犊王共六万余骑为左足,而单于自将本部约四万骑制丁零为第三足。只要打断其一足,北匈奴这这邪恶帝国的大厦,将万劫不复!
左贤王的左足,已难有作为,对北匈奴关系生命的是肥沃的西域。窦固经过长考后断然下定决心,他将汉军红旗插在白山(注:即今天山东部,汉时称白山)顶上,定下“断足倾鼎”之计。
他算定,只要派一将率万余汉军出击涿邪山北匈奴皋林部,他再自握有五千精兵并辅以胡骑万余,自莫贺延碛大沙漠隐秘出白山,定可先破北匈奴白山呼衍部,再破左鹿蠡王部,然后夺取车师前后国,在伊吾和车师设立据点,为全面夺取西域奠定胜势!
谋略既定,他给汉明帝写了一道密奏。可未等他将奏折呈送宫中,朝野骤然起了风波。有十数位大臣上奏章,参他窦固勾连北匈奴,问罪当斩!
原来,在他闭门苦思的这段时间内,汉匈两国又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未等他醒过神来,汉明帝的诏书来了。这天傍晚,侍中邓训骤然来到北军。邓训宣读了诏书,汉明帝令窦固“即住北军,待御史查勘,无诏不得返回窦府!”又令耿忠道,“好畤侯耿忠,主持北军练兵事宜!”
为监督这道诏书执行,邓训作为皇帝的特使,便住在北军!
北军一直在进行封闭练兵,包括窦固、耿忠在内,将校、司马们平时都住在营中,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皇帝派邓侍中来营宣诏,主帅窦固形同被软禁,兵权已移于耿忠之手。练兵使署上空,虽然“窦”字帅旗仍在飘扬,但这骤然事变,还是让全军各营一片哗然!
邓训怕出乱子,赶紧请窦固升帐,向将校们好一顿解释,以稳定军心。
“各位将军勿要担忧,北匈奴狗急跳墙,派出大量斥候进入大汉,四处煽风点火。皇上是怕中郎将遭遇暗算,这才命暂勿回府!”
邓训费了不少口舌,一通解释,众人这才知道事情原委。但将校们悬着的一颗心并未放下,邓训的理由未免牵强,这可是帝都雒阳城,窦固是堂堂的汉军主帅,是威名赫赫的窦氏二代掌门人。北匈奴人有几个胆子,敢在雒阳城对窦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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