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朝会的日子,与往常一样,早膳过后,刘秀便移步至章德殿西侧的却非大殿早朝。只不过,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等日头偏西,散朝后,刘秀却极为罕见地将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三位宰辅留了下来,一起回到章德殿,又开始在御书房内摆开了“战场”,讲解经学。
他没有留下一名尚书台官员或侍中庐郎官,这有点不同寻常。
阴丽华整整一天都惴惴不安,夜深了,君臣仍热烈议论,她便亲为奉送膳食,但并未进去打扰他们。亥时末,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讲经会仍未散。刘秀忽然感觉很累,便费力地站起,移步寝宫,并命三公同往。
进入寝宫,见皇后迎上来,便执皇后手,挪步至榻边,卧于榻上。皇后脑中一片空白,此时刘秀已命司徒李为代笔,口授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言毕,便闭目小睡开了。
遗诏?这可是遗诏啊!
皇后与三位宰辅大惊大失色,三位大人震惊得一齐跪于地上。再看皇帝,似乎累极了便大睡了一般,已经处于昏睡状。阴丽华手捂住嘴已经嘤嘤啜泣,早没了主意。太尉赵熹却匆促出殿,命权倌道,“速派可靠人先请太子,再请东平王刘苍、许美人并山阳王刘荆等王子,最后至北宫请东海王刘疆、沛王刘焉齐至章德殿侍候,要快!”
赵熹吩咐完,略微沉吟,又低声对权倌嘱咐道,“顺序不得有错,如错了,定杀汝头!”
权倌是刘秀近侍,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认真地点点头,便安排得力太监,一一通报各殿。
太子刘庄先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紧接着山阳王刘荆等诸王子也赶了过来。由于东海王刘疆和沛王刘焉住在北宫,他俩是最后赶过来的。“父皇他……”一见权倌,刘疆就惊慌地问道。权倌泪如泉涌,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无言地将二王带进皇帝寝宫内。
南宫章德殿也是皇帝寝殿,二王进入寝室,只见刘秀卧于榻上,已经迷离。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太尉赵熹、东平王刘苍、许美人以及诸王子俱跪于厅内,寝宫内采女、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皇后阴丽华泣不成声,和太子刘庄侍立于御榻两侧。
忽然,刘秀睁开眼,先不舍地握住皇后阴丽华的手。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追随他三十四年的结发妻子,一珠老泪从眼中滚落榻上。他又费劲地掉过头,握住太子刘庄的手,并向榻前地下跪着的众王子看去。
山阳王刘荆见状,便跪趋至榻边,但刘秀并没有看他。太尉赵熹见状,便推推低首悲泣的东海王刘疆。刘疆跪趋至榻前,刘秀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将刘疆和太子刘庄的手握在一起,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刘秀,这位开创了东汉二百年基业的中兴帝王、开国帝王,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一代圣主,走完了他光辉灿烂的一生,于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子时前,在南宫前殿驾薨,终年六十二岁。
第十六章 新君即位()
“皇上……”阴丽华扑倒在皇帝身上,悲泣出声,声音凄厉。
太子刘庄、东海王刘疆、东平王刘苍、许美人都扑到榻前,捶榻悲啼。富丽堂皇的章德殿内,瞬间为一片哀痛的气氛笼罩着。
太尉赵熹忍着悲痛,走到刘秀的卧榻前,先向卧榻上的刘秀遗体行稽首大礼,然后跪向皇后道,“禀皇后,皇帝已经大行,臣请皇后节哀。国不可一日无主,非常之时,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主持大局!”
皇后阴丽华愣了一下,虽然被巨大的悲痛摧残着,在满殿号哭声中,还是从太尉赵熹的话语中迅速警醒。皇帝宾天,国有危难。她用丝绢沾去眼角泪水,目光坚定地点点头,便下颐旨道,“请太尉按礼制主持大丧!非常之时,不必循旧。一切按照先皇遗诏,全凭三公作主!”
“臣遵旨!”
太尉赵熹按命典办丧事,他命掖庭连夜发丧,通知在京城的诸侯王、宗室诸侯、宗室妇女、四姓小侯,九卿以及各衙门官员和列侯,即二千石、列侯、特进、中二千石、六百石官员、各郡国上计吏、太学的博士等官员,连夜入宫吊祭。并由太尉府连夜通过竹使符,向全国各州刺史、各地郡国太守和国相、诸侯王告丧。
同时,宫中开始举哀,太尉赵熹请太子刘庄和皇后带着众皇族成员,退出寝室,在殿内捶胸顿足,高声哀哭,章德殿内哀声恸地。
权倌则带着内廷侍从,在皇帝的寝室内,用热水为皇帝的遗体沐浴、梳理头发。按照礼制“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习俗,在榻上铺簟(竹席),下垫莞(蒲草席)。在遗体枕头下置一小袋,里面盛着皇帝以前掉下的头发、指甲和牙齿。并给遗体裹上明衣裳(即寿衣),以方巾覆面,并用大殓之衾盖身。
沐浴刚毕,百官和在京诸候已经逐渐从京城内四面八方逐渐赶到章德殿,便在殿外号哭,夜晚的南宫内哀声不绝。三公和九卿会商后,决定为先皇帝上谥号“光武”。赵熹禀报皇后后,得到阴丽华首肯。
接下来,在司徒、司空和太尉的见证下,权倌将一颗夜明珠放入皇帝口中。“饭含”礼仪成,权倌按照典幸官赵熹口令,摘去大行皇帝面巾,换上面衣,行“充耳”(注:即耳朵里塞玉)、“手握”(注:即手指套金玉指环)、“着舄”(注:即着寿靴)等仪式,最后才是穿殓衣。
刘秀一身节俭,按照遗诏,他的殓衣并非“金缕玉衣”,只是普通的十二重殓衣,再覆以大殓之衾,入棺盖棺!
梓宫置殿内,此时院中两厢已扎起灵堂,众人尽着孝服。此时天已五更,刘秀大行,关系汉帝国安危的权力交接仪式,正在三公的紧急运筹下,迅速进行着。
三公九卿紧急会商后,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代表三公九卿,向皇后奏《尚书·顾命》,拟请太子刘庄于先皇灵柩前即天子位,并请皇后为皇太后。三公的请求得到皇后阴丽华首肯后,赵熹命百官着吉服入殿,按序站列。
太尉赵熹登上大殿阼阶(注:大堂前东西向台阶称阼阶,一般为主持祭祀位),三公请太子刘庄坐于先帝灵柩前的御坐之上,赵熹先向先帝灵柩和太子刘庄分别躬身施礼,然后面向殿下众臣,读策道:
“惟中元二年春二月戊戌,皇太后曰,咨太子庄:光武皇帝受命中兴,光复汉室,海内一统。皇帝大行,以永天年。朕惟皇太子庄乃光武帝世嫡长子,通《春秋》《尚书》,聪敏通达,宜奉宗庙,承统大业。今以皇太子庄嗣光武皇帝后,皇帝其勉之哉!”
读策毕,以传国玉玺绶带东面跪授皇太子。至此,在光武大帝刘秀辞世不到二个时辰,太子刘庄即皇帝位,史称汉明帝。
司徒李为、司空冯鲂为和东海王刘疆等诸王子都一齐面向刘庄跪下,“臣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汉明帝道,“众卿起!”
吉礼结束,新皇帝已经即位,百官出殿,换上丧服,丧事照常进行。大殓已毕,接下来的国丧转入吊祭阶段。按照丧仪,先皇帝的灵柩要停灵一个月,每日由皇子、公主、功臣、三公九卿守灵,每五日要举行大规模的吊祭活动。
在这一个月内,不仅雒阳城举城哀痛,汉帝国全国都陷入无限悲痛的国丧之中。各郡太守和诸侯王在接到竹使符后,皆伏哭尽哀。除了在当地吊祭之外,各郡太守和诸侯王不能亲自到京城参与皇宫内的吊祭活动,但各郡和诸候王都派出下属官员到京城,参与国葬。
当时经历了王莽之乱,前汉典章制度已不复存在,新的国葬礼仪仍未建立。新皇虽立,但守灵与吊唁时与诸亲王杂处,不分座次、没有尊卑。封国的官员出入宫禁,与朝廷百官没有区别,章德殿大院内人来人往。灵堂内外,一片乱纷纷景象。
正是东汉帝国国丧之时,新皇帝才刚刚继位,此时最易出事。紧急时刻,主持丧事的赵熹神情严肃,他站立在章德殿台阶之上,手按剑柄,将诸亲王一一扶下大殿,送进灵棚,以明尊卑之分。再将各郡国上计吏赶出殿外,站列于百官之后,按时辰进殿哭祭!
国危思忠臣,赵熹并不怕得罪人。他还专门上奏书,请汉明帝派谒者护送封国官员分别返回各郡县,并命诸亲王一一回到本封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准在上午和下午二次入宫进入章德殿哭悼。
天智过人的汉明帝自然明白此举意义重大,他迅速采纳赵熹建议,立即派出谒者执行。并命卫尉窦融也按帝命加强皇宫南北两宫警卫,大鸿胪郭况协助赵熹主持丧仪。一番整肃,迅速使丧事礼仪分明,宫内外门禁森严,南北两宫井然有序。
太尉赵熹牢记光武帝的嘱托,以雷霆手段,协助汉明帝顺利登上帝位,使东汉帝国度过了刘秀大行后的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机。但是,赵熹整肃丧制的举措,实质上是帮助新君刘庄巩固根基、收拢皇权,自然激化了眼红大位的诸侯王们。丧事仍在进行之中,光武帝尸骨未寒,灵柩仍未下葬,一场宫廷阴谋便已经展开了。
先皇刘秀大行,太子刘庄登基,废后郭圣通一脉多有不服。废太子刘疆的动向尤其为人瞩目,此时,在太尉赵熹、新君刘庄和皇太后阴丽华眼里,最忌惮的便是刘疆身后的河北与河西集团。
但是,这场阴谋不是来自被废的前太子刘疆及河北集团,以及刘疆身后的以原河西大将军窦融为核心的河西集团,赵熹以雷霆手段让太子刘庄在刘秀过世的当夜即匆匆登上帝位,就是要打消前太子集团及其背后力量的可能异动。一个神秘人物的登场,迅速让这场宫廷之变表面化!
第十七章 兄弟阋墙()
刘秀生前,向来以扶植河西集团来平衡朝廷权力分配,防止以功臣为主的南阳集团坐大。在“退功臣、进文吏”过程中,河西集团举荐、重用的文吏又远远多于南阳集团,使得河西集团渐渐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而建武十七年,前皇后郭圣通被废黜,两年后前太子刘疆主动请辞太子,刘秀从而立原配夫人阴丽华为后,并立阴丽华长子刘庄为太子。并未流血的废立之举,又让南阳功臣集团继续居于汉廷的核心位置。
刘疆谦恭温厚,深得刘秀喜爱。故而在迷离之际,仍希望他辅佑刘庄,不要使宫廷陷入动荡。河北集团随着郭圣通舅舅刘扬因谋反被诛杀,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但河西集团却兵强马壮,在朝廷据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窦融担任卫尉,手里掌握着羽林军,这让忠诚谋国的赵熹不得不有所忌惮。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前几代帝王,宫廷大位之争从来充满血腥。可令赵熹和汉明帝绝想不到的是,这场宫廷阴谋因东海王刘疆忠诚大义,故而在变得血腥之前,便昭然于天下。令刘庄痛心和不解的,最先跳出来挑战刘庄新君地位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产亲弟山阳王刘荆。
刘秀一生仅有妻三人,生子十一人。其中,前皇后郭圣通生子五人,分别是东海恭王刘疆、沛献王刘辅、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中山简王刘焉。许美人仅生子一人,即楚王刘英。而皇后阴丽华也生子五人,分别是汉明帝刘庄、东平宪王刘苍、山阳王刘荆、临淮怀公刘衡和琅邪孝王刘京。
在郭圣通所生的五王子中,刘秀最喜欢的是刘疆和刘焉。而在阴丽华所生的五子中,刘秀最喜爱的是汉明帝刘庄和东平王刘苍。刘荆是汉明帝刘庄的三弟,刘庄做太子时,他一度追随过刘庄,是太子宫中的常客。但是,从刘秀泰山封禅时开始,刘庄对东平王刘苍更加信任,失宠的刘荆当时心里便渐生不满。
在整个汉廷,从皇帝、太后,到亲王、列候,除刘荆自己外,没人看好山阳王。建武帝刘秀从来就瞧不上他,这让他对父皇刘秀心生怨怼。尤其是刘秀临终时对他的冷淡,加上赵熹粗暴地将其赶回封邸,更让他暴跳如雷,反心顿生。
每天吊唁和每五日的吊祭时,刘荆心里烦死了,他只是不得不来,即便来了也是假哼哼,一滴眼泪也流也不出。兄长刘庄刚登上大位,地位未牢,他心里便蠢蠢欲动,却又自叹力量微薄,便穷思对策。就在此时,一个神秘人物的悄然登场,顿时让刘荆茅塞顿开。
这天,刘荆从宫中吊唁回到位于雍门大街上的山阳国邸。当天晚上,他正抱着胡姬以酒浇愁,邸吏忽来通报,鲁人颜忠来访。刘荆大惊,他知道颜忠系大儒先贤颜回后人,素以通晓五经、崇信黄老、擅长谋略而闻名天下。颜忠是楚王刘英的门客,一直被刘英待为座上宾。颜忠的来访,让刘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他急忙将胡姬和乐师们叱退,将颜忠迎进密室。
早在从废后之争开始,刘荆与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楚王刘英,都盯着大位。刘庄当太子后,刘荆、刘英表面上归顺太子刘庄,其实暗中与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过从甚密。而满腹经纶的颜忠,则是将他们连接起来的关键人物。颜忠崇尚鬼谷子的纵横之道,身为大儒之后,却一心想学苏秦、张仪建不世功勋而留传后世。在刘秀诸皇子中,他投入了温文尔雅、广结天下贤人、且崇尚黄老之学的楚王刘英门下,一心想助刘英谋得大位,从而留名千古!
颜忠是策士,他深知此时的刘英尚没有夺取天下的资本。赵熹整肃丧仪而得罪了众诸侯王,让颜忠看到“谋势”的时机已经来到。他先拜访了辅国大臣、梁乡侯梁松,然后才来拜访刘荆。因为,刘荆是新君刘庄的同产胞弟,颜忠殚精竭虑,就是想通过刘荆干出一番大事业。内有刘荆与众诸侯王反,外有西羌据陇右为外应,天下必大乱!而只有让天下陷入刘庄无法控制的大乱之中,才能为刘英谋取大位创造条件。
这天在密室里,颜忠为刘荆仔细分析了天下大势。“殿下,当今朝堂上,河西众臣、南阳功臣两大山头,都忠实于新皇帝。南阳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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