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廷正在以举国之力治河,且同时在各地隐秘地练兵,宰辅们确实都忽视了眼皮底下的三辅。因此,三公和尚书台众官员闻汉明帝传杨仁,都吓得低下头,一声不敢吱。
尤其是司徒虞延,更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胸膛。司徒府负责管理全国官吏,他又与楚王刘英有深交,皇帝虽然未动他,但心里定然不爽。此时,隗令犯事,司徒府便与司隶校尉部同样犯有失察之罪。况且,隗令在右扶风眼皮底下,很难说隗令犯事,不会牵连到行右扶风事的司马南。
而司马南之兄司马瑞曾经多次专程赴楚国拜谒楚王,司马南一旦犯事,势必牵涉到楚王,最终也将牵连身为司徒的他虞延。此刻,虞延的脑门上已经隐隐沁出一层薄汗,心里有一股大祸即将来临的不详预感,推之不去!
与虞延不同,其余重臣都在担忧,华大人这回怕是要倒霉了。皇帝容不得大臣犯错,隗里令枉法如坐实,司隶校尉华松便有失察之罪,轻则丢官,重则是要杀头的。而明帝不是让尚书台传华松,却是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杨仁这个侍中去传,更让众官相信,华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三辅重地,祖陵所在,隗里令如此不堪,汝等尽皆失察,与姑息养奸何异?!”汉明帝越说越气,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厉声责问众官道。
第二十七章 除恶务尽()
司徒虞延、代行太尉事赵熹、司空牟融、尚书令孙堪和尚书台众官都吓得跪地,低头不敢说话。
汉明帝见三公和尚书台众官无一人敢说话,气便更大了。他起身怒不可遏地拿起苔杖,可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来。刚即位那几年,对犯错的官员,他年轻气盛,常常亲自执杖苔之。但随着年龄渐长,他已经很少杖责官员。
“隗里令如此胆大妄为,三公竟然蒙在鼓里,司徒府当自责考校不力!”虽然没有苔挞,但汉明帝还是怒责司徒府失察于下。
司徒虞延低声道,“臣忙于治河、练兵诸事,确对官吏有失察之罪,请皇上治罪!”
汉明帝没有治虞延的罪,他背着手在室内思忖一会,才正色道,“自即日起,派出郎官、谒者,对天下各郡国详访暗察。同时,令各州刺史,密考郡县行为。不管是两千石朝廷柱石,还是一千石以下各郡国官员,凡枉法害民者,一律杀无赦!”
“臣遵旨!”司徒虞延赶紧领旨。就在此时,杨仁已带着华松进殿。
华松平时律已甚严,对官员考察也很严格,咋日他刚接到密报,言三辅右扶风隗里令有枉法嫌疑。原本,他便想亲自去三辅查访呢。此时,见是杨仁亲来司隶校尉府“传”他,华松何等聪明的人,迅速判断是自己的治下出了乱子。而这个乱子,一家是隗里令提前事发了。
“臣华松叩见陛下,愿皇上长乐未央!”
“华松,汝知罪么?”汉明帝猛然转身,怒问道。
“臣知罪。之前臣察访发觉,右扶风隗里令木容毂有枉法之嫌。臣已派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秋曹,带人隐秘前往暗访已年余,原本欲待查明之时,再禀报圣上,不意皇上已得禀报。三辅重地,木容毂乃臣举荐,彼赴任后臣为假象蒙蔽,便有失察之罪。举荐不失和失察之罪,按律均当斩。臣请皇上治罪,以儆众人!”
华松跪伏于地,叩首禀报道。
汉明帝愣了一下,看着华松。这老家伙脸色平静,先一通检讨,再自请处罚,这让人还怎么去处罚他?
本来,怒极的汉明帝是想将其下狱、并杀其须发斑白的狗头的,要不也就不会让杨仁去传了。可现在闻华松言,气竟然一下子消了。这老东西乃当朝大儒,官声一直不错,且一肚子智慧,他那里舍得杀啊!
此时御书房内众官这才知道,原来华松大人早已经访察明白了,人家只是在收集证据,司隶校尉部果真不是摆设。与华大人比较,自己整天忙于治水、练兵,对三辅之事一点未觉察,真是连落井下石都没有资格啊!
君臣二人在演着双簧,两人都未提起负有驭下失职之责的行右扶风事司马南。楚王事、司马南事、北匈奴“国师”事,都是汉朝最高机密,因事情可能涉及司徒虞延与朝中多位列侯,故而除窦固、杨仁、薛池、耿忠、华松等相关大臣知情外,汉明帝连三公与尚书令孙堪都瞒着,满朝文武自然更不知晓。
赵熹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当追究右扶风守司马南渎职之罪!”
牟融也禀道,“右扶风驻隗里,司马南难辞其咎,臣也以为应治其严察其失职之罪,以警醒天下各郡国二千石官员!”
汉明帝闻言,竟然由怒而喜,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他对华松命道,“三辅重地,皇陵所在,朕限司隶校尉部亲自督办,京兆府与右扶风协办,御史台行监督之责,务要除恶务尽,限十日办结……”
华松叩首,“臣遵旨!吾即自往三辅,查勘枉法之事,清明隗里之治!”
汉明帝又对尚书令孙堪道,“代朕书诏,斥代行右扶风事司马南,驭下不严,枉费国事,如若再犯,必予严治!着司隶校尉部严治隗里令,除恶务尽,惩治乡霸,疏泄民冤,令庶民安居乐业!”
“臣遵旨!”尚书台迅速拟好诏书,通过都亭驿派出的驿吏,驰送三辅!
只有老臣华松接的是一个棘手的活,一千二三百里,十日办结,除去来回路途耽搁的时日,剩下的时间只够抓人。皇上的诏命,迅速以六百里加急,通过险峻的崤函官道急驰至三辅!
这是司隶校尉部派出的快骑,正举着杏黄小旗,飞驰而过。这面杏黄小旗,是司隶校尉部有权直接拿人的标志物,即便王公、列候、三公也不敢阻挡。当然,只有对皇帝钦办的大案要案,司隶校尉部的司隶们才会持这面旗先拿人,后再查清事实!
冯菟对班老二到底用没用心、有没有能耐帮冯家讨回公道,心里并无疑惑。但几天过去了,华阴方向的官道上一点动静没有。想想当年在安陵农桑时班老二那个熊样,三脚都踹不出个屁儿来,心里到底还是揣着一只小鹿,开始惴惴不安。
这些天,她命自己的小厮每天呆在官道边上,就盼着听到这消息呢。
这天她自己恰好也在河边石桥头,看着河心奔腾不息的流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忽然,从华阴方向飞奔而来四匹驿马,冲过小桥,便又卷起一阵尘烟,顺着官道飞驰向西远去。
冯菟分明看清,驿官们手里的杳黄旗迎风招展,这让她激动得难以言表。她走回“别部营”时,心里的震撼无法想象,心里不断地感叹着,“班老二啊班老二,汝狗日的果真今非昔比,好大好大的能耐呵!”
又过了两三天,这天班秉和班驺按照班超之命,突然拟将冯菟和班前都藏匿起来,“宋夫人,今日朝廷有重臣来军营,司马命汝切勿出帐……”
“哼!”冯菟甩手道,“班老二在吾面前,说的从来不管用!有朝廷大官来,吾正要拦路鸣冤呢……”
班驺吓坏了,长拜于地道,“正是紧要关头,夫人切勿使性子,应为司马着想,也为冯家着想啊!司马既然敢为冯家出头,也就与三辅一干官吏结下了梁子。夫人想想看,汝只要抛头露脸,三辅人将尽知司马为汝家出头,今后汝可就没法呆在三辅了……”
这话到底管用,冯菟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第二十八章 羁至帝都()
是啊,难道自己想坐实班老二一个公器私用的污名么?
办了木容毂,又该得罪多少人?这些人巴不得找到班老二的短处呢。况且,让这些人知道是自己给班老二报的信,司马庄园与宋氏庄园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司马氏岂能容下宋家,她冯菟在茂陵还能安生么?
班秉和班驺是班老二的近卫,他们的话她不敢不听,于是便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晌午时分,司隶校尉华松一行的车队,果然轰轰烈烈地来到太华山别部军营。前面是四名士卒骑着四匹骏马掌旗开道,华松坐轺车居中,两面是十六名骑卒护卫,后面又是四名士卒骑马断后,好不威风!
班超一身甲胄,立于辕门前,抱拳鞠躬致礼,“北大营虎贲中郎将窦将军麾下别部假司马班超,叩见司隶校尉华大人!”
华松先在车上回礼,然后下车扶着班超手道,“班司马,跟老夫就别来这一套。上次吾查汝,汝便公报私仇,参吾一本,皇上这是差点砍了老夫脑袋啊!这事不能就此算了,老夫此来,特为找司马算帐也!”
华松头戴獬豸冠,身穿直裾纭色袍服,外佩组绶。鞶囊(注:即装银质官印的绵袋)悬于腰间左侧,青色三彩绶带垂于鞶囊之上,玉佩则悬于腰部右侧。白须飘逸,慈眉善目。
班超闻华松要找他算帐,愣了一下,这次与上次可不一样,他正要张嘴争辩,华松摆摆手没让他说话,却自顾说道,“老夫前日挨皇上一顿责骂,便连夜赶路,一身风尘。别愣着啊,司马就是不服,也得先进帐赏老夫一杯水再说吧!”
“请,大人快请!”
班超赶紧请司隶校尉至大帐内按序坐下,三位军侯与班秉、班驺等在帐下站成两列。华松先饮了茶,一语双关地感叹道,“太华山涧水,水好,茶好,人更是妙不可言也!听说司马故人在此,且美如天仙,何不让老夫也一睹为快?”
这老家伙可是司隶校尉,位高权重,此时竟然说起了笑话。班超心里忐忑,什么事也别想瞒了这人精似的老东西,只好为难地抱拳道,“大人,下官……”
华松知道班超想辩解搠清自己,于是又摆摆手,再一次没让班超说下去,自己却抱拳对班超真真假假地道,“吾再入营中,是来谢司马,司马是救了华松一命啊!当今皇上,眼里揉不得沙子。试想,三辅出了这么大事儿,吾和京兆尹、右扶风均被捂得严严实实。他日事大,京兆尹、右扶风必被杀头。而吾之渎职之罪,皇上亦不会赦免……”
“大人言重了!”班超还礼道,“吾在华阴驻训,五陵原系吾老家。家中来人言及故事,吾甚为震惊,故不得不奏也……”
华松打断班超的话儿,“身为朝廷命官,司马此奏天经天义,不奏反为渎职!可惜的是,弓经(注:即弓零之父)曾为前汉末年南军屯骑校尉,也算国家栋梁。其子弓零也算老成,却不能教子。现弓零虽亡,然其后人也是世族之后,如何落到这般不堪,竟然为祸乡里,巧取豪夺,着实让人不解……”
感慨一番,便起身告辞。班超知他身负皇帝诏令,不敢留他。
走出帐外,见“别部营”周围士卒们训练之余在荒地内开辟出一块块菜地,里面生机盎然,一个老妇人头戴草笠,正和一个小女孩在菜圃里忙碌着。华松若有感触地道,“三年练兵,还有两年。刑卒家人有愿相随戍边者,司隶校尉部允其至此开荒相伴!”
“谢大人!”班超心思还在案子上,闻言并没有欣喜,只是淡然致谢道。
两人一边亲热地闲聊着,一边相送出数十里,一直送到圣水河畔。临别时华松突然问,“班司马,汝可知此河为何为圣水河?”
班超被他问住了,华松学识渊博,见班超不解便又道,“当年太华山下尽是上林苑土地,那年孝武大帝来集灵宫祭祀西岳太华山,祭祀已毕,返程时御辇走到这里时皇帝忽感口渴,便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线,于是这里地面便变成了一条小河,故名圣水河!”
看着班超疑问的目光,华松狡狡黠地一笑,却径直告别离去。
说这条河是孝武大帝一划而成,未免附会,班超并未当真。可他到底未明白这个老奸巨滑的人精话中之意,后来不久,一次班昭带着小儿从三辅奔向雒阳去看阿母,到军营中与班超短暂相会。
阿妹是人精,是班氏一族学问最高的才女,于是班超便向阿妹求教。结果,班昭用便面敲着班超的大脑袋取笑道,“二兄如此笨拙,如何替皇上分忧?华大人是暗示这里是班氏福地,可避是非,汝莫非还不懂么?”
“华大人一心为公,这如何可能?”班超确实未懂。
班昭进一步解释道,“二兄想想,这次汝好不威风,连皇上都做汝后盾。如此,则班家在三辅众人,难免不会仗势欺人,枉法害民。到那时,被治罪者便是班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日子总是要过。华大人是替班家着想啊,这里土地肥沃,尽为荒地。大人网开一面,是允二兄将徒附移至华阴敷水畔……”
听班昭这么一解释,班超这才恍然大悟。
华松访问了军营,其实就是为了给班超一个交待,送给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为查出隐藏在司马身后的北匈奴“国师”,朝廷暂留司马南,这才害了班超的老相好。他此来也算是赔罪,故而饮了茶后,便急匆匆地赶赴三辅。仅仅五日后,便案结返京。当一行人带着十七辆囚车于晌前路过太华山军营时,班超却再未让冯菟躲藏起来。
班超列队在官道边亭下,备好点心、温好茶水迎候。开道的十余名骑卒后面,是司隶校尉华松的轺车。两人抱拳致礼后,华松下了轺车,饮了驿茶,吃了几块点心,华松再抱拳道,“班司马,老夫皇命在身,不能再留,就此别过!”
“大人,弓家恶人不过庶民,何故要羁至帝都?”
第二十九章 愁肠百结()
“仲升有所不知,此为皇上亲自督办的大案、要案。木容毂皇上必亲审,杀头是无疑的。弓家众恶人,也是罪大恶极,不过由吾亲办,下司农诏狱即可。人心不古啊,吾不敢将其留在京兆府或右扶风……”
华松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班超心里明白,自然也不好再问。
华松带队离去,木容毂身着赭衣站在囚车之上,他从华松与一个高大的北军司马话别,就知道此人必是班家老二。到隗里几年来,他也听说安陵邑人班家老二娶了邓府千金,他本不该掺和乡人械斗这些事的。可司马瑞故意流露出欲整治冯家之意,弓家又重礼相托,他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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